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浙江抗日軍民冒死救護遇險盟軍飛行員_風聞
古籍-古籍官方账号-古籍善本研究收藏2019-11-20 14:24
1992年,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切尼在辦公室接見救助過美國飛行員的朱學三(右一)等5位老人。
美國空軍杜利特爾中校(前排左四)及機組人員與救助他們的中國朋友在浙江臨安的合影。
1990年,美國考察團贈給中國營救人員的“多謝牌”,上面有44名被救飛行員的簽名。
浙江省檔案館和浙江省內各地檔案館,藏有許多浙江人民營救杜利特爾東京轟炸隊美軍飛行員的檔案文獻,細節及經過頗詳。這些檔案於2010年2月入選第三批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
1、16架轟炸機奇襲東京
1942年4月18日,美國傳奇中校詹姆斯·杜利特爾,率16架轟炸機,轟炸日本東京。
這是一次閃電般震撼的奇襲。
這是一場威力巨大的心理戰。是通過報復日軍偷襲珍珠港,提振美國人的信心,打擊日本人的士氣。
美國戰爭部一年後發佈的公報説,轟炸東京,迫使日本“在戰爭的關鍵時期,限制了部分軍力的運用”。轟炸還大大影響了日本的軍事戰略。
公報發佈後,日本用杜利特爾(Doolittle)的名字,諷刺這次空襲“成就甚微(do
little)”。不過日本海軍航空兵淵田美津雄在《中途島戰役》一書中説,物質上的確成就甚微,“但對日本海軍首腦思想上的打擊以及對爾後的海上戰爭的影響,就不能等閒視之,相反地應該説是一次‘成就很大’的空襲”。
當時,轟炸機沒有按預訂計劃降落浙江機場,因為油不夠了。油不夠是因為需要保密。
7號機機長泰德·羅森在《東京上空30秒》中寫道,行動十分秘密,三個月訓練中,這些飛行精英都不知將執行什麼任務。當杜利特爾向他們講話時,窗外走過幾個陸軍軍官,他便立馬閉口。
轟炸機是用吊車吊上“大黃蜂”號航空母艦的,航母編隊悄悄向日本靠近。但終於遇上了日本巡邏船,雖然三分鐘內將它擊沉了,還是擔心它發出了警報,原定摸到離日本400英里再起飛的計劃,不得不立即提前,多飛了400英里。
這艘日本船的確發出了警報,日本海軍數支部隊也作出了反應,但沒找到美國艦隊,也沒想到美國續航能力很強的B25轟炸機,敢於超低空殺向日本本土。
完成任務後,他們不得不提前迫降或跳傘。16架轟炸機的下落如下:
江西(包括閩贛交界)5架:4號機、9號機、13號機、14號機和16號機,其中16號機5個飛行員被日軍抓去,兩人被處死。
海參崴1架:8號機,5個飛行員被蘇聯人關押了一段時間。
另外10架落在浙江:
臨安1架:1號機;
麗水1架:3號機;
寧波4架:2號機、6號機、7號機、15號機;
衢州4架:5號機、10號機、11號機、12號機。
到達浙贛兩省的75個飛行員,3人降落時遇難,8人被俘,64人得到當地軍民的救援,安全轉移。
2、三張收條
在浙江省檔案館,可以查閲幾張1942年的收條,是江山縣護送美國杜利特爾轟炸機隊奇襲東京飛行員的車轎費。
