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去世:前面是終點站,下車無遺憾了……_風聞
科技日报-科技日报官方账号-2019-11-23 21:13
“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
前面是終點站,下車無遺憾了。”
2014年,四川日報記者吳傳明採訪流沙河,為其拍下照片
2019年11月23日下午三點四十五分,著名文化學者、詩人、作家流沙河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年88歲。
流沙河女兒給四川省作協黨組書記侯志明發來短信,確認流沙河於今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去世,走得很平靜。
流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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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流沙河,本名餘勳坦,1931年出生於成都,故鄉四川金堂。中國現代詩人、作家、學者、書法家。主要作品有《流沙河詩集》《故園別》《遊蹤》《台灣詩人十二家》《隔海談詩》《台灣中年詩人十二家》《流沙河詩話》《鋸齒齧痕錄》《莊子現代版》《流沙河隨筆》《Y先生語錄》《流沙河短文》《流沙河近作》等。詩作《就是那一隻蟋蟀》《理想》被中學語文課本收錄。迄今為止,已出版小説、詩歌、詩論、散文、翻譯小説、研究專著等著作22種。
流沙河生平簡介
1931年11月11日,流沙河生在成都,1935年遷回城廂鎮槐樹街老家。4歲開始研習古文,做文言文。1947年春,他考入省立成都中學高中部。和當時大多數熱愛文藝的青年一樣,他的興趣迅速轉向了新文學。
1949年,他以最高分考入四川大學農化系,才剛剛入學半年的他也再按捺不住自己的熱情,轉而棄學以追逐自己的作家夢。1950年,他出任《川西農民報》副刊編輯。此後又調入四川省文聯,任創作員、《四川羣眾》編輯。1957年1月1日,他提議並參與創辦的《星星》詩刊正式建立,這是新中國第一個官辦詩刊。《星星》面市,一度好評如潮。值得一提的是,流沙河的好友、最為讀者熟知的另一位詩人,余光中,就是在1982年3月的《星星》上正式與讀者見面的,流沙河是第一個把他的詩作介紹到大陸來的人。
圖片由四川人民出版社提供
1996年,從四川省作協退休後,流沙河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每日讀書、寫字。2009年開始,流沙河在成都市圖書館開始固定講座,講宋詞、論詩經、説文解字。2019年9月20日,流沙河與馬識途、王火、王爾碑、木斧、方赫、白航、劉令蒙(杜谷)、李致等9名從事文學創作70年的四川作家,榮獲了中國作協頒發的“從事文學創作70年榮譽證書”。
成都是他永遠的家
除了有兩次因客觀原因離開成都幾年時間,流沙河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成都。因此流沙河也自稱“貨真價值的成都人”,“我生在成都;讀高中,上大學,都在成都;1949年12月隨同學們歡呼解放軍入城,在成都;參加工作也是在成都。今已退休,仍在成都。”
1956年,時年25歲的流沙河前往北京,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的第三期學員。在學期結束後,流沙河得到留在北京工作的機會,但他毫不猶疑就拒絕,選擇回到成都工作、生活。60年多過去了,提及此事,他從沒後悔過。他覺得自己的選擇,“很自然,北京再好,不是我的家鄉。成都是我出生、少年成長的地方。在每個人生命開始的地方,記憶總是最深刻。”
吳獻 供圖
“我在望江樓下面遊過泳,在猛追灣裏遊過泳,在南門大河裏遊過泳,終身難忘。而且,成都不光是我生長的地方,還是我上一輩、很多輩生活的地方。我對這裏有特殊感情。成都的歷史、文化,關於成都的傳統詩詞,都是我喜歡成都的理由。”
本是流沙誤成河
流沙河本名餘勳坦,他讀中學的時候就在報紙上發文章、發詩歌,最初的筆名是“流沙”,取自《尚書·禹貢》:“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1950年,流沙河翻閲抗日戰爭時期的刊物,發現40年代就有一個寫詩的人叫“流沙”,人家是前輩,自己再用這個名字不合適,當時也沒怎麼考慮,就加了一個“河”字當筆名。
很多人以為筆名是從《西遊記》來的呢!流沙河回答:“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讀過《西遊記》,如果讀過,絕對不會取這個名字——那河裏頭盡是妖怪,太嚇人了!”
攝影 四川日報記者 郝飛
在工作單位《川西農民報》(即今天的四川農村日報),流沙河用的是本名,但領導和同事只記他的筆名,工作證、記者證上,人家都給他填“流沙河”,反而把“餘勳坦”搞成了“原名”“曾用名”。當時他也沒有重視,一年後覺得不對,要求改,上面説你的證件、檔案都是這個名字,改不動了。
1952年底,流沙河從報社到了四川省文聯,又去要求新領導改,領導説:算了算了,不要改了。他自己也就沒有堅持。1954年,《人民日報》發了一篇文章《堅決和流沙河做鬥爭》,他大驚,仔細一看,原來是河北省有一條河叫流沙河,經常氾濫,正在治理。這使他覺得這個名字很可怕,但是已經改不回來了。
流沙河説:“這一輩子,就弄得這樣糊里糊塗的。連一些跟我很熟的人,居然都不知道我該叫餘勳坦。身份證上也寫的是流沙河。這件事情是我終生的遺憾,尤其是不勝煩惱,因為別人總要問,你咋個取個這個名字呢?我就不好意思解釋。恐怕只有死了以後,到閻王爺那裏去重新交代,免得陰間的祖先不認我是後人!”
