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教授陳光炎：美國阻止中國可能為時已晚_風聞

發佈*/*2019年11月25日 3:30 AM

文*/*陳光炎

來自*/*聯合早報

新中論壇●閉門會議

過去40年，美國收入最低10%的普通員工工資沒有增長；收入最低30%的中下階層，工資也沒有太大增長；收入最高5%羣體，工資增長160%。皮尤研究中心對各國民眾支持全球化的調查也顯示，中國是全世界最支持全球化的國家，約60%中國民眾認為，貿易全球化可以增加他們的工資和就業機會；在美國，只有20%的人這麼認為。

這正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台的最主要原因。就業機會和工資受影響也是因為機械化、自動化帶來的結果。不過政客打擊機械化、自動化，沒有選票，打擊中國有選票。在美國各州的工廠中，輕工業受到中國製造的影響更大。2016年特朗普競選總統時在各州所得到的選票，和當地工廠所受中國影響有很大聯繫，兩者相關性達到76%。

過去，要求打壓中國的是美國的安全和國防部門，美國企業和華爾街則要在中國市場謀取利益，與前者互相制衡。受全球化打擊的美國普通白人工人是反華的，不過他們沒有太大話語權。特朗普給了他們一個大麥克風，再加上“中國製造2025”，讓美國很多企業精英和高科技工人也開始感到害怕。從這個觀點來看，中美的競賽是結構性的。

特朗普前私人律師科恩今年初被判坐牢三年，因為他曾在特朗普競選時為他支付“封口費”。如果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失敗，可能也要進監獄。美國法律有五年追訴期限，特朗普是在職總統，不能被送入監獄，如果明年11月他輸了選舉，距離2016年犯罪時間還沒到五年，就可能要進監獄。所以，特朗普最終目的還是要在2020年繼續當選，避開牢獄之災。

現在美國普通民眾的生活壓力在增加，尤其中下階層，他們都是支持特朗普的選民。他徵收的關税最初主要是針對工業用品和資本產品，最近一次針對的3000億美元商品主要是消費品。我一直覺得他不敢對消費品加徵關税，因為這會打擊到選民，所以他現在想妥協。

特朗普也低估了中國經濟的戰鬥力，高估了美國的實力。現在美國的製造業開始衰退，投資者信心也受到貿易戰所帶來的不確定性打擊。

特朗普最近尋求跟中國妥協，另一個最主要原因是威斯康辛州、密歇根州、賓夕法尼亞州製造業的就業機會開始減少，已經變成負數。這三州是他2016年險勝的最主要原因，但他只贏了幾萬張選票，如果這三州的失業率上升，幾萬張選票就會逆轉，所以特朗普的壓力越來越大。

我談第二個問題，美國阻止中國發展是不是為時已晚？

1980年左右，單單美國紐約州的經濟總量就相當於中國的80%，中國的體量只等於一個小國。

現在中國的經濟大約是14萬億美元，每年還大約增長1萬億美元。我把中美貿易戰、科技戰比喻成美國要在中國籃球明星姚明還沒有長大以前，想把他的腿打斷。現在的問題是，是不是還來得及打斷姚明的腿？

2001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GDP）是美國的13%，當時美國已經開始討論怎麼打壓中國。不過，2001年發生九一一恐怖襲擊，美國把注意力轉移到伊斯蘭恐怖主義，中國成了美國的盟友。這也是為什麼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談了很多年，九一一事件發生後三個月，也就是2001年12月11日，中國就進入世界貿易組織，實現經濟起飛，這是中國的第一個機遇。第二個是在2008年，奧巴馬上台以後要打擊中國，但金融危機把美國的注意力轉移到國內。美國有兩次想重點打擊中國，因為有兩場危機轉移了美國的注意力，讓中國有最近20年的穩定發展。

這20年來發生了什麼事？2008年，以美元計算，中國的GDP已是美國的31%，到2018年，達到美國的66%。如果看實際購買力，中國GDP已經是美國的1.23倍，差不多是勢均力敵。

繼續用姚明做比喻，NBA球星的巔峯年齡是27.7歲。2001年，中國的GDP是美國的13%，27.7歲的13%是3.6歲，換句話説，2001年姚明才3.6歲，可以把他扼殺在搖籃裏。到2010年，姚明8.6歲，還是可以把他的腿打斷。不過到了2018年，姚明已經18.3歲，可以把他的腿打傷，但要打斷不是很容易。所以最近美國前總統卡特在內部講話，他説有一點後悔，讓中國趕了上來。

