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在河北:找回中國失落的貴族精神_風聞
娱乐产业-娱乐产业官方账号-带你了解行业的“热点”“盲点”“痛点”2019-11-29 09:16
作者 / 曹樂溪
我爹看到會不會打死我。
距離《平原上的夏洛克》上映還有半個月時,電影宣傳方推出了一組海報:男主角徐超英與老夥計宿樹河的畫面配以“你也喜歡看叔嗎?叔也喜歡看你”等土味情話,糙漢柔情令觀眾會心一笑,而導演徐磊略感忐忑——男主老徐正是他的親爹。
徐磊所拍攝的家鄉河北深州,距離北京只有300多公里,卻上演了一出鄉村破案的荒誕懸疑喜劇。
在此之前,沒人能把大偵探夏洛克與中國河北種地的農民聯繫到一起,但這種錯位在電影中形成了和諧的統一:兩個老農為了幫兄弟破案不惜拆房賣馬,花光了自己的養老錢,扶弱抑強的貴族精神幻化成中國式的行俠仗義,讓這羣“平原上的夏洛克”,在社會快速發展、人性誘惑頗多的當下,依然不失尊嚴地活着。
作為今年FIRST影展後最快上映的處女作,電影沒有請一個專業演員,卻獲得了劉德華、吳京、管虎、甯浩等聲援,饒曉志、郭帆、路陽等導演投資,朴樹為其演唱片尾曲。豆瓣7.8的開分給電影又增添了幾分希望,眾人拾柴,把幾位鄉村偵探大爺推到了舞台中央。
做導演:
“從沒有覺得某個瞬間太苦了**”**
一個常年在家種地的老農在村口意外被車撞傷,是選擇報案追查真兇,還是息事寧人、直接走新農合報銷?
徐磊在《平原上的夏洛克》中講述的故事,就發生在他的現實生活裏。長期生活在城市的人,顯然會選擇理科報警,“報警花錢嗎”卻是村裏親戚面對徐磊疑問的第一反應。
住院的大筆醫療費可以通過新農合報銷一部分,但如果報案找不到兇手,則需要自己承擔全部費用。“道理都懂,但人不能白撞,”電影裏徐超英是最先提出異議的,並由此展開了一場帶有賭博性質的法外追兇。現實中幾位鄉親也決定先自己查找兇手,看着他們蹲在田間地頭,像偵探般一本真經推理起犯罪邏輯,那一瞬間打動了徐磊。
場面與身份的錯位感一直是他感興趣的話題。2014年,他拍攝過一部以深州方言為主的微電影《從台北到深北》,講述台北老師來河北農村教書的故事——整部片子就花了4萬塊錢,由於劇組沒錢找一個真正的台北人,就找了位東北哥們來演,戲裏戲外似乎都形成了荒誕的互文。
“可能一個人拍什麼電影是天生註定的,”徐磊認為。“你能察覺到當時電影的一些風貌和現在有些相似,一開始不太自覺,後來有了某種自覺,在慢慢摸索與成熟中讓你的分寸把握得更準一點。”
《平原上的夏洛克》從2018年4月開始創作劇本,到9月拍攝完成一共只花了五個月。今年4月入圍北影節制作中(WIP)單元創投,也是因為這次機會找到了後面的製作公司,創投複審評委、導演饒曉志則作為項目監製幫忙碼好班底,如今這部小片背後已經擁有北京文化、引力影視等大公司投資,饒曉志、郭帆和路陽導演的公司也參與其中。
從FIRST影展拿到最佳電影文本獎,不到半年就院線上映,一切都如此順遂,讓徐磊覺得自己誤打誤撞走了一條捷徑。沒有資源、背景和光環,在正式拍電影前,他做過攝影助理、編劇,也拍過廣告和宣傳片,一直無法真正進入到電影核心圈層。
做導演也並非他從小到大為之嚮往的高光偉業,“原來就想在這個行業裏混着,乾點有意思的事就完了。”今年暑期上映的《素人特工》,編劇中有徐磊的名字,這部讓他原本覺得有希望曲線救國的電影並未取得很好反響,“我不想説項目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是我有資格去説的,但它就是我的一個經歷,”他坦言。
做編劇只有本子拿去給別人拍的命,而最靠譜的命運,終究是掌握在自己手裏。《平原上的夏洛克》前期是徐磊自掏腰包拍的,因此少了找投資環節求爺爺告奶奶般的辛酸,拍電影本身他同樣沒覺得有多麼困難,用徐磊的話來説,“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條件也就是這麼個條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問題總有辦法能解決,拍不了的就換種方式,“從沒有覺得某個瞬間太苦了,整個過程還是挺快樂的。”
一羣素人演員:
也許被時代車輪碾過
卻依然嚮往生活
徐磊身上與生俱來的豁達,也許正源自他的父親徐超英。
至今仍把演電影稱為“排節目”的老爺子,最初怕演砸了鍋並不想攬下男主角這一重任。因為電影全程是河北深州話對白,徐磊曾經在北京找來幾位演員教他們説方言,怎麼也教不會。心疼小徐的老徐自己偷偷在家看劇本,不想被兒子和老婆發現,於是“為了他的事業,那就硬着頭皮支持他一下吧!”
