新疆回族從哪裏來?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19-11-18 20:42
一
我在年幼的時候,對於民族身份的模糊認識來自一塊石碑。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焉耆縣上小學三年級。位於縣城老街陝西巷子的老坊寺要在原址上重建,挖地基時起出來一塊石碑,碑上刻有字:嘉慶丙子穀旦。父親領着我去看,他告訴我“嘉慶丙子”是一個一百多年前的年份,就在“嘉慶丙子”那一年,爺爺的爺爺的父親那一輩人從陝西關中移民來到了焉耆建起了老坊寺並立了這塊碑。父親板着指頭給我算,説算到我這一輩,我們這一族在焉耆定居已經是第七代了,他説我們是來自陝西關中的回族人。
回族姑娘
時年十歲的我回到家後翻看《新華字典》附錄的歷代紀元表和天干地支表,在父親的指點下算出“嘉慶丙子年”是公元1816年,清仁宗嘉慶二十一年,那一年是鼠年。很多年後我明白,父親當時給年幼的我講這些,是要我記着自己是從哪裏來的。這也直接導致我在上大學時選擇了西安這個城市。
至於石碑上的“穀旦”二字,包括父親在內的長輩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直到二十多年後,互聯網發達的年代,通過百度,我才明白,“穀旦”一詞源自《詩經·陳風·東之門》,詩中有:“穀旦於差,東方之源”之説。《毛傳》解説:“谷,善也。”《辭海》中的“穀旦”,是表示晴朗美好的日子。因此,古石碑謁中的“穀旦”即良辰之意,是表示在某個時期的“黃道吉日”立的碑。
從小我就覺得家鄉焉耆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小小的一個縣城,十多萬人口,開都河穿城而過,河南邊永寧鄉的回族人説的是西寧話,河北邊街上的回族人説的是陝西話,這其中還有的回族人説的是河州話或者固原話,更有據説來自北京的回族説的是純正的普通話,而在這些話裏,還都或多或少夾雜着維吾爾語和蒙語音譯的一些詞語,更不要説來自烏魯木齊、昌吉或者伊犁的親戚説的那些方言土話了。
不同的方言土話是祖先的烙印,是地域的標誌,帶着遷徙的痕跡。説陝西話的祖先在百年前為什麼要從陝西移民到新疆?那些説西寧話的人真的是從青海過來的嗎?老人們説在焉耆凡是説話有固原口音的人一定是船工的後代是真的嗎?凡此種種,都是我小時候的迷惑。
工作後我的第一份職業是記者,拜職業之便所賜,經年累月的萬里路和千卷書讓我後來漸漸解開了小時候的迷惑。
二
學過《初中地理》的人大多都會對這樣一段話很熟悉:我國民族分佈的特徵是大雜居,小聚居。漢族的分佈遍及全國各地,以東部和中部為集中,少數民族主要分佈在西南、西北和東北地區。雲南少數民族最多,回族是分佈最廣泛的少數民族。
我國主要民族分佈圖
“大分散,小聚居”是回族在全國分佈的特點,在內地,回族主要與漢族雜居;在邊疆,回族主要與當地少數民族雜居。在今日新疆,回族的這一分佈特點則更為明顯,全疆大到地州,小到鄉鎮,回族散居在各地城市、農村、山區、牧區。昌吉回族自治州和焉耆回族自治縣則是回族較為聚居的州縣。以我的家族為例,雖世居焉耆,但在烏魯木齊、伊犁、瑪納斯、昌吉、托克遜、和碩、和靜、庫爾勒、輪台、阿克蘇等地都有親戚。在我的印象裏,除了焉耆本地,烏魯木齊的親戚是最多的,直到本世紀初,他們都集中居住在烏市的兩個片區:南梁坡和幸福路。
新疆的回族歷史悠久。元明兩代,就有回族人在此屯田、經商、衞戌,因此新疆也是回族重要的發祥地之一。1758年清廷平定準噶爾之亂後,回族又開始了長達二個多世紀持續不斷的從陝甘寧青等地遷入新疆的歷史,歷經清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七朝和民國,直至新中國成立。其遷入大體分為屯墾戍邊、逃荒逃難、收撫安置和尋親投靠等形式。
三
據《焉耆回族自治縣概況》記載:
