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年前的東北鼠疫——記一位國士無雙的真英雄:伍連德_風聞
二向箔专业批发-2019-11-19 18:02
這幾天,一則北京確診兩例鼠疫患者的新聞十分讓人揪心:

很久沒有聽到甲型傳染病的新聞了
鼠疫,似乎是很遙遠的一個詞了。在大家的印象中,它好像並沒有大家聞之色變的SARS、艾滋病、乙肝那麼危險,上次爆發似乎也是很久遠的事情。
但是,看似人畜無害的命名背後,卻有着非常可怕的傳染途徑和致死率,以及造成無數人死亡的慘烈歷史。如果鼠疫這個名字不能讓你有所警醒,那麼換成“黑死病”呢?是不是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因敗血症型鼠疫患者皮膚廣泛出血、瘀斑、發紺,死亡後屍體呈紫黑色,俗稱“黑死病”。
“上帝啊,請鞭笞我們吧,如果能免除加在我們身上的罪罰與疫病“
看過《加勒比海盜》、《都鐸王朝》、《權力的遊戲》等以歐洲近代社會為背景或架空依據的影視作品的同學,一定對劇中華麗的服裝、冗長的禮節印象深刻。(2017年有一部以中世紀大瘟疫為主題的西班牙劇——《黑死病》,講的就是鼠疫肆虐中世紀歐洲的歷史)。其實劇中也刻畫了這一時期歐洲社會糟糕的城市環境:街道滿是泥濘,動物和人的糞便直接傾倒在路邊或者河道里,因為很少洗澡所有底層民眾都是髒兮兮的。
時間往前撥,中世紀時期的城市環境也同樣惡劣。
生產力的提升帶來了人口的聚集,但隨之而來的污染問題日益嚴重。在沒有配套污水處理裝置和清潔生活習慣的中世紀城市,簡直就是疫病肆虐的温牀。

你以為的歐洲中世紀古典城市

實際的歐洲中世紀瘟疫肆虐下的城市
公元1347年,在克里米亞與西西里島之間往返的熱內亞貿易船隻帶來了被感染的老鼠或跳蚤。老鼠攜帶了鼠疫耶爾森菌(Yersinia pestis),跳蚤吸血後通過叮咬人體傳播給人。而被感染後的病人呼吸道分泌物帶有大量鼠疫耶爾森菌,形成細菌微粒及氣溶膠。而野外的動物(如旱獺,也就是著名的表情包主角——土撥鼠)染病後直接接觸人類也會導致感染。

重要傳染源——跳蚤

別看土撥鼠這麼可愛,傳染起鼠疫來可是一套一套的
首先從意大利蔓延到西歐,隨後沿着航路北歐、波羅的海沿岸一直到俄羅斯都受到波及。
要消滅鼠疫就必須要消滅老鼠跳蚤生活的温牀——污水橫流的城市環境、要建立迅速反應的隔離檢疫制度、要有強效殺菌的抗生素要對症治療。而這些在中世紀統統缺位,二十世紀初歐洲城市才會逐漸普及清潔自來水系統和下水道系統,而第一種抗生素更要在1929年才被英國細菌學家弗萊明發現,當時的醫療水平更是無法找到老鼠跳蚤這種傳染源,一度在宗教的引導下認為是上帝的懲罰(直到教會的牧師也得了黑死病)。

《十日談》的作者薄伽丘就親身經歷了黑死病。在作品引言中就談到了當時佛羅倫薩嚴重的疫情。病人走着突然跌倒在大街上死去,或者一聲不響在自己的家中嚥氣,直到屍體腐爛開始散發臭味,死者的鄰居才知道黑死病又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旅者們見到的是成片的田野拋荒,往日的農夫早已不見蹤影;酒窖門大開無人問津,奶牛悠閒在大街上游蕩,卻不知道主人在何方,當地的居民一樣無影無蹤。