一張是人力車伕朱招根的,落款時間是“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三日”,一張是轎伕陳明高和周柏日的,時間是“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四月和五月,是陽曆。
兩張收條筆跡相同,有指印。字可能是鎮公所工作人員所寫,車轎伕按指印確認。
還有一張收條,寫在“江山縣立初級中學便用箋”上,是周仁貴出具給長台鎮公所的,時間是“卅一年五月廿七日”,這張收條字跡與另外兩張不同,可能是周仁貴手書。
周仁貴的這筆錢是32元,車轎伕的錢共45元。這只是當時支付與報賬的一小部分。
據江山一家政府網站介紹,周仁貴是中山大學理學士,1939年為避日軍飛機空襲,江山縣立初級中學遷到長台的兩朱祠,周仁貴被推為校長。當時,可能是他出資墊付了部分人力車費,後來由政府報銷。
檔案顯示,1945年5月,政府頒佈了“救護我國及同盟國空軍迫降人員獎懲辦法”,救一人,獎十萬(護送費用還可報銷);救護中受傷,另發撫卹;送到後回不去的,給工作。
這是抗戰勝利前夕的事了,救護杜利特爾轟炸機隊時,還沒有這一獎勵辦法。
3、一條護送線路
前兩張收條,有一條明確的行走線路:從田青蓬抬轎到長台鎮,再從長台鎮拉車到江山縣城。從田青蓬而來的美國飛行員,是查爾斯·奧祖克中尉。他是杜利特爾轟炸機隊3號機的領航員。
7號機機長泰德·羅森在《東京上空30秒》一書中説,奧祖克跳傘時,蹭着峭壁滑落,降落傘掛在崖頂,他被繩子蕩過去,重重撞上崖石,小腿撞傷。他就掛在那裏,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積蓄起一些力氣,爬上崖頂,又暈過去,到下午才醒。他手腳並用朝前爬,“被中國人發現時,他的小腿已經感染”。
中國媒體追尋這段歷史,引用了當時營救人員後人的回憶,與羅森的記述略有出入。
奧祖克降落的地方,是大見坑村的山上,4月19日清早(不是下午),巡山人廖金和下山時看到了一個全身紅毛的高大怪人坐在石頭上,嚇得逃下山,叫了大見坑村民,上山找到奧祖克,攙扶他下山,並報告保長廖詩原。廖詩原堂侄廖萬富當時15歲,他回憶説,奧祖克小腿上的傷口,有一尺長。
保長帶了弟弟廖詩清等,用竹躺椅把他抬到家裏,換上乾淨衣服,清洗傷口,又採藥敷傷,保長妻子用豆、雞蛋、紅米稀飯給他吃。他在保長家住了四天,白天躺在躺椅上,晚上睡廖詩清讓出的牀。
4月23日早上,廖詩原和田青蓬(篷)村的保長廖榮根一起,僱了陳明高、周柏日,抬着奧祖克,一路往北,翻山越嶺,中午到達下許村,在保長張懷森家吃了飯,接着趕路,抬到長台鎮公所。鎮公所僱了長台下宅的人力車伕朱招根,當天出發,送到江山縣城。
這樣看來,兩張車轎費收條的日期有筆誤:轎抬在前,而落款時間在後,車送在後,而落款時間在前。我推測均是4月23日當天。另外,朱招根住址寫着“上台下宅”,也應是長台下宅之誤。
4、3號機的戰友們
3號機另外4人中,還有副機長雅各布·曼奇中尉也降落在江山縣境內,雙溪口鄉東積尾村,比奧祖克更靠南。
羅森在《東京上空30秒》中説,曼奇“也許是史上攜帶武器最多的傘兵”,兩把點45口徑手槍,一把點44口徑步槍,一把點22口徑自動槍,一把魯格爾手槍,還有彈藥,還有一把獵刀,一把雙刃長匕首,一把斧頭。