清康熙、雍正、乾隆年間,朝廷派兵屯駐巴里坤、哈密、吐魯番,多次出兵討伐準噶爾,當時除部分陝甘回族兵丁外,還有隨軍差役及趕車吆驢運輸器械糧秣的陝甘回民,以及隨軍做生意的回民小商販。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清廷平定準噶爾叛亂後,清廷在“屯兵戍邊”的同時,實行“移民實邊”方略,自嘉慶至咸豐的60餘年中,從陝甘一帶遷至北疆不少民户,這些人中有些後來流落到焉耆。由於開都河水源充足,河兩岸上土地肥沃,牧草遍地,牛羊成羣,適於生存,人們便定居了下來。1984年,據80歲的回民老人馬俊回憶:“我的老家在陝西,遷住焉耆至今已是第八代,我的爺爺在世時,給子孫們講全家遷來焉耆的情況,先住北疆,後聽到人們講焉耆富庶,平地上流淌着一條大河,城四周是割不完的柴草,莊稼地邊能放牛羊,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便舉家來到此地。”
之後清廷從臨潭(甘肅)、固原(寧夏)地區遷來制船的木匠和船伕,還在這裏修了禮拜寺,回族人口逐漸增多。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經喀喇沙爾(焉耆)辦事大臣全慶奏請清廷撤回屯兵丁口302人,改招西寧(青海)、臨夏(甘肅)、固原(寧夏)一帶來此的回民商販眷屬近百户耕種屯兵田。以後不斷有退伍的兵丁留下來,在這裏務農、放牧、經商、營工謀求生存發展。世代相傳繁衍不絕,逐漸變成當地的土著,自稱口外人。
左宗棠抬棺入疆平叛
清光緒三年(1877年),已經投靠外來侵略者阿古柏的陝甘回亂匪首白彥虎兵敗後,在左宗棠收復新疆平叛大軍的追擊下,通過焉耆西逃。1877年5月28日阿古柏在庫爾勒暴死,為了阻止清軍追擊,一路西逃的白彥虎下令掘開開都河,造成河水氾濫,使焉耆與庫爾勒之間百餘里一片汪洋。清軍把侵略者阿古柏從烏魯木齊、哈密、吐魯番各地裹挾的回族、蒙古族羣眾及白彥虎拋下的餘部安置在焉耆。左宗棠奏請清廷設立撫揖善後局,資助這些人在此地定居生活,主持撫揖善後工作的費道周,還從關內招募回民數百户,資助耕牛、農具、種子及生活物資,讓其定居。僅此兩項共安置回民男2200餘丁、女1600餘口。這是遷入焉營的最大的一批陝西回民,這些人初到焉耆經營農牧業和商業。
光緒二十年(1894年),青海河湟事變餘部在清軍追剿堵擊下,轉戰於循化、河州、狄道、西寧,後出水峽,取道青海柴達木,輾轉到新疆羅布泊地區後戰敗,清政府收撫數千人。這批人員先被安置在尉犁蒲昌一帶,後轉移鐵幹裏克。因該地當時沙荒遍地,人煙稀少,年年欠收,人們生活困苦,不多幾年,部分人逃走。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焉耆知府劉嘉德將他們遷到開都河南岸水草肥美的馬場台(原是官辦養馬草場),並將此地命名為撫回莊。現住開都河南岸永寧的西寧回民,就是這部分人的後裔。
民國九年(1920年),甘肅固原海原發生大地震(海原地震),有不少固原回民來焉耆尋親落户。
民國十七年(1928年),甘肅固原地區回族新老教派掀起爭戰,不少人流離失所,有些人流入焉耆定居。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隨馬仲英入疆的回族兵,部分留居在焉耆。
國民黨軍隊入疆後,有不少開小差和被裁減的回族官兵也在焉耆落户。
新中國成立後,更有不少甘肅、青海和寧夏的回民尋親訪友,來此落户。
四
據《昌吉回族自治州概況》記載:
現今昌吉地區的回族,主要是十八世紀以來由內地遷入而定居下來的。1755年至1759年(清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清朝出兵伊犁,平定了準噶爾統一了南北疆以後,便在新疆實行大規模的屯墾。昌吉地區地廣人稀,土地肥沃,成為重要的屯墾區。在東起木壘、西至瑪納斯一帶屯田多處,規模很大。起初由士兵耕種,以後由陝西、甘肅一帶遷來大批迴族、漢族民眾,在昌吉一帶參加了開發事業。到1767年(乾隆三十二年) 昌吉地區共開墾屯田三十多萬畝。作為當今昌吉的回族,大多是在這個時期由陝、甘一帶遷來的。