中世紀的鳥嘴醫生。通過佩戴可以過濾空氣的鳥嘴面具和泡過蠟的亞麻或帆布外套,頭戴黑帽,眼睛通過透明的玻璃視物,手持白手套,用一根木棍掀開死者的白布或衣物,或指揮病人和家屬如何治療。在當時這是被深信可以保護醫生免於黑死病的傳染。由於疫病太過猛烈,醫生很難治癒病人。本來象徵着醫療與拯救的鳥嘴面具,就變成了死亡與恐怖的象徵。
黑死病大規模襲擊歐洲期間,估計有2500萬人死亡(佔當時歐洲人口的1/3)。而在歐亞非,死亡人數更是難以精確統計,預計有5000萬~7500萬之巨。
大廈將傾,狂瀾既倒
20世紀初的中國,正處於晚清的動盪不安的年代。外有列強環伺,內則壓迫有加,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上世紀末甲午中日戰爭的失敗宣告了洋務運動的破產,但老舊中國向近代社會的轉型沒有放慢腳步。生物醫學方面通過編譯西方生物醫學著作、西方教會來華開辦醫院、西方傳教醫師來華開創醫學事業等方式獲得了快速發展,奠定了變革的基礎。但腐朽的晚清政府孱弱的管理與組織能力,使得傳統醫學仍然佔據主流,現代醫學發展相對緩慢,大部分地區仍處於缺醫少藥的環境。
1910年冬天,中國東北地區突然開始流行起一種疫病,病人先是發燒,繼而咳嗽,隨後開始吐血。不幾日就會死亡,死者的皮膚呈紫紅色……
這些症狀指向了曾在中世紀奪走上千萬條生命的黑死病:鼠疫。
疫病蔓延很快,而因為當時東三省是中國鐵路網最發達的地區,疫情也得以沿着南滿鐵路迅速擴散,從哈爾濱一路南下,直逼京畿。
東北疫區每日死亡人數則以百計,哈爾濱、長春、呼蘭更是累計疫死5000人以上。
更可怕的是,東北的地緣政治局勢也兇險異常:
此時的東北,剛剛經歷了日俄戰爭。日本贏得了旅順口、大連灣的租借權、南滿鐵路及附屬一切權利,開始大肆在東北擴張。沙俄勢力雖然開始退卻,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然對東北虎視眈眈。

日俄兩家都將此次鼠疫看作是擴大自身“勢力範圍”的機會,企圖通過自己主導疫情防治,來進一步深入插手東北的政治,以期未來將東北變為自身殖民地。
麻煩的是,居住在東北的沙俄和日本僑民眾多,他們之中已經有人感染上了鼠疫。如果清政府處理不當,極有可能造成外交危機。
當時日俄以保護僑民為藉口,威脅清政府,如果不能有效控制疫情,將不準中國人進入參與防疫。俄國儘量誇大這場瘟疫,竭力突出清政府的落後和人民的愚昧,認為中國作為落後的“開化不完全”國家,不像文明國家俄國那樣有完善的應對突發瘟疫的能力。
而日本,挾日俄戰爭勝利之威,推説清政府匱乏能夠控制疫情的人才和物資,一直企圖通過自己主導疫情治理,加速東北的殖民地化。
如果將防疫的主動權拱手相讓,無異於開門揖盜,任由日俄兩家帝國主義野心得逞,東北人民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此時的清政府已經是風雨飄搖,只能勉強維持統治:內部革命的火種已經呈燎原之勢,外部則面對着列強的虎視眈眈,鼠疫又是可怕無比的瘟疫(現代社會仍然沒有徹底消滅鼠疫),情況真是惡劣到了不能再惡劣。

鼠疫死者墳場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在這艱難危急的時刻,著名外交家、中國第一任駐美大使,外務部施肇基向清廷推薦了一位最合適的人才:天津陸軍軍醫堂副監督(副校長),馬來西亞華僑,伍連德。
伍連德,字星聯,祖籍廣東新寧(今台山縣)。1879年3月10日出生於英屬海峽殖民地檳榔嶼。7歲考入當地英國人設立的檳榔嶼公學, 17歲考取英國女皇獎學金,留學英國劍橋大學意曼紐學院學醫。23歲取得劍橋大學醫學學士學位,並得到了母校資助的研究(每年150英鎊,當時英國實行金本位,1英鎊約等於2019年400美元購買力,150英鎊即2019年60000美元,按當下匯率約合人民幣42萬元)。24歲獲得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此後回到檳榔嶼,開設私人診所並積極參與華僑社會服務,致力社會改革,如禁毒、禁賭、男子剪髮辮。在當時可謂是進步思想的先驅。
1907年,受時任直隸總督袁世凱的邀聘,伍連德思考許久後毅然放棄了已有的事業,隻身前往一切都是未知的故國,就任天津陸軍軍醫堂副監督(副校長)。伍連德一邊聘請教師學習中文普通話,一邊大力推動學校擺脱日本教員的影響,將軍醫堂建設為現代化的醫學院校。短短兩年以後,伍連德就擁有了一批學術精湛,且視野非常廣闊的學生。
後來的歷史證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些學生將和伍連德本人一起,承擔起一個救亡圖存的重大任務……

