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長》:意義世界的塌陷_風聞
郭松民-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2019-11-25 10:16
【作者的話】
1、祝賀《地久天長》成為本屆金雞獎最大贏家;
2、本文寫於2019年3月25日;
01
在《地久天長》中,貫穿始終的一件道具,是劉、沈兩家人在公園遊玩時的一張合影。20世紀80年代後期,大人們都還年輕,顯得意氣風發,兩個孩子劉星和沈浩,則穿着乾乾淨淨還帶着皺褶的白襯衫,扎着鮮豔的紅領巾,暖色調的光線,一切顯得那麼美好。
劉星的意外死亡,成了一切不幸的起點和全部故事的轉折點。
家庭,是影片中唯一有意義的共同體,兒子則代表了家庭的未來,更是具有無以復加的重要性,兒子死了,天也就塌了。
中國人是重視親情的,但家庭和孩子,從來都不是像今天這樣,具有“最重要”以至於無法替代的核心地位。
戰爭年代,妻子送郎上戰場,母親送兒打東洋是解放區的普遍現象,有一首民謠這樣唱:
“最後的一碗米用來做軍糧,最後的一尺布用來做軍裝。最後的老棉被蓋在擔架上,最後的親骨肉送去上戰場。”
新中國成立後,毛主席還把他唯一健康的兒子送上抗美援朝戰場,並犧牲在那裏。
可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家庭和親情並不具有“最重要”的地位,對中國人來説,家庭之外的世界,還有更值得追求的目標與生活。
家庭的地位至高無上,意味着中國人的外部意義世界塌陷了。除了家,我們已經無所依託。
02
應該是20世紀80年代一個春暖花開的下午,幾個人躲在房間裏跳舞。後來高美玉(李菁菁飾)換了一盤磁帶,是《友誼地久天長》的旋律,劉耀軍忽然回憶起來:
“那是77還是78年,全國知青大返城,走成的沒走成的在分離的時候,都像是生離死別,我們要走的時候,不知誰偷偷唱起這首歌,我們一聽都哭得稀里嘩啦的……”
回城,按今天的主流敍述,應該是“好日子”的開始,為什麼如此傷感?
也許,劉耀軍們直覺地意識到,這是大時代的終結,是激情燃燒歲月的終結,是小時代的開始。他們有不捨,有遺憾,也有對新生活不確定性的恐懼,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只有痛哭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還好他們進入了國營工廠。
和今天企業就是一個“領工資的地方”不同,彼時國營工廠,對工人們來説是一個真正的共同體,不僅是經濟共同體,也是政治、文化、生活共同體。更重要的是,國營企業還意味着一套價值體系,賦予職工以生活的意義,“愛廠如家”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耳熟能詳的一句口號,工廠,至少和家庭具有同樣的重要性。
主要(但不是唯一)是由於國企的存在,中國才解決了近代以來一直無法解決的一盤散沙問題,中國開始凝聚成一塊在國際上令敵人生畏令友人尊敬的整鋼!
03
《地久天長》中,李海燕也許是最令人厭惡的一個,也是受打擊最重,最不幸的一個。正是她,由於擔任計生委員,硬逼着第二次懷孕的好朋友王麗雲去醫院流產,使王麗雲因此喪失生育能力,也正是她,對不肯做結紮手術的劉耀軍喋喋不休、抱怨不已。
李海燕做這一切時,一直信心滿滿。她深信自己是最關心好朋友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們好,她一點沒有覺得這可能會給他們帶來不幸。
李海燕之所以如此充滿信心,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堅信一切都有國企“託底”,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國企會消失,而只要國企存在,劉耀軍、王麗雲夫婦因為流產所可能導致的一切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他們不會老無所依,也不會沒有經濟來源,更不會無人關心。
但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居然發生了——隨着打着猩紅領帶的經理威脅性地用手指敲響麥克風,國企共同體這條大船沉沒了,他們全都成了落水者。而由於劉星的意外死亡,好朋友唯一可以依託的家庭共同體這條小船,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
李海燕無法原諒自己。她覺得自己欺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劉耀軍、王麗雲的一切不幸,都和自己的決定有關,她是影片中唯一一個到死也沒有得到解脱的人。
但觀眾應該是原諒她了,她真的負不了這個責,也不應該由她來負責。
04
《地久天長》,真的要地久天長,我們就需要找回超越家庭的大共同體,重新尋找家庭之外的人生意義。
否則,劉耀軍、王麗雲的命運就在前方等着我們,養子的迴歸也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