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一趟日本生態烏托邦,創始人讓我感受宇宙的召喚_風聞
世界说-世界说官方账号-我们只做大家看得懂的国际深度报道与评论。2019-11-20 07:32
編者按
“木之花”,這個名字對於大多數人來説可能並不熟悉。它是一座位於日本富士山腳下的小村莊,因踐行環境友好、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而聞名,在日本乃至東亞地區的生態農業領域,都是一個較為知名的案例。
在一次中國國內組織的生態農業考察中,世界説的一位作者也探尋了這個村莊。她發現,維持這個社區運作的,不僅僅是生態主義的生活方式,還包括財產公有、自創宗教信條、創始人地位至高無上等更具爭議的方式。
起初,我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生態旅遊。
為了去往這個知名的生態村莊,我們從東京一路乘坐新幹線到達靜岡縣,又從靜岡縣乘電車到達了富士山腳下的富士宮站。站外有一名女性在迎接我們。
這位女性名叫古橋道代,能説流暢的英語。她説自己是國際生態村聯盟的成員,在加拿大留過學,所以擔負起了這個村莊的外聯以及接待遊客的工作。
接到我們後,古橋親自開車把我們從車站送往村莊。一路開進村莊,蜂蜜養殖園、醬油作坊,一個個小房子分佈在田間,陰天霧繞,並不能清晰地看到富士山。
“木之花”接待客人的地方,有十幾間和室,取名叫“木之花庵”。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來自不同國家的客人,每間可容納兩到三人。門上掛着寫有各人名字的木牌。
● 我們居住的房間 / 世界説
接待遊客是“木之花”主要收入來源之一。在這裏,一晚的住宿加三餐每人5100日元,約合人民幣320元。
穿過走廊,往食堂走去,這裏是兼作會議廳和活動場地的地方,有幾十名“木之花”村民已經開始吃飯了。“木之花”吃素食,沒有肉類,食堂提供各種精心製作的新鮮蔬菜和玄米、南瓜蛋糕。
吃完飯稍作休息,我們便開始與“木之花”村民一起下田耕作。之後五天的體驗時間,我們都會在田裏幹活,摘藍莓,做陶藝,許多生態旅遊項目包含的內容,他們也都有。如果天氣好,一抬頭就能望到世界聞名的日本聖山“富士山”,藍天白雲讓幸福感被放大無數倍。
晚飯後則是會議時間,大人和孩子分開坐在不同區域,每張桌上圍坐幾人,誰都可以自由發言,麥克風被傳遞着。這些會議上多是討論“木之花”內部事務。
我們一行有13人,算是一個大團隊。那晚的會議主題就是迎接我們。古橋道代向我們介紹了“木之花”的內部規則,比如吃飯之前要祈禱,這是日本人都有的習慣。不過在這裏,普通的一句祈禱語會被重複多遍。大人的會議結束後,則是一羣孩子像小大人一樣討論他們的事務。
對食物的敬意,對自然的尊崇,以及非常友好融洽的氣氛打動了我,這裏的一切如同事先想象的一樣美好,“木之花”就像在林間一朵盛開的小花,遺世獨立。
● “木之花”的食堂 / 網絡
財產共有的公社生活
但是事情逐漸向着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其中一天下午,“木之花”為我們準備了展示講解環節,由古橋道代主講。這也是包括在我們交納的費用裏面的。
一間和室會客廳裏,有投影儀和幕布。大家席地而坐,古橋道代從“木之花”的起源開始講起。隨着講座逐漸深入,漸漸團裏的小孩子們卻打起了哈欠,大人們也有些走神。
據古橋道代説,“木之花”名字來源於富士山的主神木花咲耶姫命,1994年創立,當時有20位成員,包括5名小孩。到現在已經發展成為100多人的社區。
與其説它是一個生態村莊,不如説它是個帶有宗教色彩的小團體。據稱,這個團體最初是由一個叫做“爺爺”(Jiiji)的人於愛知縣發起。後來,組織中的20人自稱在和“爺爺”的交流中得到了“心靈的淨化”,於是從愛知縣來到富士山下,建立了一個這樣的村莊。
● “木之花”最初成員 / 網絡
“木之花”的成員踐行着“共產主義”式的生活,共同勞作,共同生活,沒有私人財產。社區中平均分配,每年社區總收入扣除成本剩下的均攤在每個人的户頭,但是即便是這樣,也不是個人的財產,是屬於公有的,只是暫存在個人的賬户上。
平時如果需要額外開銷,則需要在大人會議上討論。據“木之花”成員説,由於吃住一道,工作離生活區域很近,生活和交通成本低,所以暫時還能維持在低收入下的生活。
● “木之花”村外的景象 / 世界説
古橋道代隨後講解了很多宇宙相關的知識,以及“木之花”中一些將事物神格化的行為,比如大人和小孩子們對着南瓜唱歌。當我翻譯後,團裏的中國小孩子撲哧一下笑了。
考察團成員對“木之花”的共產主義式的生活更感興趣,來自於中國的我們,在日本對着“個人無私有財產,共同勞作,共同生活”的“木之花”成員,不停地發問。
“成員真的沒有任何私人財產麼?”