天津軍醫學堂合影,前排左三為伍連德
接到清廷東三省防鼠疫全權總醫官任命之時,伍連德剛剛和妻兒團聚沒有多久。回到祖國3年,剛剛建立了自己的事業,前途也十分美好。在一般人看來,捨棄這安逸的一切去奔赴九死一生的疫情前線,十有八九都會動搖。更何況伍連德已經捨棄過事業,冒險過了,沒有理由再來一次。
但他沒有猶豫。疫情緊急,辭別家人,這一年年僅31歲的他,先期只帶着一個助手林家瑞就抵達哈爾濱。義無返顧直撲一線。一個英國制的貝克顯微鏡,研究細菌工作的必需品:酒精、試管、剪刀、鉗子。在這場直面鼠疫的戰爭中,就是他所有的工具。
林則徐遭貶戍新疆伊犁之時,在西安作了七律二首贈別家人,第二首第二聯非常有名,貼在這裏形容伍博士更是恰如其分: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就這樣,時隔68年後的又一位主張禁煙的華夏男兒,也奔赴了屬於他的邊疆征程。只是這一次,要兇險的多。
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抵達哈爾濱之時,伍連德才發現他遇到的問題有多麼嚴重:
一是死亡人數眾多。僅僅哈爾濱,就有數十名醫護人員以及一百多名警察和士兵殉職。每天都有人悄悄把病死的屍體扔到大街上,有時候堆積了好幾具卻無人過問。

裝在薄皮棺材裏隨意丟棄的屍體
二是防疫意識淡薄。臨時徵集來的護士、看護婦、消毒工和埋葬工,雖都被要求穿戴防護服和佩戴口罩,但都置若罔聞。口罩掛在脖子上而不戴,致使不少人也被傳染。日俄防疫區內的醫生,也對伍連德的防護措施不屑一顧,不願意採用。
三是當地官員和國際形勢掣肘。伍連德抵達後第二天與當地最高長官西北路兵備道於駟興見面,早上9點鐘趕到縣衙門,居然還在客廳等候了半個多小時。伍連德與之交談後的印象是:“正是這種無知導致了形勢的複雜化,並使疫病向更遠的南方蔓延。”而因為過於年輕,還是無名小輩,他的防疫措施常受到“權威”人士的蠻橫干預。更不用説日俄殖民者壟斷醫療資源,百般阻撓,企圖藉機奪我東北主權……
四是傳統防疫經驗失去作用。在伍連德到達哈爾濱前,日本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也派了一名日本醫生前來調查病因,這名日本醫生師從因發現鼠疫桿菌而以“東方巴斯德”自詡的著名細菌學家北里柴三郎。按當時醫學界以北里柴三郎為首,普遍認為鼠疫是由老鼠傳染給人的,對抗方法也很簡單:滅鼠。所這名醫生一到哈爾濱,就立即僱人捉老鼠,希望在老鼠身上發現鼠疫桿菌。一連解剖了幾百只,卻沒有發現一例帶鼠疫菌的。無法確診鼠疫,防疫工作也因此無法有效展開。
在抵達哈爾濱的第三天,伍連德得知傅家甸一名與當地人通婚的日本女人死於瘟疫,他決定解剖屍體。
當時舊中國對現代醫學仍是一片矇昧。傳統觀念裏,破壞屍體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不管是法律還是社會風俗都不允許。所以伍連德只能冒着感染風險和時速壓力秘密進行。
當時也沒有實驗室,伍連德就和助手跟哈爾濱商會借用了一個房間。將樣本固定後進行組織切片檢驗。在貝克顯微鏡下,他發現了之前日本醫生苦苦尋求而不得的橢圓形疫菌——正是鼠疫。
伍連德還發現,本次疫情與之前對鼠疫的認知有很多衝突。而與當地醫生的交流中他得知,傅家甸民居低矮骯髒,冬天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室內一人染病很快即感染全家。
基於種種事例,伍連德大膽提出假設:這種病是在人與人之間通過飛沫和呼吸傳播的急性肺部炎症,他將此命名為“肺鼠疫”。