這些武器,他跳傘前全帶上了,還在襯衫裏塞了不少巧克力棒。
媒體曾報道當事人及其後人的回憶,説一個叫陳裕的村民發現了這個帶槍的怪人,逃回村裏,大批村民就帶上鳥銃、砍刀,將曼奇圍住。東積尾保長曾高陽帶上甲長毛繼富趕來,讓他們別魯莽。
羅森説,曼奇在日本國旗前,捏着鼻子做了個鬼臉,人們才相信他是好人。
毛繼富揹着他,後面需要人託着他的腳。曼奇是個巨人,身高2米,他的戰友給他起的綽號叫“矮子”。
巧克力半空中甩出,步槍和三把手槍摔壞了槍托。不過他的巧克力可能沒有全丟,在媒體報道的回憶中説,他喝燉蛋要在別人喝給他看之後才喝,也不吃米飯,只吃自己帶的巧克力,還分給村民吃(有藥味,村民説)。
村民沒有送他去江山,而是去了鄰縣遂昌的北洋村,帶他去看墜毀的飛機,以及他的戰友,機械師兼機槍手利蘭·法科特下士。據回憶,當地人夜間守着法科特遺體,以免被野獸吃掉。
法科特的傘包已經打開,“但降落傘並沒有張開多少。”羅森在書中説,“曼奇通過屍體皮夾克上殘存的踢腿驢徽章認出了他。”
3號機的機長羅伯特·格雷,降落傘才打開就落到山上,直接撞暈,不過沒什麼大事。投彈手阿登·瓊斯也沒受傷。他們很快被當地人護送去了衢州。
一年半後,1943年10月8日,格雷陣亡於駝峯航線。在日軍封鎖海岸線之時,這條極其危險的航線,為中國抗戰打通了物資運輸路線。
5、第一眼
奧祖克在大見坑村、曼奇在東積尾村,當地村民是初見害怕,瞭解身份後全力營救。這樣的過程,也發生在別的飛行員身上。
在眾多回憶性報道中,有一個細節經常出現:
語言不通,無法説明身份,美國飛行員便對着日本國旗怒目而視、做鬼臉或握拳砸它,對着中國國旗則咧嘴而笑或豎起大拇指,於是村民和他相認。這細節也許真的發生過多次,因為這是雙方那時候最通行的國際語言了。
這情形見諸館藏檔案的,是象山縣爵溪鎮。1943年12月6日第六區專員公署發給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的呈文説,海塗上看到三個很狼狽的外籍男子:“諮詢情由,則因語言不通,款曲難知,不得已遂各已(以)指畫沙,明示國旗,始知系美籍駕駛員。”
遂昌縣磜岱鄉鄉長張志倫的呈文《緊急報告》説,發現飛行員、降落傘和飛機,是在那天早上7時、9時、10時陸續送達。7時,三保保長黃貴德報告説,“昨晚由飛機降落一人”,“身穿皮衣並帶有槍枝及其他特品”,他們就搞不清這人的身份:
“職據報,隨赴柘岱口,詢其來歷,言語既不懂,中國文字又不識,職未敢擅自處置,立即親率警備士將其護送柘德鄉公所。”
這個飛行員,就是3號機的,不知是機長格雷還是投彈手瓊斯。他沒有用國旗表明身份。
轟炸東京之前,杜利特爾中校就是大名鼎鼎的傳奇飛行員,創造過無數飛行奇蹟。他這次運氣也挺好,落在臨安的稻田裏沒受傷,據説走到當地一户人家,嚇着了人。不過他的困難只是吃了閉門羹,露宿了一夜,第二天遇上了幾個青年學員。他的隊員運氣也不錯,雖然有人被疑日本間諜,但懂英語的小學老師朱學三很快趕到。他們被送到浙西行署。
後來杜利特爾寫回憶錄,題目是《我決不可能再那麼幸運》。
1號機領航員亨利·波特中尉1946年3月26日曾寫信給朱學三感謝,這封信直到1990年重聚時,他親手交給了朱學三。
6、忐忑的飛行員
那時候,村民猛一見外國“怪人”,很害怕,但這些外國“怪人”也同樣害怕。
