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食?足兵?民信之?_風聞
国乂研究-不求振聋发聩,但求有所启迪。2019-11-25 15:20
《論語》有載。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意思是孔子的學生子貢問孔子關於施政的問題,孔子回答説,施政要有足夠的糧食,強大的軍隊和得到民眾信任。子貢不滿足,打破砂鍋問到底,説如果一時無法滿足這些條件,非得去掉一個,哪個可以先被去掉。孔子回答可以去掉強大的軍隊這一項。子貢再問,孔子再答可以去掉足夠的糧食這一項。那麼最終,在孔子看來,施政最重要的就是獲得民眾信任。
孔子如此看重民眾的信任,為何?民眾的信任能夠幫助天下君王治理好天下嗎?如何才能做到呢?其背後藴含着什麼樣的深刻道理呢?筆者將就以上問題試析。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在孔子看來,信之於人就像軲轆至於車子一樣。為何“信”如何之重要呢?信者,諾也,即對他人的承諾,從本質上看就是一種人際關係。比如人們對他人承諾要做成一件什麼事情,就是説要為誰誰誰有所付出,比如我向某人承諾將在某個時間段不玩遊戲,或者商家向消費者承諾假一罰十等等,那就是一種人際關係。人們一旦向別人作出某種承諾,那麼雙方的人際關係就建立在了這種承諾之上。守諾,便是有信,便能得到別人的信任,雙方的人際關係就將得以維持和鞏固;無信,就是不守承諾,那就是自己建立又自己推翻雙方人際關係的基礎,又如何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建立長久的鞏固的良好的人際關係呢?而且原來的那種人際關係被破壞以後,若想再恢復,我們知道,一般都很難,而且往往需要不守承諾方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行。所以孔子説,施政可“去兵”“去食”而必須“民信之”,畢竟只要“民信之”,民心歸向於自己,那麼自己也就可以任用民力重新去獲得“足食”和“足兵”。反過來,如果民不信之,沒有了人心歸向,即使糧多兵強,那也將只是一時的,早晚也是眾叛親離,經不起考驗。
比如劉邦和項羽,劉邦這位從社會基層起兵的亭長,原先力量不大,糧食不多兵員不廣不説,自身也沒什麼勇力和名望,相比出身楚國望族且受到良好教育培養,一身勇力且起兵不久就得到江東八千子弟兵的項羽來説,那簡直就是青銅比王者。然而,與秦無仇無怨的劉邦相比與秦有國仇家恨的項羽就要清醒温和得多,其所過之處是能招降就招降,能繞過就暫且繞過,即使遇到抵抗,也是廣施仁政,而不像項羽那樣,所過之處,多半盡數屠滅,不管是不是秦人、是不是官吏兵卒,多雞犬不留。劉邦與秦人約法三章:“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這就是向秦人作出了自己的承諾,要廢除苛政暴法,實行仁政寬法,並信守之,於是就獲得了秦人的認同、支持、信任和擁戴,以致“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反觀項羽,他不是不守信用,而是連承諾都沒有,還到處殺人,民眾對他除了信任他還會到處殺人以外,恐怕就不會再有其它的信任了,因此《史記·高祖本紀》記載,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僄悍猾賊······諸所過無不殘滅······今項羽僄悍,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最終,劉邦依靠人心所向,不斷地獲得來自各方的支持與擁護,比如陳平和韓信就都是從項羽的集團中出走到劉邦的集團中的,終於逆轉了形勢,垓下一戰,逼得項羽自刎烏江,即鼎定乾坤。
然而,世事多變,是不是每個承諾都能得到信守呢?是不是隻要有一個承諾沒有得到信守,就不能取信於人了呢?比如尾生為了約定抱柱而死的事情,肯定者十分推崇尾生信守諾言,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有意見保留者則認為尾生實在不必如此固執,而是可以靈活一些,先避開洪水,再求赴約。在這個故事裏面,我們就看到了洪水這個不可抗因素對於信守承諾的破壞性作用。在此種條件下,是否仍要堅持守諾呢,其實就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了。同樣是孔子的學生子夏就曾説過,“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可也”,主張抓大放小,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也要注意環境和條件的變化,靈活一些。子夏的這句話被收錄於《論語》當中,傳之後世,那麼他的這種思想也就基本代表了儒家的觀點。因此,守諾於人、取信於人,其關鍵還是“原則”問題。
何謂“原則”?和諧的人際關係是也!
怎麼做呢?就是廣施德政。用孔子的話説就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至於德政的具體內容,我們可以看孔子的其它言論。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子適衞,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這兩條言論,一條是關於“修己以安人”的,一條是關於“庶富教”的,概括來説,施政就是要從黎民百姓的角度出發,讓他們人丁興旺,安居樂業,生活富足,再輔以教導,使得人人都能懂得“仁義道德”“禮樂廉恥”。**子曰:“德不孤,必有鄰。”如此,也就能實現“****近者説,遠者來”的目標,也能達到“草上之風必偃”(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的狀態。
這個過程貌似很簡單,正如孔子所説的:**“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但實際上這是就施政方向而言,施政的過程則不可能這麼簡單,因為孔子在另一條言論裏面又強調了施政的艱鉅性。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在此,孔子認為君王如能切實瞭解到“為君難,為臣不易”的道理,也就能夠説“一言以興邦”了。由此可見,為君本身肯定是千難萬難,而不會像孔子所説的那樣輕鬆。
總之,就施政方向來看,只要往德政的方向走,一般就會有好的效果,因此為政似乎比較簡單;但施政的具體過程卻必定不簡單,因此説“為君難,為臣不易”能夠“一言以興邦”。
到底難在哪兒呢?難就難在君王要能夠約束自己。**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能夠約束自己就很少會引起過錯。在政治上説,就是要恪守社會規範所允許的君王與大眾之間的權益關係,不能任性妄為,侵犯他人正當權益,否則就是自毀長城。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慾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這句話可算是孔子對於君王侵害他人利益的嚴重後果的諄諄告誡。再者,孔子説:“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那就是這個意思,君王都按照社會規範來行事了,其他人還敢不按照社會規範來行事嗎?反之,君王如果不能恪守社會規範,那麼“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所以孔子説:“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更具體一點講,“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反之,則很有可能導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情況出現。
綜上,取信於民對於施政而言異常重要,其核心是要保持良好、穩定、和諧的人際關係,其難處在於剋制自己,不能任意妄為。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當我們需要實現一個更好的結果的時候,那就一定要更為妥善地處理好人際關係,而如果沒有做到這一點,那麼就不要期望出現的結果會多麼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