伍連德實施中國醫生第一次人體解剖,在世界上第一次提出了“肺鼠疫”的概念
伍連德立即向北京外務部發電報告,明確了東北流行的是鼠疫。並提出了初步的防疫措施:控制交通防治瘟疫蔓延;隔離疫區傅家甸;向關內徵聘醫生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
在今天現代防疫醫學理念看來,伍博士的提議都是正確的。做到了消滅傳染源、掐斷傳染途徑、保護易感人羣。
但是清政府中的有些人跪久了膝蓋生了根,有點站不起來。尤其是幾位皇族身份的中樞官員,迷信外國人。以增派人手為名派了任教北洋醫學堂的法國醫生邁錫尼。雖然這位醫生是伍連德的老相識,但是防疫理念的分歧讓兩人形同水火。邁錫尼仍然認為伍連德的推斷有誤,堅持要按照傳統防疫那樣通過滅鼠控制鼠疫。而隔離檢查在他看來也完全是多餘的。
如果真按照這位洋大人的命令做了,那麼臨近春節,數萬感染瘟疫的東北務工人員入關回鄉過年。那會是怎樣一副景象?潘多拉的魔盒,已經被抽掉了鎖鑰,隨時可能被打開!細思恐極!
邁錫尼還認為伍連德資歷匱乏,不足以承擔東三省防疫的重擔。強烈要求東三省總督錫良任命他為東三省防疫總醫官,取代伍連德的位置。
但這件事從邁錫尼去找錫良的那一刻就註定不會成功。伍連德的任命是清廷頒佈的,錫良作為封疆大吏公然違抗清廷中樞的命令,在此時還是不可能的(雖然再過半年左右會有很多地方官如此做)。所以錫良打了個哈哈就把邁錫尼打發了“你到哈爾濱看看情形再説“。
而伍連德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放下了個人的恩怨得失。當晚,他便致電施肇基,請求辭職。
現在回覆一條短信息只需要幾秒鐘。就算在清代,一個小時也足以回覆一封電報。伍連德卻在焦灼中等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當他收到施肇基的回電時看到:邁錫尼之職務已予停止,伍醫生可以照常繼續其防務工作。
千鈞一髮之際,施肇基給了伍連德最大的信任和支持。我們無法知曉,此時的北京城裏,他是頂住了多少皇親貴胄和駐外使節的壓力。如果,伍連德防疫失敗,施肇基又將承擔怎樣的後果?歷史沒有假設,但是可以明確的一點是:如果沒有施肇基的鼎力支持,就沒有此次東三省抗擊鼠疫的成功。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清廷的大力支持下,伍連德開始按計劃開展防疫工作。但每天的死亡人數仍然在攀升。且由於人手有限,傅家甸的隔離根本無法完成。日俄方面也依然我行我素,不理會伍連德聯合防疫的請求,依舊堅持傳統方法進行治療。
就在一籌莫展只能眼睜睜看着鼠疫慢慢擴大的時候,一個不是噩耗的噩耗傳來:幾天前被免職的法國醫生邁錫尼,染疫死在了俄國鐵路醫院裏。
原來,邁錫尼被解職後氣不過,來到俄國鐵路醫院。依照他的請求,鐵路醫院的哈夫肯醫生許可他進入了傳染病房。邁錫尼僅僅穿了醫院提供的白大褂、白帽和橡皮手套,沒有戴口罩就為這些鼠疫病患做了檢查。
三天後,這位驕傲的法國醫生開始頭痛、發燒。接着就是咳嗽不止,乃至全身變紫。
來到哈爾濱疫區僅僅十天,這位曾經抗擊印度、香港鼠疫的法蘭西功臣醫生便感染鼠疫不治身亡。
(插播一段:歷史是驚人的相似。2014年西非大地上的埃博拉病毒爆發,西方國家的醫生也是不嚴格執行防護措施,導致自己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不治身亡。最終在我解放軍援非醫療隊的抗擊下穩定了疫情,拯救了西非)
連鼠疫專家都感染了鼠疫!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包括日俄在內的西方醫生的傳統觀念,在此之前,他們普遍認為只要搞好衞生、消滅老鼠,最多打一針防疫針就能防止鼠疫在各自的居住區擴散,但邁錫尼的死亡打破了他們的自信和樂觀。
哈爾濱陷入了恐慌之中。但此前各方對伍連德的不屑和質疑,都來了一個180°的大轉彎。在死神的直接威脅面前,沒有人敢怠慢伍醫生的指導,他的防疫方案成為了人們在孤島之中唯一的希望。
很快,傅家甸被分段劃片為四個區,各有一名醫生主持並配有助理、醫學生和徵召來的衞生伕役與警察。醫生每天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挨家挨户檢查疫情,一旦發現有人疑似感染,立即送到疑似病院,並對病人家屬進行隔離。伍連德為此還專門從俄國鐵路局借來大量空車廂用作隔離。
同時,伍連德全權接手了哈爾濱防疫局。下設檢疫所(檢查進入傅家甸者是否染疫)、隔離所、診病院、庇寒所(為無家可歸者提供食宿,防止成為流動的傳染源)、防疫執行處、消毒所(各區一個,為一線防疫的醫生、警察、伕役提供沐浴消毒服務)也都滿負荷運轉起來。

