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思維陷阱:跳入風口未必跳出災難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19-11-20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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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無鏽缽
“龐大、耀眼、長盛不衰。”
這是講述“用户體驗”經濟的《感性商業》一書,對於摩托羅拉鼎盛時期的描繪。在本世紀初,這家電子產品領域當之無愧的世界級企業,一度被來自國內的工程師們譽為“外企中的國企”——儘管彼時資本市場裏湮滅的優秀企業已經車載斗量,但人們還是熱衷於相信有關這家公司基業長青的種種可能。
這並不是中國人的一廂情願,事實上,一則源自公司內部的調查也揭示了相似的信心:不少摩托羅拉的員工都堅信,自己一定能在這家企業奮鬥一生並體面退休。
遺憾的是,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的這一樸素願望最終都並沒有能夠實現,後續的故事裏,一家源自於芬蘭的木材工廠的狂野崛起,迅速打碎了這一跨國巨頭傳承百年的美夢。
即使是在這一手機領域的傳奇企業猝然垮塌的那一刻,履歷表上,關於他們過往所締造的種種歷史依然熠熠生輝。作為美國股市長期以來的“排頭兵”,他們的最高市值接近千億美金,年營收額超過400億美金,全盛時期佔據了中國超過80%的手機市場。
出於對技術的狂熱崇拜和高瞻遠矚的思考,他們甚至一度動用了數百億美金級的投資發射了數十顆衞星,並藉此建立了覆蓋全球通信的銥星通信系統——這個故事幾乎讓埃隆·馬斯克身上的神話色彩都變得黯淡無光。
但它最終還是無可避免的走向了衰亡。時至今日,這間曾被無數技術人員視為“精神家園”的企業早已分崩離析,它在人世間留下最後的驚鴻一瞥,也不過是英國學者羅伯特·科爾維爾的那句頗帶“馬後炮”色彩的墓誌銘:
“在對行業加速發展的趨勢預測失敗之後,它迅速從天下無敵變成了明日黃花。”
這並不是資本市場上倒下的第一間跨國企業,但或許是最具有啓發意義的一樁失敗案例。在那之前,市場上關於企業生命週期研究的書籍可以説是汗牛充棟,無數商業學者前赴後繼,只為揭開那些能令企業“長生不老”的秘方。
這之中,美國斯坦福大學商學專家吉姆·柯林斯和傑裏·波勒斯在經歷了數年苦心孤詣的科學調研後,終於相信他們找到了通向基業長青的道路,這些總結於18家平均年齡高達92歲企業的“經營秘籍”,被寫入了他們1994年公開出版的《基業長青》一書中,以期能為所有的商業人士提供一種“一勞永逸”解決存亡焦慮的辦法。
然而現實終究是殘酷的,一份調研報告顯示,書中列舉的這18家存活了近百年的“高瞻遠矚”公司,近一半(8家)僅僅在20年後的今天,就已經不得不面臨艱難求生的窘境。
在這基礎上,屬於摩托羅拉的悲劇命運則傳達了一種更為傷感的論斷:“一家企業從風光無限到瀕臨破產,這中間可能並不需要犯下任何的錯誤,只需要有一家比它更出色的公司出現。”
這也是為什麼在《基業長青》出版後的第五年,加里·哈默爾在《哈佛商業評論》上匆匆寫下了那一段話:
“面對現實吧,此時此刻,就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某間車庫裏,一個創業者正在專心致志的鑄造一顆子彈,那上面刻着你公司的名字。”
01
對於這一令人不安的描述,哈默爾給出的解決辦法是:“先開槍”。
這一看似邏輯合理的手段早在彼得·德魯克的管理學中就已經有了另一種相近的表述方式:“淘汰自己,否則嚴酷的競爭將淘汰我們”。
時至今日,伴隨着企業競爭格局的愈發激烈,這種“自戕”性質的演進模式正在得到越來越多企業領導者的認同,另一方面,以闡述“自我顛覆”為主題的創新論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增加着。
在最日新月異的互聯網領域,拒絕顛覆似乎已然成為了一種原罪般的存在,每一個經歷大加速時代價值理論洗腦的創業者似乎都相信,自己的企業生來就是為諸如“極致的創新”、“改變世界”這樣的字眼而活着。
另一邊,高速迭代的企業部件也催生了管理者們內心深處的“忒修斯之船”恐懼。
這一恐懼在3M公司的案例中體現的最為明顯,這家2018年入選世界品牌500強第86位的商業巨擘,正如它的名字(Minnesota Mining andManufacturing Company)一樣,最初只是由五個年輕人在明尼蘇達州創辦的一家採礦公司,像其他所有的採礦公司一樣,這一企業最初的業務只是經營礦砂,不久之後,他們發現另一行業有着更為廣闊的發展前景,隨即轉行做了砂紙,並大獲成功。
在那之後,3M的“離經叛道”隨之一發不可收拾,從開始的砂紙砂布,到世界上第一塊交通反光標識,再到第一盤錄音磁帶,甚至於透明膠帶、便利貼、美國登月宇航員尼爾·阿姆斯特朗腳下的合成橡膠鞋底,也全部成為了3M的龐大的業務線之一。