羅森在他的書中説,在象山南田島,發現他們的中國人架着他們去村子時,他突然想起聽過的講座,説日本人在中國許多地區扶植了傀儡政府,語言不通,他擔心被交給日本人。他們知道,就算到達處州麗水機場,距日佔區也非常近,有不在機場降落的心理準備。
15號機飛行員被發現時也很狼狽。他們降落在南田島以東的檀頭山。
後來媒體報道説,當地人麻良水趙小寶夫婦,聽到飛機聲,怕日軍空襲上山躲避,想起屋內燈還亮着,下山聽到聲音,從豬圈那兒的草堆裏將他們拉了出來。羅森則説是羊圈(也許美國人分不清,或豬圈中也有羊?),主人出來領他們到家住,自己睡羊圈。
麻良水找了船,將5個飛行員悄悄送走。經過南田島時,差點遇上85個日軍,他們藏入寺廟地窖才躲過(據羅森《東京上空30秒》)。
7、他們做事很認真
遂昌磜岱鄉7時得報找到美國飛行員後,9時又有第二保的報告,找到了降落傘。二保保長叫黃貴華,他關於此事給遂昌縣縣長鄭惠卿的呈文,也沒有遺失,在檔案館留存。
黃貴華顯然念過不少古書,頗有些明清公文的文縐縐古怪客套,比如:“仰祈鑑核,電奪辦理,並乞指示祗遵?不勝屏營,待命之至,實為公便”。
他做事情一板一眼。説到那個美軍飛行員,用括號標註:“有一洋人自山崗而下……(據考查系美人樣子是飛行員)。”
報告村民撿得降落傘這樣寫道:“是日下午,職保住民黃林洲等三人,上山做工,在山崗上,拾得綢做器物一幅,(諒是航空保險傘)暫由職保存辦公處內,負責保護。”
這些基層官員和當地老百姓,做事都這樣認真負責,呈文一封接着一封報上去,很詳細周到。檔案中,周將超(有報道説他是下鄉徵兵的)和王村口區指導員毛鍾彪的呈文,4月20日下午3時兩人聯署一封,21日下午5時周將超有兩封(詳略側重有所不同)。
4月25日,毛鍾彪開列了飛機上物品的清單,從降落傘、槍彈、衣帽、地圖到皮夾、布袋、戒指、手鐲,3頁27種共計80件,僱工送到王村口暫存,等命令轉送。
5月12日,王村口鎮又開列了一份更詳細的清單,7頁67種781件。
比上次彙報多出了這麼多物件,其中子彈從7發增至596發,書從13本增至24本。
從這些數字,可以想見那十多天的情形,當地人怎樣在山上溝壑樹叢岩石間,仔細搜尋散落的物品,仔細清點歸類,交到毛鍾彪那裏。
檔案中還有一份“遂昌縣辦理友機降落營救出力人員名冊”,其中有基層官員、住民、警察、地方武裝人員,以及他們做的工作,毛鍾彪自己居末。其中王村口鎮住民程君甫名下注曰:“不辭跋涉,陪同王村口區區長步行前往上定,擔任翻譯。”
8、羅森的左腿沒了
羅森在書中説,他們預定降落“處州麗水機場”。譯者認為處州便是麗水(舊稱)。也有人認為,處州(ChooChow)應是衢州或株洲,比如當時浙江省主席黃紹竑在《五十回憶》中,説的是“衢縣機場”和“衢州機場”。
燃油用盡,心知無法到達機場,羅森準備迫降海灘,結果落入海水中。這是寧波象山南田島鶴浦鎮大沙村靴蜐頭。
5個飛行員為當地漁民所救,游擊隊護送他們到臨海。路上停了下來,好像什麼委決不下,這讓羅森很擔心。後來他知道,他們可能與85個日軍遭遇(即後來15號機飛行員遇上的那一支日軍),所以要改道。
當時還發生一個小插曲,一箇中國游擊隊員,去拿撒切爾的槍,撒切爾大叫“住手”,他不知道游擊隊員其實是想和他交換一顆子彈,並不要他的槍。