“著名詩人”很討厭
我只有一個身份“成都文化人”
他厭惡一些常人眼中的尊稱。“我很厭惡‘著名詩人’這種稱呼,中國作協並沒有列出某人是著名詩人。我從來沒有説我是著名詩人。又沒有民主投票,又沒有做統計,你咋個曉得你著名?那能算數?”
“你想,當一個詩人是多麼困難,古往今來,那麼多寫詩寫得好的,都沒得到過詩人的稱呼,連杜甫都沒有當成,草堂叫杜工部草堂,他是工部員外郎。你去看一看李太白傳記上面的身份,翰林院供奉。陶淵明是什麼?隱士。魯迅先生舊體詩寫得非常好,但是沒有人叫他魯迅詩人。”
“一個人在自己名片上印上詩人然後還‘著名’,這是自我美化,國際笑話。我不要那些虛榮,我這一輩子經歷了那麼多,還要那些稱呼來幹啥?還看不透嗎?!我給你説,本人只有一個身份,叫‘成都文化人’那就夠了。其他都不要!”
活到老寫到老
一年出三本國學有關書籍
流沙河晚年全身心投入到研讀中國傳統典籍、説文解字的工作中,已經出版《解字一百》《字看我一生》《白魚解字》《正體字回家》等著作,深受歡迎。
2018年,流沙河接受採訪。當時已86歲高齡的他,近一年卻接連出了三本和國學有關的書:《流沙河講詩經》《流沙河講古詩十九首》和《字看我一生》。
除此之外,2019年也是是流沙河停止寫詩後的第3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流沙河詩存》,詩人流沙河再度歸來。據瞭解,這本“詩存”選自他曾經出版的六本詩集,它們是1956年7月重慶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農村夜曲》;1957年5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告別火星》;1982年12月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流沙河詩集》;1983年9月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遊蹤》和1983年11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故園別》,以及1989年12月花城出版社出版的《獨唱》。這些詩集成了《流沙河詩存》的擇優本,其所匯篇目均由流沙河胞弟親自選錄。
吳獻 供圖
回望坎坷不後悔
人生態度不可“必”
從學化學的轉為從事文學,流沙河回望坎坷,表示並不後悔。
流沙河説:“我還是不後悔。實際上,我們之所以成為當下這個樣子,也不是我們預先給自己設計的,都根本無法設計。都是遇到了機緣,在這個基礎上儘量地選擇。還有不少選擇,表面上看着好像是我自己在選,實際上還是有一些偶然性。”
“我只覺得我們的人生態度,古人説的三個字很對:不可‘必’。即你不要認為有什麼是非如此不可,人生的很多追求都不是一定要那樣。如果你愛好什麼,你可以為之努力,但你不能想自己一定要成為什麼什麼。未必。這樣其實讓思想更有彈性,以免不如意時無法承受。”
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
近二十多年,他專心研究漢字、人文經典。從詩人到學者,從作家到文人,晚年流沙河對自己所做的工作是滿意的,“白魚又名蠹魚,蛀書蟲也。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前面是終點站,下車無遺憾了。”
圖片來源:封面新聞
一生活在漢字裏的流沙河感慨,“感謝古老的漢字,收容無家的遠行客。感謝奇妙的漢字,愉悦避世的夢中人。”
在許多個週六的下午,許多成都市民,不乏遠道而來的外地聽眾,從四面八方趕往僻靜偏窄的成都市文翁路,在成都圖書館聽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用生動詼諧的成都方言,講詩經,唐詩。這個老人就是流沙河。受成都圖書館邀請,每月第一個週六下午,如無意外,流沙河會準時出現在成都圖書館,講一堂對市民免費開放的傳統經典講座,至今已經持續了9年。這個講座如今已經成為成都圖書館的一塊金字招牌。
與寫詩相比,流沙河也認為,為大眾解經,這才是自己做過的一點真正有意義的小事。
流沙河曾經説過這樣一段話
後蜀國王孟昶遍植成都城上的芙蓉,早上開花,晚上凋落。這也讓我想到我自己的生命。有時候夢醒,還以為自己在少年,其實已是白頭老翁。讓人不得不感慨:時間快如飛,人生短似夢,更好像芙蓉花早開夕敗。我在成都的生活,好像也是一場芙蓉秋夢。
昨日少年郎,今日白頭翁
時光白駒過,人生短似夢
願這一場芙蓉秋夢
永遠不醒
再見,餘勳坦
不説再見,流沙河
來源:四川日報、川報觀察、封面新聞、紅星新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