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東: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15)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11-23 19:59

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
目錄
金銀大戰 丨 血腥一戰 丨 風雲二戰 丨 美蘇冷戰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貸危機 丨 尾聲
三、風雲二戰
29.
1928年11月6日,著名的赫伯特·克拉克·胡佛,正式當選為第31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就在他當選的第二天,紐交所的交易量,一股勁兒地飆升到了令人驚訝的489萬股。
對於“羊羣”來説,他們真是“趕上了最好的時代”。對於那時的股民,著名英國小説家威廉·薩摩賽特·毛姆,曾在他的作品《刀鋒》中有過這樣一段描述:“亨利·馬圖林一方面由於兒子的力勸,一方面由於看到證券交易所的朋友一夜暴富,不由得心急火燎,最後終於向潮流屈服,逐漸放棄保守主義思想,認為自己沒理由不搭上時代的順風車。他給艾略特寫信,説他仍像從前那樣反對賭博,但這不是賭博,這只是證實了他相信國家的財富資源將是無窮無盡的。”
市場萎縮,投資增加,股票飛漲——一幕在美國曆史上反覆上演的大劇,這時已找到了全新的舞台。
然後呢?
那個事實上親手導演了這幕劇的機構——那個著名的美聯儲,在經過了1927年那場錯誤的決策之後,面對突然飄在眼前的泡泡,終於彷彿大夢初醒。他們似乎開始意識到,就在他們一手炮製的寬鬆條件下,市場的投機行為,早已是無處不在,與實際產值嚴重不符的證券市場所製造出的虛假繁榮,正在淹沒掉整個國家的理性。
與表面的一片生機截然相反的是——此時此刻,美利堅合眾國,災難正在孕育。
而美聯儲的官員們清楚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唯有他們出手,通過提升利率,抑制當前這股瘋狂的情緒,其日後泡沫崩塌之時,美國經濟所遭受的損失,才能不至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1929年2月2日,他們向商業銀行的投機行為發出了警告。如若其將向聯儲融資用於市場投機行為,就必將負起重大的責任。
3月,新聞媒體從美聯儲不斷召開的閉門會議中心領神會。所有人都開始明白,銀根就要收緊了。
消息一出,站在最前線的人,勢必首先做出了反應。銀行先行一步,開始迅速減少短期房貸,同時提前收回貸款,坐等事態的發展。
就這樣,股票市場上的錢,突然少了。接下來,股市聞風而動。巨大的泡沫似乎就要提前戳破。3月末的一天,紐交所的拋盤量,竟飆升到了歷史最高。被換手的股票,一度達到824.674萬股。
這一切,對於股民而言,無疑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
但對於抑制未來可能產生的大危機而言,卻是極其必要的手段。
按照美國人的規定,美聯儲應該是個獨立在行政體系之外的國家機構。
也就是説,面對眼前這般經濟泡沫,整個國家的走勢如何,他們具有相當的決斷權。
他們要在這個時間點上,強勢抑制危機的發生,這危機就有可能被抑制。
但若錯過了這樣的機會,後果便註定將不堪設想。
而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機構,他們大可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因為在政治上,他們同樣還享有一份得天獨厚的優勢。
——不論他們的所作所為,會怎樣影響這個國家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而最後背鍋的,都只是坐在白宮裏的老大。
只可惜,歷史有點幽默地告訴我們,1929年,面對人們突然被攔腰截斷的投資欲,那白宮裏的老大,卻拒絕選擇背鍋。
各種因素,説來複雜,但結果其實格外簡單。一方面,身在投票制度的漩渦中,總統不得不首先考慮到他選民的訴求——哪怕這選民早就已經失去了理智。而另一方面,美聯儲自身也出現了一些諸如債券儲備不足等問題的影響,對利率的調控,本身也已是力不從心。
總之就是,提前戳破泡沫的決策,他們無法繼續了。
不但無法繼續,先前邁出的步子,這時還又退了回去。
既如此,往後的劇情,參照美國昔日的那些個反覆上演的劇情,想必所有人都一定能夠猜得到了… …
以單純強勁擴張所換來的經濟高速增長,總是會碰到它的邊界。一面是市場的萎縮,一面是投資的增加。產品遲早會滯銷,泡沫遲早會戳破。
早在1926年,美國建築業的產值就開始走起了下坡路,到1929年,它們從原先的110億美元,直線下滑到了90億美元。產品賣不出去,與之相關的——諸如傢俱廠之類的公司,已經不得不出現裁員的現象。
同樣的情況,還表現在紡織、農業以及鋼鐵業間。1928年底,由於農業出現的不景氣現象,許多人離開了農場,更有甚者——一些農場主,由於其所生產牛奶在市場上的售價過度低廉,為表達不滿,居然寧願聚在一起,將其倒掉。
明知那是把火,卻偏要往火上再澆點油。萎縮的徵兆早已顯現,卻又頭腦發熱似地降低利率,鼓勵投資,縱容投機。這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恐怕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能夠看得明白。
所有的繁榮都是假的。
平靜的背後,藴藏着危機。
1929年10月,美國聯邦工業指數、美國鋼鐵指數同時直線下滑。
就好像一枚不定時的炸彈,突然遭到了引爆。
10月29日,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日子。一個永載史冊的“黑色星期二”。
一波恐慌性的拋盤席捲了紐交所。1290萬股交易幾乎震驚了整個國家。
這一刻,所有的“傳奇”都被打回了原形。所有的銀行家、金融家、這個大亨、那個神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崩潰,全都成了渺小的螞蟻。這一次,什麼摩根、什麼美國鋼鐵公司、什麼這個財團那個家族——他們全都彷彿變成了傻子。
他們用於緊急救市的那點錢,幾乎只是眨了下眼睛,就被稀釋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5天以後,一個歷史的時刻,降臨於美國。
從386點,到298點,美國人迎來了他們紐交所112年曆史上,最為糟糕的一天。
22%的跌幅下,所有人都傻了眼。
1641萬股超高量交易,成了生活在那個時代的每一個人,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1929美國經濟大蕭條的遊行隊伍
30.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那時的美國人,究竟都在恐懼些什麼?