按照病人病情,分為防疫施醫處、疑似病院、輕病院、疫症院。既為不同病情的病人提供了治療,又避免他們之間的交叉感染。

以車廂為基礎建在鐵軌之上的隔離區,俄方醫務人員也大量參與了聯合防疫

伍連德在抗擊鼠疫過程中發明的口罩。兩層紗布內置一塊吸水藥棉,每個只需兩分半。低廉的價格,簡單易製作,確保了口罩可以源源不斷供應市民。後人稱之為“伍氏口罩“,至今醫務人員仍在使用。
在傅家甸的率先垂範之下,哈爾濱俄羅斯人居住區、奉天、長春等地紛紛仿照伍連德的模式建立起防疫體系。
清廷也難能高效運轉了起來:1911年1月13日,山海關開始設卡嚴防。1月14日,南滿鐵路停駛。1月15日,陸軍部派軍隊入駐山海關阻止客貨入關。至此徹底斷絕關內外鐵路交通。
而其他通過陸路交通南下的旅客,也被清政府設立在山海關的檢驗所留住5日,防止鼠疫蔓延。而清政府治下的許多地方也開展了獎勵捕鼠活動:北京活鼠可換銅圓二枚。公共衞生也第一次引起了各地政府的重視。喝開水、吃熟食、注意生活衞生、禁止隨地便溺、石灰灑地消毒等措施也開始頒行。
這些防疫措施即使放到一百年後的今天也是科學有效的。但困擾防疫總指揮伍連德的是,在各種措施全面展開後,疫情不僅沒有得到遏制,反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進入1911年1月,每天的死亡人數都在50人左右,很快就超過了100人,有一天甚至破紀錄達到了183人。
伍連德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他一遍又一遍思考着自己親手建立的這套防禦體系中是否還存在着紕漏,還有哪裏是鼠疫菌可以傳播的?
直到1月的一天,伍連德來到城北的墳場,露天停放的棺木和屍體讓他驚呆了,這些屍體如長蛇陣綿延一里有餘。感到驚詫之餘,敏鋭的醫生直覺讓他發覺這裏很有可能是一處危險的鼠疫菌大冰櫃:如果有老鼠或者其他動物接觸到這些屍體,再由動物傳染給隔離區裏的人,那麼一切防疫措施都將化為烏有。
受實驗條件所限,伍連德沒法驗證鼠疫桿菌能在哈爾濱的冰天雪地裏存活(事實證明伍連德的直覺是對的,俄羅斯專家後來證明了這一點:即使在哈爾濱極低的温度下,肺鼠疫的病菌仍然能存活至少3個月)。
如何處理這些屍體?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深埋。但是冰天雪地土地凍得比鐵還硬,挖個淺坑都很困難。如果等到來年開春大地解凍,那疫死人數恐怕還要增長不知多少。另一個選擇就是集中火葬。
“火燒屍體!“這個念頭剛在伍連德的腦海裏出現,就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
中國人的傳統觀點一直是入土為安,在當時看來,焚燒屍體簡直是大逆不道。
1841年5月發生在廣東三元里的抗英事件,導火索之一就是英軍一個印度步兵團在當地挖掘墓葬、亂拋屍骨。遂激起了當地百姓的憤懣,繼而發展成上萬人的抗英行動。
即使是長期生活在南洋和西方的伍連德,也不敢貿然焚屍挑戰國人的倫理底線。思來想去,唯有上書朝廷,請一道聖旨方能平復民間的反對聲浪。
出乎意料的是當地鄉紳一致同意。難怪,在生死關頭,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獲取了鄉紳的支持,伍連德當即上書朝廷,陳述了哈爾濱的現狀和火葬的必要性緊迫性。同時鄉紳們也聯名向吉林總督陳情,希望批准火葬。
焚屍的請求對清廷震動很大,但這次皇帝的父親——攝政王載灃做出了他短暫且悲催的執政生涯裏難得的高光決定。
三天後外務部回給伍連德的電報很簡短:“准許伍醫生之請,可依計劃進行。“
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字越少,事越大“的特點。
1911年1月30日,大年初一。中國大部分地區正是家人團聚歡慶佳節的時刻,而哈爾濱北郊公共墳場卻十分肅殺。
200名工人齊齊出動,100個棺木或屍體一堆,整整堆了22堆。澆上煤油,點火焚燒。哈爾濱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見證了這一幕。2200多具屍體就這樣在寒風烈火中灰飛煙滅了。

