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課》的一點看法(轉)_風聞
干枣山楂片-学习强国2019-11-20 17:54
初讀都德的小説《最後一課》,就被文中洋溢的離別之殤感動的淚流滿面:離開了法國,再也不能學法語。他們愛法國,愛法語,因此,韓麥爾先生戀戀不捨,小弗朗士難過和懊惱,還有鎮上人們傷心至極。
但細細一讀,發現自己是被釣魚了。
《最後一課》總共出現了四個人名:小弗朗士(Franz),韓麥爾先生(Hamel),鐵匠華西特(Wachter)以及郝叟老頭(Hauser)。這其中只有韓麥爾是法國姓氏,另外三個姓氏都是典型的德國姓氏。為什麼?答案顯而易見:阿爾薩斯人本是德國人,本來就是説德語的。
想到這裏,特意google了一下:阿爾薩斯原屬神聖羅馬帝國(德國前身),16世紀法國開始佔領阿爾薩斯部分領土,17世紀法國徹底吞併阿爾薩斯,1871年普法戰爭之後,根據《法蘭克福條約》,阿爾薩斯重新回到剛剛統一的德國。在法國大革命之前的封建時代,阿爾薩斯雖然被法國統治,但無論在經濟上還是文化上都與德國更加密切。當時,阿爾薩斯學校用德語教學、報紙也只用德語出版。法國大革命粉碎了封建制度,法國中央政府才開始從文化上、語言上同化阿爾薩斯。到1871年,阿爾薩斯人口約150萬,絕大多數是德國人,他們説的德語方言,屬於上德語西部方言的低地阿勒曼德方言。當時,阿爾薩斯會説法語的人口不到四分之一。
洛林和阿爾薩斯不同。洛林是説法語的地方,而阿爾薩斯是説德語的地方。如果都德確實要描寫法國民眾離開祖國的傷感,那麼以洛林為舞台顯然更加合適。但都德偏偏讓韓麥爾先生在説德語的阿爾薩斯上“最後一節法語課”,其中用心良苦值得深思。
由此可見,都德《最後一課》並非要表達阿爾薩斯人對法國的眷戀之情,而是要揭示更深層次的東西:流着德國血脈、説德語的阿爾薩斯人,在被法國統治二百多年後,在即將回到德國懷抱的時刻,他們心中並沒有迴歸祖國的喜悦,反而是無限的傷感。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就是本文的中心思想:抨擊法國政府的洗腦政策,揭示阿爾薩斯人在洗腦政策下混亂的民族認同。
韓麥爾先生在課上強調阿爾薩斯人“是法國人”,卻又説阿爾薩斯人“不會説法語”。看似前後矛盾,但其實卻揭示了事實真相:阿爾薩斯人並非法國人,但法國政府拼命想用洗腦的方式把他們變成法國人。
一句話:都德是高級黑。
在19世紀愛國主義氾濫的歐洲,直接批評政府並不合適。因此都德不得不用這種“高級黑”的手法,表達自己對法國滅絕地方文化的洗腦政策的不滿。
都德《最後一課》總共出現了四個有明確姓氏的人物,他們代表了當時阿爾薩斯不同階層的人們:
韓麥爾先生,《最後一課》中唯一的法國姓氏,也就是唯一真正的法國人。他代表法國政府,是法國政府派到阿爾薩斯、推行洗腦政策的執行者。請看看韓麥爾先生在課堂上説了什麼:“你們是法國人”,“法語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前一句謊言,後一句肉麻的讚美。一前一後揭示了洗腦者常用的伎倆。
郝叟老頭,雖然沒有交代他的身份,但他和鎮長、郵遞員一起,主動來到韓麥爾先生的課堂上學習法語。顯然,這是阿爾薩斯本地知識分子的代表。在法國的洗腦政策下,顯然只有依附法國政府的“阿奸”才有立足之地,而堅持説德語尊崇德國文化的阿爾薩斯知識分子,在當時只有逃亡德國才有生存的可能。法國當然也願意着力提拔這些“阿奸”,施行以夷制夷的政策。所以這些人能在法國基層政府機關裏面得到諸如鎮長、郵遞員之類的職位。這些人恐怕也只會三腳貓式的法語,但卻是忠心耿耿擁護法國政府,給法國政府當槍使,以至於最後朗讀課文的時候,郝叟老頭“連聲音都發抖了”。忠心耿耿的為法國政府做了一輩子“阿奸”,但一旦阿爾薩斯離開了法國政府,阿爾薩斯的平民百姓忽然發現柏林派來的官員説的話和自己的方言差不了多少,一旦知道自己本是德國人的真相,郝叟之類“阿奸”的在阿爾薩斯還有容身之地嗎?難怪阿爾薩斯被割讓給德國的時候,大批本地知識分子逃往法國。
鐵匠華西特,他和郝叟老頭不同,對阿爾薩斯被割讓給德國一事絕無絲毫傷感。這是絕大多數阿爾薩斯平民百姓的代表,他們只會本地德語方言,不會法語,也不關心政治,當然不會對離開法國有絲毫憂傷。不過,他們恐怕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是德國人。
小弗朗士,這是阿爾薩斯年輕人的代表。法國政府的洗腦主要對象自然是無知的兒童。小弗朗士和韓麥爾先生的互動是《最後一課》的主要內容。文章生動的描寫了小弗朗士這個頑皮的孩子是怎麼一步步落入韓麥爾先生的圈套,最終被韓麥爾的洗腦政策同化。阿爾薩斯年輕人從小被洗腦,最後會覺得韓麥爾代表的法國政府“如此高大”,但不知回到德國統治下的他們,又會如何呢?
當然,有人會説,德國統治下,阿爾薩斯的學校教的是標準德語,而非阿爾薩斯方言。不過我想説的是,都德直接針對的是法國政府的洗腦政策,德國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19世紀不論是德國還是法國,毀滅地方文化和方言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事實上,即便阿爾薩斯迴歸德國,阿爾薩斯也會和德國其他地區一樣,本地文化和方言仍然岌岌可危。正如當時法國統治下的巴斯克人或布列塔尼人同樣被迫接受法語,而失去了使用自己語言的權利。法國南部本地方言是奧克語,和標準法語實際上也是格格不入的。即便是法國北部的法語區,依然只能説所謂的“標準法語”——巴黎方言,而無權使用自己的方言。
我們的時代和19世紀已經截然不同。歐盟投入了大量資金促進地方文化和方言的發展。今天的歐洲人已經意識到,通用語的推廣和方言保護並不矛盾。禁用方言的政策,在今天的歐洲人看來是毫無人性的。但19世紀的歐洲或許並不是這樣,説一口標準的德語或法語,才是進入上流社會的前提條件;使用方言在當時卻被認為是下等人的標誌。
都德在19世紀試圖反對殘酷的洗腦政策,勇氣可嘉。但作為文學家,他顯然不打算用空洞的説理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如果都德只是平鋪直敍的去寫諸如布列塔尼人或巴斯克人如何如何被法國政府強迫放棄自己的語言而使用法語,那是索然無味的,絕不會成為一篇傳誦千古的佳作。而都德敏鋭的發現了阿爾薩斯這個特殊地域——這個長期被法國洗腦的德語地區。他用諷刺的筆法揭示了二者的矛盾,不僅道出了阿爾薩斯人民族認同的混亂,也巧妙的表達了對洗腦政策的不滿。這種手法令人拍案叫絕!和如今日本對台灣人民的洗腦有何不同?
轉自天涯社區—無盡時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