1929年11月中旬,用以“挑選經濟趨勢指標的工業股票”指數——“紐約時報指數”,已從原先的469點,猛降到了221點。接下來,恐慌、破產、失業——在美國曆史上那週期性的危機中,所有這些可怕的事情,這下子,再次一股腦兒地向所有人湧來。
“原材料商品的價格已跌落到1913年的水平… …總共有400萬人失業。”
——1930年7月4日,著名的《紐約時報》上,這樣評論。
而在後來的1932年,失業人口則更是飆升到了恐怖的1300萬,其中甚至有200萬人無家可歸。
請問這位客人,您開房的目的,是要睡覺,還是為了跳樓?
——紐約一家賓館裏,一位職員這樣詢問自己的客人。
行至大西洋半途的“貝倫加利亞號”客輪上,聽聞這突如其來的股災,一位富有的乘客——海倫娜·魯賓斯坦,連忙拋售了所持威斯汀豪斯公司的五萬股股票,據計算,其損失高達100多萬美元… …
為了削減開支,公司開始了大規模裁員。為了給突然緊縮的生活留一點餘地,失業的人口就不得不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省吃儉用。回過神來的美聯儲,終於不得不沿着自己先前的決策,重新提高利率——只可惜為時已晚,當雪山崩塌的時候,他們的這一舉動,卻也愈加使得銀行不敢向其貸款。投機的歲月裏,太多的銀行向市場提供了太多的問題投資,而這,卻也恰恰是他們為自己挖下的天坑。
股票一崩盤,恐慌便迅速蔓延。恐慌中,投資者絕不會期待什麼有利的回報,擔心血本無歸的人們於是排隊守候在銀行門前——接着,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展現在我們面前。一場場瘋狂的擠兑潮,如大海中的驚濤駭浪,彷彿要將所有那些精明的銀行家們,一口吞入腹中。
就這樣,1930~1933,就在這短短的三年之間,一片哀嚎中,8812家銀行應聲倒閉。許許多多——數不勝數的普通民眾們,也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全部積蓄。
公司的裁員帶來了失業,失業的人口徒增了恐慌。恐慌的人羣擠兑着銀行,而銀行的崩潰,則造成了經濟體系更大規模的塌方。
我會三種行業,會三種語言,有三年工作經驗。我失業三個月,有三個孩子,卻只想要一份工作。
——紐約的街頭,一個普通百姓,將自己的心聲寫在一塊板子上。
我在股票市場上敗得一無所有,我只有這輛車,它的售價是——100美元。
——一位西裝革履的體面人,一隻手揉搓着耳朵,落寞地站在自己的汽車旁。
摩天大樓之間、柏油馬路之上,所有那些生存於文明時代的人們,卻在一夜間,變成了無所依靠的難民。
那化作虛無的產業,那突然蒸發的心血,那艱難的生活、那也許因此而破碎的家庭、那妻兒臉上的痛苦、那支離破碎的尊嚴。
在那個屬於大蕭條的時代裏,所有這一切,都彷彿一場魔咒、一張魔抓、一團盤踞不去的烏雲,一塊壓抑在胸口的巨石。
所有這一切,都彷彿在用一種陰森可怖、卻又略帶嘲諷的口吻,調侃着每一個深陷其中的人,往日那不顧一切的貪婪。
接着,有人將脖子懸在了繩子上。
也有人從高大的建築上,縱身躍下… …
此時此刻,充斥着美好憧憬的“美國夢”,竟彷彿在勾勒着人間地獄的模樣。
31.