後來他們還遇到過日軍機槍艇盤問,幸虧日軍沒有上船檢查。
在臨海恩澤醫院,追上他們的15號機機槍手兼軍醫托馬斯·懷特中尉,以及醫院的陳慎言醫生,給羅森的左腿做了截肢手術。當時,醫院已給他準備好了棺材。
到5月18日,他們才出發。此時,日軍發動浙贛會戰已經3天,一路上轎伕抬着他們,始終領先日軍,終於脱險。
他們要找飛機去重慶,但南昌機場已毀,吉安機場已毀,衡陽機場也不能起降了,終於在桂林等到了飛機,飛往印度,然後一路向西,到巴格達、開羅,經尼日利亞、黃金海岸(今加納),越大西洋飛南美,返回美國。回家的路很遠。
這是羅森書中所載的轉移線路。和他的書同時上映的同名電影,略去了這部分內容。
在華盛頓,羅森看見妻子推開房門進來,跳起來迎上去,臉朝下狠摔一跤:他忘記自己的左腿已經沒了。羅森終於沒來得及給母親送終,他一直瞞着媽媽他左腿沒了,但葬禮後整理遺物發現,媽媽早就從臨海傳教士的來信中知道了一切,只是裝作不知道。
9、十壯士
1942年4月19日上午,象山縣爵溪鎮10位壯丁,護送3位轟炸東京的美軍飛行員離開險地,遭日軍攔截,美軍飛行員被捕,10位壯丁遭槍殺。
在浙江省檔案館,可以查到一份檔案,詳細記述了這個悲壯故事。
這是一份公函,1943年12月6日發出,是第六區專員公署發給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的呈文。
這份檔案説,1942年4月18日下午6時許,一架飛機落在牛門礁附近海面,鄉長楊世淼聽説後,跑去探視,看到海灘上有三個外國人,“傴僂塗上,滿身淋漓,狀極狼狽”,知道他們是泅水而來。
在沙上畫國旗,得知他們是美國飛行員,從東京飛來失事,同行5人,兩個不會水,已經淹死了。這兩個飛行員的遺體,後來在海中尋獲,楊世淼設法撈上來後,具棺葬於爵溪沙頭,立有碑誌。
據相關報道,遇到楊鄉長之前,飛行員先遇上了漁民葉阿桂,是他藏起了他們。
檔案説,楊世淼將飛行員帶回家,殷勤款待。第二天上午9時,密派10名壯丁,繞道護送出去。但當地被日軍佔領後,派駐了一個連的偽軍,偽軍已知道此事,密報駐紮在茅洋的日軍。他們走到白沙灣附近,四五十個日軍蜂擁而至,“狹路相逢,無可避匿,悉數被獲”。
這3個飛行員,是美軍轟炸東京的16架B25轟炸機中的6號機,它按預定計劃轟炸了鋼鐵廠。溺亡的兩人,是投彈手威廉·迪特爾中士、機槍手唐納德·菲茨莫里斯下士。
被日軍擄去的3人是,機長迪恩·霍馬克中尉,副機長羅伯特·米德爾中尉,領航員蔡斯·尼爾森中尉。機長當年10月15日被日軍處決,副機長次年12月1日死於獄中。
日軍分兵,一面將3個美軍飛行員押到茅洋,一邊強迫十個壯丁排列成行,用機槍掃射。檔案中描述道:
“密彈之下,無一倖免,斷頭折臂,橫屍向道,傷心慘目,不忍卒睹。”
另一份附件《日軍槍殺護送美籍駕駛員壯丁名冊》,是爵溪鄉十個遇害同胞的姓名、年齡(25至34歲)、住址和職業(農民、漁民、手工業者和小販)。他們的姓名是:劉成本、李志高、王必昌、周方根、姚萬年、李維良、鬱阿壽、龔月庭、葉天生、趙福根。
附件還註明了每個人的家庭成員,父母妻子和兒女,還有他們的家境——九個“貧”字,一個是“無恆產”。這幾個字,很重。
10、死生可託
資料及事後的回憶均顯示,當年4月18日中國民眾營救美軍飛行員,是自發行為。真是陌路相逢,生死可託。