第三、中國國內市場規模的發展。未來中美的競爭中，中國有兩個最主要的武器和競爭優勢，一個是國內市場，一個是私營企業和國營企業在高科技創新方面的合作。

世界收入不平等數據庫的數據顯示，1990年，全世界最窮的50%人口，很多都在中國；2016年，中國窮的人還是不少，不過在全世界最富有的50%的人，甚至最富有的10%至20%的人當中，中國人的比率提高了很多。

2003年，中國國內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是35%。換句話説，當時中國GDP增加的火車頭動力，三分之二來自投資和出口。到2019年，中國國內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已接近70%，成為拉動GDP增長的最主要動力。這其實跟中國年輕一代人有關，20歲到45歲的中國人儲蓄率比較低，消費比較高。如果美國在2003年，也就是中國國內消費只佔GDP火車頭動力的三分之一時打擊中國，中國只好投降。但現在比較困難，因為中國國內的火車頭動力實在太強大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貿易戰一年半以來，中國的經濟受到一些影響，但受打擊最大的是歐洲、日本和韓國，比中國、美國受到的打擊更大。所以貿易戰好像兩頭大象在森林裏面打鬥，大象會流點血，但受打擊最大的卻是狼、鹿、小松鼠。

第四、中美之間長期的科技霸主地位競爭。2019年，全世界有494家獨角獸企業，就是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未上市科創企業，中國有206家，美國有203家，這令美國非常擔心。2018年時，全球的獨角獸中，大約47%是美國企業，30%來自中國，中國現在已經開始超過美國。其他各國，如印度、德國、以色列，他們的獨角獸總量非常小。換句話説，整個世界的高科技競爭中，只有兩匹馬，其他都是驢子。

從全球國際專利申請數量排名看，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數據，中國的國際專利申請數量開始增加，和美國差距縮小。當然數量是一個問題，質量也是一個問題，但總的來説，中國專利的數量在增加，質量也在提高。如果從企業分析，申請專利最多的企業是華為，超過因特爾、高通、三星，而且華為申請專利的數量超過排名第二和第三的企業一倍左右。所以從美國戰略觀點來看，華為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在發表的最佳人工智能論文上，中國也開始趕上。美國現在有一點擔心，雖然人工智能領域很多新的突破和研究在美國，不過在美國頂尖的人工智能科研機構，10個頂尖的研究人員中，有四個是中國人。　　

第五、未來展望與戰略。最後我們分析一下20年後的大趨勢。1950年，美國的GDP佔全世界GDP約50%，這好像一個大太陽，引力很大，土星、木星都乖乖地圍繞着走。中國改革開放40年來經濟總量增加40倍，中國變成了一個大太陽，形成了兩個太陽並存的太陽系。局面就變得很複雜，土星、木星到底圍繞舊的太陽走，還是圍繞新的太陽走？

中國目前是124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美國是56個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美國現在面對的壓力較大，有財政壓力、醫療保險、社會保險和淨利息壓力，老百姓也比較擔心；中國接下來人口老化的趨勢如果沒有改變，儲蓄率也在下降，財政壓力也會越來越大。所以可能兩個太陽好像兩隻老虎，鬥來鬥去都很累，最終很可能雙方決定，山的右邊是我的地盤，山的左邊是你的地盤，兩分天下。

中國的一個優勢是政府集中協調，萬眾一心。美國的個人和企業可能競爭力很強，但因為內部沒有太大妥協，好像划龍舟時有些人劃這邊，有些人劃那邊，力量有點分散。中國個人和企業不一定頂尖，但是每個人萬眾一心，再加上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協調，這可能是一個競爭優勢。

總結一下，中美貿易戰正進入不穩定的休戰期，科技戰是一場長期的戰爭，目前的狀態只是兩個重量級拳擊選手打完第一個回合後休息一下，喝一點水，再打第二個回合。

美國阻止中國可能為時已晚。中美科技戰中，尤其是中國國內的民營企業科技發展很重要。中美龍舟競賽中，中國有一定優勢。從長遠來看，美國的財政壓力，中國的人口老齡化，會是長期競爭中最大的劣勢，最後可能就會形成兩個太陽系分裂的世界趨勢。

本文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經濟學教授陳光炎於11月6日在《聯合早報》和中國澎湃新聞聯合舉辦的“新中論壇”閉門會議上的發言實錄，經編輯部刪節，主講人同意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