數據告訴我們,今天,全球有超過50%的人每天直接或是間接的接觸着3M公司的產品,從基業長青的角度來看,這當然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正面案例。然而另一種角度來看,現今如日中天的3M,和當初那家專注於採礦事業的公司之間留存的關聯,恐怕十分耐人尋味。
一家致力於採礦業務的公司,在“活下去”的願景指引下,最終成為了生物服務類產品的製造商,這不能不説是一場關於“顛覆式創新”的黑色幽默。
而這一黑色幽默的造就者,無疑是企業對於“衰敗”這一命運發自內心的恐懼。
02
毋庸諱言,“活着”是企業眾多目標實現的前提,但它絕不意味着企業經營的全部。
而在那之外,無論是安德魯·克萊曼的《大失敗》,還是尹敬勳的《28個頂尖企業的失敗》,源自商業寫作中的這場突然的“敗者審視”浪潮,本意都在於通過研究反面案例來探索經濟數字背後的規律,卻在層層的傳遞之後,成為了一場爆發於商業領域的“成王敗寇”論調。
彷彿是在一夜之間,企業失敗的標準從經營不善被拔高到了死亡,人們也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企業是因為衰亡而失敗,而不是因為失敗才衰亡。
這之中,諸如“大敗局”之類擲地有聲的詞彙,也都在向外界源源不斷的強化着這一危險的傾向。
而這一傾向的背後,是人們對於商業的天真觀念,一部分篤信“敗局焦慮”的人認為,通過衰亡恐懼的營造,可以激勵企業不斷的創新,從而優化市場的整體體驗。
最終,迎接這一浪漫幻想的是殘酷的現實。
早在上個世紀的美國,亞歷山大·格拉漢姆·貝爾創建的電話電報公司,就曾出於對自身利益的考量,選擇通過各種手段將錄音機、電視機和傳真機引進的時間大幅推遲,另一邊,愛迪生的律師也在想方設法的阻止電影產業的興起。
而時至今日,那些大型燃油汽車公司對特斯拉所做的事,幾乎和他們的祖先對發明了交流電的尼古拉·特斯拉所做的如出一轍。
哈佛大學學者吳修銘(Tim Wu)甚至專門為這一現象發明了一個新的稱謂:週期(The Cycle),意指那些創新型企業被同業者和壟斷企業無情扼殺的過程。
同樣是對創新與守舊的描述,五百年前的古意大利歷史學家,《君主論》的作者尼可羅·馬基雅維利在書中描述的更為深刻:
“對於創新者來説,一切在舊環境中表現出色的人都是敵人,而那些有可能在新環境中表現出色的人,都是不温不火的捍衞者。”
反之亦然。
03
在美國的“車庫貝索斯”們面臨着行業巨擘們無情的封殺的時候。大洋彼岸的中國,一場關於“敗局”的陷阱,同樣在互聯網行業醖釀。
只不過,不同的是,相較於美國市場的遏阻,國內的市場固化方式,更多的還是一種“開放式”的加入。
這種加入模式還有一種更為通俗易懂的表述:追風口。
近五六年的時間裏,“互聯網+”在各個傳統行業快速展開和推進,互聯網企業扎堆“風口”的現象越來越呈現氾濫之勢。
無論是2014年的移動支付,還是2015年的互聯網+,亦或是2016年的 VR、2017年的人工智能、共享經濟、區塊鏈,資本的助推之下,眾多互聯網企業,通過“借鑑”和“抄襲”,將處在風口下的新業態藉助於粗糙的低水平加工後,再快速地橫向複製。
而在慘淡離場之後,這些曾經競相追逐“風口”,最終只淪為了一個又一個的“互聯網泡沫”。
摩拜單車一炮而紅,數月之內催生了近百家全新的共享單車品牌,區塊鏈技術大熱,又是一夜之間,成千上萬的金融機構打着區塊鏈的名義大肆行騙。
龐大的資本湧入背後,一個新興的藍海市場眨眼間就變成過度競爭的紅海,但多數進入者都停留在商業模式的簡單模仿和抄襲層面,而在產品打磨、用户體驗提升、科技創新和模式深耕等核心方面卻鮮有建樹。
另一邊,源自BAT等互聯網頭部品牌的焦慮也在同樣深刻的影響着這個行業。
幾年前參加《荒野求生》的時候,李彥宏對着鏡頭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這麼大的公司)其實時時刻刻都藴藏着危險,指不定出一個什麼新的技術,就把你的公司顛覆掉了”。
龐大的焦慮感放大了這些巨頭們的一舉一動,互聯網上,一場接着一場的“圈地運動”驅趕着新興的創業公司尋找歸屬,迷茫的年輕人彷彿心理學中的“羊羣效應”一樣疲憊奔波於各個“投資未來”的戰場。
最誇張的時候,美團CEO王興在飯否上開玩笑説:“覺得區塊鏈公司的前台小姐都比別的行業的好看。”
看起來,經歷了硅谷式的“被顛覆”噩夢之後,基業長青的關鍵終於被來自中國的企業再度掌握,相比於資本主義式的壟斷和扼阻,屬於內地市場的這份秘訣簡單而又粗暴:不要温和的走下牌桌。
當騰訊苦心經營的小程序最終被證明是一場“牆外的人想進來,牆內的人想出去”的圍城式結局,當PC時代高呼“淘寶不會停下來等你”的阿里ALL IN技術,當向來以低調示人的美團振臂高呼:“移動互聯網已經進入下半場”的時候,偌大的中國互聯網市場,還在晃晃悠悠記錄美好生活的,只剩下張一鳴和他的抖音。
11月16日,據國外媒體報道,抖音的海外版短視頻平台TikTok正在美國市場進行一項測試,允許一些視頻創作者將電商鏈接添加到分享的視頻片段中。
回望過去,強生公司前CEO拉爾夫·拉森在談論企業如何面對未來時説過這樣一句話:“成長的本質是一場賭徒的遊戲”。
同樣一句話,有人看出了時運的意義,有人揣摩到了勇氣的價值,還有人賭紅了眼、賭上了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