當時任第3戰區司令長官部少將參謀處長的嶽星明,在《浙贛戰役回憶》説,他是1942年4月18日深夜,才接到司令長官顧祝同的電話,要他通知當地政府和部隊全面出動,協力營救。
當時浙江省主席黃紹竑在巡視途中,這個通知在他的《五十回憶》中沒有提及,也許沒有接到。他一開始還以為是日本飛機迫降,打算活捉幾個敵人。
遲至轟炸東京的深夜才安排營救,估計原因便是這項行動極其秘密,不能提前透露絲毫消息。那麼,如果命令傳達得足夠快,也要到19日凌晨才可能出現有組織的營救行動。
但在偏僻的山區、海隅,人們19日也不知道上面的營救令,所以有“第一眼”看見時的驚詫、猜測和確認。
《東京上空30秒》中,後半夜出現了游擊隊首領“查理”,是他組織了轉移——有報道説,他可能是三門縣自衞隊的一個分隊長鄭財富。他的生平已難考查,在歷史煙雲中,他那不苟言笑的堅硬身影,就這樣一晃而過。許多救援者都這樣,很多人連名字也沒留下。
飛虎將軍陳納德在他的回憶錄中説:“日本人在1942年初杜利特爾轟炸東京之後的報復性大掃蕩中明確提出,凡協助美國飛行員的人,不但本人將被處死,還要株連家人和保甲。然後在戰爭期間,沒有一個敵後的中國人拒絕幫助美國人的確鑿例子。”
11、殺戮
日軍殺了護送的10個百姓,奪走3個美國飛行員之後,便竄入爵溪,“大肆搜索,姦淫擄掠,無所不為”。檔案説,楊世淼已聞風躲避,但“被嚇後暴亡”(有報道據他孫女回憶,他是被日軍抓去毒打,回家後暴病身亡)。他家裏甚富,衣飾遭洗劫一空,“損失之巨,為數驚人”。其他“被害之家,指不勝屈”。
5月1日,日軍又派一艘兵艦和一架飛機,到牛門礁將美軍飛機探撈而去。
營救美國飛行員而遭日軍報復,是意料中事。
比如在衢州江山縣長台鎮和清湖鎮,有幾份檔案,是1943年10月25日填報的,列出了被殺害人員遭焚燬房屋,列表中注有瓦屋八間、五間、三間及茅屋兩間之類字樣,還折算了價格(比如:瓦屋每間六百元,茅屋每間兩百元),計財產損失40萬元。遭焚燬的日期,有的是1942年6月13日,有的是1942年8月23日。
檔案中清湖鎮被日軍殘殺百姓,1942年6月、7月、8月都有,有男有女,有二三十歲的青年,也有六七十歲的老人。81歲的吳福杏,被日軍用火燒死。許多人被日軍用機槍射死、刺刀殺死、步槍打死,一個67歲的老婆婆,被日軍用木棍打死。
杜利特爾轟炸東京一事,是日軍發動浙贛會戰的導火索。
日軍除了要報復,也有戰略上的考慮,防止浙江沿海的機場被盟軍飛機作為跳板,轟炸侵華日軍和日本本土;打通浙贛鐵路,更嚴密地封鎖海岸線,防止戰略物資輸入內地;掠奪當地的資源。這次會戰中,日軍甚至發動了滅絕人性的細菌戰。
12、多謝牌
美軍知道日軍會殘殺無辜以報復。
羅森在《東京上空30秒》中説,他在臨海時,就已聽説了營救他們的村民遭到日軍殘酷報復。他在這本書中,也用了假的地名和人名,因為此書出版時,二戰還沒有結束,不能透露。
美國戰爭部也是直到1943年4月20日晚上,才正式發佈轟炸東京的公報。公報説,空襲後沒有立即發佈詳細內情,有兩個原因,一是保護美國飛行員的安全,以防遭日軍追捕,二是保護日佔區幫助美軍飛行員的中國友人,免遭日軍報復。
公報發佈時,美國應該已較為詳細地瞭解了日軍的殘酷報復。