“是的,在加入‘木之花’之時,私人財產會歸公。”
會後,團長拉住我,悄悄地問,你覺得剛才的會議如何。
感覺怪怪的,可能是我沒達到理解感受宇宙召喚的境界吧。
● “木之花”講解社區經濟用的PPT / 世界説
神乎其神的宇宙觀
如果説下午的會議是讓我們對“木之花”半懂非懂,那麼晚上的“中日韓會議”則更是披上了一層神秘主義色彩。
那天晚上進入食堂的時候,每個團員都注意到了“中日韓會議”幾個幕布上的字。過了一會,一位光頭的先生登台,做了發言來歡迎我們。
他叫古田偉佐美,就是“木之花”那個被稱作“爺爺”的創始人,現在被大家稱為“Isadon”。他講到,他在富士山上的時候,突然頭頂有一束光照射,他感受到了神的感召,於是創建了“木之花”。
講述完自己的“神蹟”之後,古田開始講起了他的世界觀和宇宙觀。他説,我們都是地球的兄弟姐妹,並在天然循環之中承擔着地球這一個生命體的一部分。這就是全息的東方智慧和Katakamuna的世界觀。
● 被稱作“Isadon”的創始人古田偉佐美 / 網絡
Katakamuna文明來到亞洲的時候,日本列島還是和亞洲大陸聯在一起的。Katakamuna一直被封印了6000年。但現在,隨着銀河系的冬至黑暗的最高峯2012年12月21日的到來,封印被最終解開。時代已從西方的物質文明轉向了東方的精神文明。
他們素食的習慣也與宗教敍事緊密相關。“木之花”認為,當人們吃肉的時候,動物們被屠宰之前的恐懼和怨恨的振動波會轉化為毒素進入人類的身體,污染人類的靈性。
之後是一些歌舞樂器表演,然後主持人邀請我們每個人上台表達自己的感受。我呢,則是自己中文發言,自己翻譯。一晚上下來,已經口乾舌燥。
快結束了,Isadon説,特別感謝今晚給我們做翻譯的朋友。全場響起掌聲。一位日本阿姨給我送來茶水,居然是跪式服務。我心裏咯噔一下,這怎麼敢當。
這一通宇宙真理聽得我們全團人都似懂非懂,團長後來跟古橋道代提出,最後兩天的行程,能不能取消“木之花”演講的部分,我們想多看看自然,接觸一下這裏的生態農業。
古橋拒絕了,她説這是這個套餐服務裏的,可以幫大家更好地瞭解“木之花”,他們接待所有客人都會提供講座。
當晚,大家睡在和室的榻榻米上,看着紙糊的拉門透出來的縷縷微光。
飽受爭議的烏托邦
比起環保生活方式,這個烏托邦的另外一面給我的印象更加深刻:一個神一般的創始人,有着絕對的權威和領導地位,一個人人服從的社區,沒有自己的財產,“自我身份認同”意識非常低。有着自己建立的價值觀和社會體系,和外界幾乎隔絕……
離開“木之花”後,我特地查找了相關資料,發現這個烏托邦確實飽受爭議。
日本專門報道政府官員和藝人醜聞的雜誌《週刊文春》於2014年刊載過文章,指“木之花”內部疑似存在用暴力使成員“強制服從”的現象。
● 《週刊文春》對“木之花”的報道 / 網絡
文中指出,在“木之花”,創始人古田對於男人來説是“父”一樣的存在,不服從古田的人會被毆打。有一位前核心成員就表示,因為和古田對未來發展計劃有分歧,而被打了三十多下,而古田本人卻將毆打行為稱作“愛之鞭”。
“木之花”另一項業務是為患有抑鬱症、綜合失調症、酗酒等人羣提供療養項目。其中一個環節就是一週一次和古田偉佐美面談。古田迄今已經和超過一萬名療養人士面談過。但是有療養人士説他們甚至被要求”土下座”(日本一種五體投地謝罪或者請願的方式)。
《週刊文春》進一步指出,“木之花”內部存在性侵行為。文中,一位自稱“木之花”的前成員甚至表示,創始人古田偉佐美和社區內多位女性發生過性關係,曾有女性試圖反抗,但是並未成功。
對此,“木之花”並沒有給出正面回應。
離開“木之花”的那一天,村民圍在我們的車邊揮手告別。不可否認,經過幾天的朝夕相處,這裏的食物和村民的友好都讓我們印象深刻,然而它不為人知的另一種面相也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疑問。直到如今,這個富士山下的烏托邦依然在如火如荼地開設“大人會議”和對宗教觀、世界觀的宣講,但他們飽受爭議的一面,卻仍未被調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