清朝同治、光緒年間,隨白彥虎進疆的一些回族流落在奇台、吉木薩爾、米泉、瑪納斯一帶。1884年(光緒十年),清政府建立新疆行省以後,昌吉地區同內地的聯繫進一步加強,又有大批陝、甘以及其他各省的回族人民陸續遷來定居。
1920年後,甘肅固原地區發生的大地震,加上甘寧青地區連續多年的新老教派之間的鬥爭,迫使成千上萬的回族人民流離失所,背井離鄉,其中不少人來到昌吉地區謀生。米泉縣羊毛工的回族,就是這個時期從青海省西寧南川羊毛溝遷來的,他們為了表示對家鄉的懷念,就將所居地“三泉子”改名為“羊毛工”(工是指開荒者的村莊)。同年來疆的還有青海紅雁湖十多户人,也定居在米泉,他們就以青海之紅雁湖命名他們所住的村莊,至今仍叫紅雁湖。在米泉尚有陝西工、協標工等村莊的命名均屬此懷舊之類。
民國軍閥馬仲英
1933年馬仲英進疆後,一部分回族士兵也流落在昌吉地區。解放後,從甘、青一帶的回族來昌吉地區的也為數不少。
昌吉地區的回族,由於定居的時間不一,形成了“老本地”( 或稱“ 口外人”)和“新來户”的區別。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來昌吉定居的回族,已繁衍好幾代人,被稱作“老本地”,以後遷來的都被稱為“新來户”。
五
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也就是土爾扈特部東歸祖國那年,清廷“屯墾實邊”規模擴大,數萬陝甘回民被集體遷徙到新疆。據當時户口統計,甘肅一地遷居迪化(今烏魯木齊市)便有2萬人以上,在達坂城居住的就有500户。
1827年(道光七年),清朝平定張格爾叛亂後,將屯田區擴展至南疆阿克蘇、庫車、和田以及喀什噶爾,當時這一帶的回族均以兵士駐防為主。1878年(光緒三年),左宗棠收復新疆時,帶來了由被招撫的陝甘回民組成的部隊——“旌善五旗”。阿古柏被平定後,這支部隊被遣散留在新疆屯田。這種伴隨着軍事活動的大遷移,延續到1933年馬仲英率部隊進入新疆和解放前夕馬呈祥騎五軍駐防新疆。隨着軍事活動的終止,這兩支部隊的回族官兵大都定居新疆。
土地改革時期,回族農民獲得土地後的喜悦
六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19年7月21日發表的《新疆的若干歷史問題》白皮書指出: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包括漢族在內的不同民族的大量人口進出新疆地區,帶來了不同的生產技術、文化觀念、風俗習慣,在交流融合中促進經濟社會發展,他們是新疆地區的共同開拓者。在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新疆各民族手足相親、守望相助,休慼相關、榮辱與共,共同生產生活,抵禦外來侵略,反對民族分裂,維護祖國統一。
回族在新疆進出遷移的歷史無疑是這一論斷的一個明證。於我而言,自己家族的歷史又何嘗不是明證呢?那塊刻有“嘉慶丙子穀旦”的碑是刻在石頭上的記憶,更是刻在我心頭的印記,是無法磨滅的。即將到來的2020年又是一個鼠年,從1816年丙子鼠年到2020年庚子鼠年,十二生肖整整轉了十七輪,經歷了204年,繁衍了八代人甚至九代人,如此生生不息、心心相融,方有今日之欣欣向榮。
謹以此為紀。不當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
作者:泓年,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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