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白鋼:第四次工業革命時代,有意義的人類生活何以可能_風聞
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官方账号-知识为民,知识报国,知识为人类。2019-11-27 11:07
【編者按】2019年10月27日,由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主辦,《文化縱橫》編輯部協辦的“未來已來,第四次工業革命與中國未來學研討會”在公共管理學院302會議室舉行。不同學科的學者以及業界的實踐者,圍繞如何理解第四次工業革命及其帶來的影響,以及未來學的可能性展開跨界討論。
復旦大學思想史研究中心秘書長、副教授白鋼作了題為“高度發達的人工智能時代,有意義的人類生活何以可能”的發言。以下根據白鋼老師現場發言整理,已經本人審定。
Editor’s Note: This is the speech delivered by Bai Gang on the seminar “Future is Coming: The 4th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d Futurology”. He summarizes that the current era is featured with the shaking and erosion of the basic assumption of scarcity in prevalent economic theory. Then he proposed the question that when capital gets rid of scarcity, what kind of life can be considered meaningful. Bai Gang argues it is the enlightened souls within that enables mankind to lead a self-realising life. No matter how sci-tech 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evelop, it cannot replace each individual in reaching his/her state of awareness. This is what human beings need to think more in next 50 or 100 years when eventually approaching the communitarian society.
非常高興參加這樣一個活動,我的主題與之前的幾位專家學者的相比可能更人文一點,我想從世界歷史的角度考察所謂高度發達的人工智能時代。
用劉鋒老師剛才的話説,人工智能時代不一定是一個最好的表述,可能要用“超級智能”這個詞。我想説的是這樣的表述,實際上不但表示了人工智能、大數據、雲計算,同時代表了能源革命和新材料領域的革命,乃至人的存在方式的革命。
如果把這個時代用一個特徵進行概述的話,大概是:作為****舊的經濟學前提的“稀缺性”假設被動搖乃至被消解的時代。
我們知道西方經濟學上最核心的,所謂的供需曲線能夠成立,是建立在稀缺性假設的基礎上。如果沒有稀缺性假設,供需曲線就不能有效地相交。
事實上在我們這個時代,已經見到了信息極大豐富和湧流,而且這個信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信息,如果拿現在觀點來看極其珍貴,宗教意義上機密的信息已經發生了普傳。
儘管我們可以對信息進行分層分類和加一定的限制,但是應該承認信息的極大豐富對我們來説是一個現實。而我們這個時代一個根本特徵,實際上可以參考人類之前的文明發展當中的若干階段,從採集狩獵階段到自然農業的階段,到較發達的自然農業階段,到工業時代的發展,大的特徵都是:前一時代形成的資源富裕,能夠向下一個時代提供足夠的資源支撐。
煤炭、蒸汽機是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象徵,但是工業時代真正的確立或者説達到不可逆則是化肥的出現。糧食的剩餘支撐和推進了工業時代的到來。化肥的出現,標誌着工業產品能夠解決基礎的糧食獲取的問題,非糧食能源能夠有效地轉化為糧食能源,從此之後人類基本上不會因為糧食資源短缺而遇到發展瓶頸,這使得後來工業時代的進入,或者是人類的拓展,以及技術的進步,進入到一個相對而言沒有瓶頸的狀態當中。
後工業時代,我們要如何描繪未來?
感覺會有許許多多描繪的方法,從我的主題考慮,在一個真正高度發達的人工智能和超級智能時代,**當稀缺性不只是在信息當中存在,而是遍及各個領域的時候,**將對人類既有文明形態產生什麼樣的衝擊,或者説為人類的文明形態提供了一種什麼樣的可能,也就是一個最重大的問題。
同樣最具有吸引力的一點在於,**伴隨着稀缺性的至少是極大的弱化,在過去幾千年當中,乃至從類人猿之後被認為是牢固堅不可破的所謂人性概念,都會受到極大的挑戰和相應的動搖,**比如説人的自律性。
共享經濟的出現,讓我感覺到非常振奮的一個核心原因是,讓我第一次看到伴隨新的經濟形態和新的技術條件,在這種情況下,被認為牢不可破的自律性確實是出現了變化,儘管共享經濟本身在某一階段當中會出現特定的問題,但是我相信大趨勢會延展。
更進一步,不只是未來10-50年的問題,人類之前所有價值觀,事實上都建立在特定的自律性基礎上,這是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所揭示的。建立在特定稀缺性基礎上的私有觀念、財富以及人際關係私人佔有,雙方將對方視做私人佔有物,然後將這個關係進一步延展。
現在一個真正的問題是,當人類的技術、物質以及組織形態真正出現一次躍遷的時候,人類既有的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私有觀念,以及依據這個私有觀念展開的制度價值,不可避免地要被動搖。比如説國家形態,我感覺幾乎不可避免將會受到影響。
面對這個前景,到底要持一種怎樣的評判態度?
馬克思顯然是高度樂觀的,他認為這正式標誌着人類可以從對人的依附關係轉到對物的依附關係,從而走向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這樣一種光輝前景。
20世紀60年代之後出現的羅馬俱樂部則代表一種相對悲觀的前景描繪。當時一部很有影響力的帶有未來學性質的科幻影片《終結者1》當中,描繪的就是人類被自己創造的機器所奴役,機器壓迫人類,人類不堪壓迫進行抵抗的場景。
我記得非常清楚,電影裏有一個情節是機器驅趕人類去挖礦,毫無疑問這是把舊的情況下特定人羣對其他人羣進行剝削壓迫的場景移植到了機器和人的關係上。這一情節至少表達了一種可能性,即特定的人類集團利用新技術手段去壓迫其他人類,這是比這個電影所描繪的情節現實得多的一種可能。
該圖片由Computerizer在Pixabay上發佈
更進一步去想,這不意味着人類既有歷史的根本性變化,讓我的復旦哲學系的同事們感到非常不安的是另外一種可能是,它壓迫你證明你還有被它壓迫的價值,而未來一個更大的可能是,你連被它利用和壓迫的價值都沒有,全面超越之後,人類將可能作為它的一種“寵物”形態存在。
所以我真正想講的一點也就是,當資本擺脱了所謂的稀缺性之後,一種有意義的人類生活何以可能。
在不存在稀缺性的世界當中,人類將如何過生活,這是各種宗教在所謂關於理想世界,或者關於神的世界當中的想象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果要做一個大的回答,在稀缺性消失的世界當中,人類過什麼樣的生活算得上有意義?我認為就是過一個所謂的覺悟的生活。人的很多能力將被新的人工智能綜合體全面超越,例如人類跑的肯定沒有高鐵快,但是這個不妨礙人去參加跑步運動,目的不是為了超越高鐵,而是因為相信自身能夠在跑步過程當中,獲得某種特定的內涵和意義。
在不存在稀缺性的世界當中,什麼樣的生活是有意義的呢?我覺得是無法被替代的個人的覺悟,這是哪怕同樣覺悟了的人工智能也無法取代的。佛教中有一個觀點可以被參考,即便佛陀出世了也無法取代眾生,這個“覺悟”仍然是眾生自己的。
**無論未來的科技和人工智能如何發展,都取代不了每一個人或者每一個智慧生命自己去覺悟自己的本來面目,**這可能是未來50-100年之後,接近共產主義時人類要思考的問題。
英文編輯|王其珍 王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