集中焚燒棺木
隨後俄國人也效仿伍連德的做法,從墳墓中掘出來1002具,加上尚未埋葬的,一共焚化了1416具屍體。
這一次,伍連德的防疫措施開始見效了。從正月初二開始,傅家甸的死亡人數開始下跌。
1911年3月1日午夜,鼠疫死亡人數為零的報告傳來,防疫總部內一片歡騰。隨後長春、奉天、鐵嶺……東三省各個大城市紛紛傳來零報告。
幾日後,鑑於鼠疫死亡連續多日為零,防疫委員會宣佈解除對傅家甸的隔離。
之後,伍連德又轉戰長春、奉天等地。到4月底,東北三省的鼠疫被全部消滅。
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依靠科學防疫而不是所謂“上帝的仁慈”,在人口聚居區成功控制傳染病的行動。
1911年4月,伍連德在奉天支持世界鼠疫研究大會(中國第一次舉辦國際學術研討會,清政府特地撥款10萬兩白銀),11國專家公推伍連德為大會主席。會議期間,東三省總督錫良笑着對伍連德説,當時沒有委任邁錫尼二是支持伍連德,真是自己最明智的決定。也是在此次大會上,伍連德獲得了“鼠疫鬥士”稱號(這也是1959年伍連德出版的自傳所用書名)。
後來,伍連德凱旋迴京,攝政王載灃親自授予二等雙龍勳章。這是中國歷史上醫生獲得的最高獎勵。

伍連德佩戴二等雙龍勳章的戎裝照
後續伍連德大力推動我國的海港檢疫主權回收、主力籌辦了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北京協和醫院,創建了北京中央醫院(今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前身)、東北陸軍總醫院(今解放軍202醫院前身)、哈爾濱醫學專門學校(哈爾濱醫科大學前身)等醫療和醫學教育機構。
梁啓超先生在回顧從晚晴到民國的50年曆史時也對伍連德稱讚不已:“科學輸入垂50年,國中能以學者資格與世界相見者,伍星聯(伍連德字星聯)博士一人而已!”
近日看到某假疫苗公司終於被法院裁定破產,對比109年前先輩在東北防疫做得種種努力,真是讓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