一份1943年6月檔案,援引4月29日發自華盛頓的專電,説蔣介石此前已致電美國財政部長小亨利·摩根索,告訴他美軍飛行員降落區男子婦女兒童遭日軍屠殺的情形,“美民獲息震訝,各報均顯著刊載”。
美軍飛行員多次表達感激之情。杜利特爾將航空衣服和降落傘送給浙西行署紀念,回國後還來信致謝(據《五十回憶》)。
羅森在到達臨海前,對一個救援人員説,他在美國,看到街角和電影院有人為中國救援會募捐,他好多次只是經過,偶爾捐上一兩角,“還覺得自己已經非常慷慨”。此時此地得到中國人救援,“我覺得真是過意不去,心裏只想哭。也許我確實哭了。”救援人員微笑着告訴他:“別這麼説。你的錢派了大用場。”
後來美國飛行員多次到中國感謝,還邀請救援相關人員赴美國參加紀念活動。
1990年,美國杜利特爾航空考察團到中國,尋找當年的飛機殘骸以及營救過飛行員的中國百姓。他們贈送了“多謝”牌,上面有44個獲救飛行員的簽名。
1992年,東京空襲50週年紀念,美國總統喬治·布什致信祝賀,五個段落中,用了一個段落感謝了中國人民的救助行動:幸虧這樣的人道主義努力,空襲飛行員才安全回來。
13、飛行員們九十多歲了
轟炸東京的杜利特爾轟炸機隊,有8個美軍飛行員被日軍抓去,除了6號機的3個,還有16號機的5個:機長威廉·法羅中尉,副機長羅伯特·海特中尉,領航員喬治·巴爾中尉,投彈手雅各布·薩澤下士,機槍手兼機械師哈羅德·斯帕茲中士。
他們飛到名古屋,轟炸了一個大油庫和三菱飛機制造廠,之後飛到江西南昌上空跳傘,落入日軍手中,機長和機槍手1942年10月15日被日軍處決。
7號機機長泰德·羅森在他的書中説,美國記者温德爾·福納斯曾在日本遭拘禁,在監獄見到了這8個小夥子。8人中3人被處決,一人病死,4人戰後得以生還。
80勇士,有的返回美國,有的在歐洲和北非戰場上戰死,有的留在中國,加入了陳納德的飛虎隊。
至今健在的4人,有3人於2013年11月9日在美國俄亥俄州相聚,他們是1號機副駕駛理查德·科爾,15號機機槍手愛德華·塞勒,7號機機槍手戴維·撒切爾。16號機副機長羅伯特·海特無法從田納西趕來。9號機領航員托馬斯·格列芬,這年3月去世。
他們都九十多歲了。
14、勇氣
多年前讀到過美國女作家多蘿西·狄斯尼的小説《勇氣》,説諾曼底登陸前夜,美軍傘兵跳傘後脱離大部隊,向一户法國人家求助躲藏,但被德軍搜出,法國男人被殺。傘兵從德軍手中逃脱,返回這户人家,傷心的法國女人又將他藏了起來,躲過了德軍搜捕。
這樣的勇氣,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人身上,也同樣沛然莫御。杜利特爾轟炸機隊降落浙江、江西等省的深山、田野和海隅,所到之處出現了一羣羣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在侵華日軍的眼皮底下,偶然相遇,便甘願“擔着血海也似干係”,主動援手相救,送到安全後方。
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無論是農民、漁民、工人、小販,還是教師、醫生、鄉紳、軍人,一個個都是富於擔當、渾身充盈着血性、勇氣和信念的二戰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