1933年,就在第32任美國總統小羅斯福正式就職的時候,由貧窮所編織而成的災難,正以一種絕望的態勢,在每個平民的臉上,描繪出一副深沉的恐懼。飢餓、無助、驚慌… …驟停的經濟,摧毀了每一個人最為尋常的生活。銀行的崩盤使得那些靠着辛勤勞作,勤懇地換來每日麪包的人們,轉瞬之間,便賠得一無所有。
廣闊的土地上,早已是死氣沉沉。
1929年,大蕭條正式拉開序幕,1933年,羅斯福正式就職總統——而就在這短短的不到4個年頭裏,在這片使人充斥着無盡遐想的土地上,1萬家銀行先後倒閉,14萬家企業紛紛破產,25%的國民失去了工作。自殺、偷盜、搶劫——隨之而來的混亂,令人目不暇接。
早在1924年,為表彰 參加過“一戰”的退伍士兵們,美國國會就曾通過一項法案,決定向這批士兵們,每人發放一筆退役金,這筆退役金首先被以“榮民獎金券”的形式,送到個人手上,但因考慮到預算成本的問題,老兵們需要等到1945年以後,才能將其兑換成現金。
至於這筆錢的具體數額,平均每人1000美元——其實算不上什麼天文數字。對於國家的這一決議,老兵們欣然接受。
確實,對於這樣的決議,那時的他們,不愁吃喝、有份不錯的工作——既如此,對於這麼一筆錢,又有什麼好爭辯的呢?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那貧困、那飢餓、那恐慌,那大蕭條所帶來的絕望,卻為這樣一件事,着上了濃重的色彩。
1932年5月,就在那“美國夢”的正中央、那氣派的美國首都華盛頓、那自稱是象徵着“自由與民主”的國會和白宮的附近,2萬5千名一戰退伍老兵攜家帶口、用舊木板搭建帳篷盤踞不去,並略帶嘲諷意味地,以時任總統胡佛的名字,將他們的聚集之所,命名為“胡佛村”。
歷經了經濟危機的洗劫,他們中的許多人丟掉了工作、失去了收入、卻還要肩負着養育整個家庭的重擔。
此時此刻,他們的訴求很簡單、也很直接。
那筆1945年才能到手的退役金,在這特殊的歲月裏,是否可以早點兑現。
可是,你沒有錢——“自由民主”的美國政府,它也沒有錢。諷刺的是,面對這樣一次大規模遊行示威行動,曾經一味“媚民”,一味強調自己怎樣關心國家經濟,一味崇尚着所謂自由主義、甚至還阻礙美聯儲提升利率的胡佛總統,望着眼前那個被他自己搞砸了的爛攤子,此時此刻,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這是陰謀!這是一場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滲透!——他猛地直起身子,也許拍了下大腿,也許揮了下拳頭,接着惡狠狠地這樣説。
這真是一場狡猾的幽默。縱觀美國那不長的歷史,似乎每到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們的領導層,就總是能夠把自己親手製造出來的矛盾,輕輕鬆鬆地轉嫁到那些毫不相干的地方去。
事情將註定發展出一場悲劇。既然説你是布爾什維克的滲透,那麼你的一切舉動,就已經被貼上了敵人的標籤。一個不可忽視的背景是,在當時的西方人看來,突然崛起於“一戰”之時的社會主義蘇聯,由於其“另類”的經濟屬性,和它所代表階級的與眾不同——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將其自身利益,與資本主義國家的財閥貴胄們分一杯羹。更可怕的是,這股新生的強大力量,所代表的是工人階級的利益,而資本家,則又恰恰是依賴剝削對方的剩餘價值,換取自身高額的回報。
真是一對天生的冤家!
既然是冤家,那麼,當胡佛總統將美國人自己內部的問題,一股腦兒全部定調成“布爾什維克的滲透”時,那麼,什麼“自由”,什麼“民主”,什麼“平等”,什麼“博愛”,也就與他們無關了。
接下來,到了炎熱的7月。
而就在這7月的一天,胡佛總統帶着滿心的憤怒,撥了一通電話。
歷史記錄着那一刻。接到電話的人,是當時的美國陸軍參謀長。
而他,就是後來被美國人捧為“戰神”的、赫赫有名的所謂一代名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
再然後,一場悲劇——一場常常為所有崇拜美國的後人,極力掩蓋的悲劇,便拉開了序幕。
美國軍隊突然展開了行動。
為了迅速解決眼前的動盪,這些號稱“自由民主”的衞士們,對那些曾為祖國立下不朽戰功的老兵們動起了手。
而其手段之殘忍,則又遠遠地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面對手無寸鐵的老兵,他們卻毫不留情地開出了坦克、動用了毒氣彈、並部署了機關槍。
他們手持刺刀,衝着人羣一頓猛烈的砍殺。100多名老兵遭到了襲擊,受傷倒地。
而那毒氣彈所散發出的濃煙,則無情地奪走了兩位嬰兒的生命。
危機之後,在一位嬰兒的墓碑上,善良的人們,懷着悲痛的心情,留下一段這樣的文字:
“伯納德·邁爾斯長眠於此。他只活了三個月。毒死他的人,是胡佛總統。”
——人間地獄,從這一刻起,彷彿更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而隱藏於那時候的美國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在這一刻,則進一步,被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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