徐磊則戲稱有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片場指揮老爸演戲,有些情節老徐理解不了,就不太想演,“但也無妨,我可以求他啊(笑)。求一個職業演員可能不好意思,求自己爹沒什麼自尊心上的損失,還挺順利的。”
《平原上的夏洛克》除了徐超英、張佔義、宿樹河三位偵探大爺,其他角色也都全部啓用素人(非專業演員)出演,“樹河的妹妹是我媽,有我幾個把兄弟和朋友,還有一些在當地籌備電影時認識的人,他們大部分是農民,也有公務員和做買賣的,”徐磊告訴娛樂產業(ID:****yulechanye)。一羣老鄉親的加入,讓這部電影呈現出從裏到外的質樸,正如佔義老哥説,專業演員演的是角色,我們更多演的就是我們自己。
《平原上的夏洛克》最初的名字叫《塵土飛揚》,從字義上比較貼切於公路片的類型。而現在的名字更能概括影片的氣質與主題:超英為躺在醫院的樹河墊付上萬醫療費,與佔義踏上追兇之路,他們身上屬於中國傳統鄉土社會的宅心仁厚,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已經變得分外稀缺。
電影中最明顯的諷刺一幕是超英賣馬為老夥計救急,買賣雙方砍價中超英強調老馬仁義,“仁義值幾個錢?”買家一臉不屑。
最終電影有沒有找到開車撞樹河的兇手,娛sir在這保留懸念。不過可以透露的是,超英大爺策馬奔騰在夜間追趕的那場戲,比夏洛克還帥氣。
電影中還探討了很多社會議題,比如城市與鄉村的人際關係,城市高門大户鄰里不通往來,能暢通無阻的只有外賣小哥;而在鄉村熟人好辦事,調監控、查車牌甚至夜間幫忙推車都是打個電話的事。
“在農村大家都沒什麼錢,但借錢特別容易,人與人之間關係緊密,不是獨立的個體。”在徐磊看來,這樣的社會結構決定了超英們保留了仁義精神,所有人生活在一個緊湊的輿論體系裏,一旦口碑敗壞將決定你很難在這裏生存,而道德制約在關係淡漠的大城市無法形成如此強的約束。
通過拍攝鄉村,徐磊把他觀察到的農民基層生活,以及對當代社會的思考與困惑融入其中,對於自己的父輩們,他的感情是五味雜陳的。
“我就生活在他們中間,中國從農業社會向現代化社會轉型的過程中,註定有一些人會被時代拋棄或忽略。但他們呈現出的狀態並不是‘喪’,而是非常積極的生活,讓日子過得更好一點。他們的努力也許徒勞而不自知,我覺得這很打動我,想把這種他們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堅忍表現出來。”
誰會忍心給這羣老夥計一個悲傷結局呢?電影最後,超英與佔義接樹河出院,三個老漢開着拖車形式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朴樹《在希望的田野上》應景響起。“稻草人肩膀,蒲公英遠方”,徐磊把自己寫的一首小詩附在片尾字幕處,這是他腦海中三個老頭年輕時對於這個世界的美好想象。
西瓜熟了,玉米在生長,也許他們什麼都沒有,但至少還擁有彼此吧。
談未來:****“夏洛克”已翻篇
小鎮故事依舊上演
明天《平原上的夏洛克》即將正式上映,在《兩隻老虎》《利刃出鞘》《冰風暴》等新片以及《冰雪奇緣2》的夾擊下,電影排片只有7%左右,能否逆襲要看後續市場反響。
一些影評人認為,這部鄉村荒誕喜劇目標受眾是一二線城市觀眾,但娛Sir覺得電影鄉土與詩意雜糅產生的趣味,以及完全接地氣的劇情,也能引起城鎮鄉村觀眾的心理共鳴。
“我本來以為我是文藝青年,我也經常看大師的作品,但後來發現我不是(笑)。”在徐磊看來,自己的作品沒有像不少小眾文藝片一樣“悶”,但也不是刻意去迎合觀眾喜好。
“個人趣味決定了電影的面貌,天天想觀眾看什麼也沒什麼意義。有很多是覺得以觀眾和市場為導向的片子,最終也是失敗的嘛。還是做好你自己覺得好的電影,如果你做得類型恰好也是市場喜歡的,那就進入市場了。”
《夏洛克》之後,他透露目前有計劃拍一個小鎮杜月笙的故事。以導演身份正式進入影視圈的他,坦言自己依舊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圈子。但開始接觸和了解市場後,一些長久以來的困惑也逐漸解開。
“我經常看電影學院的畢業作品,很多非常有才華的短片導演起點很高,結果有很長時間也沒有新的片子出來,不知道去幹嘛了。我現在多少能瞭解一點了,”徐磊感嘆。“一個劇本磨好幾年,等演員好幾年,再遇到點什麼資金問題,本來電影製作週期就挺長,再順利的項目也得一兩年,就在那個體系裏不斷消磨。做一部電影太難了,從投資人那兒拿到一筆錢太難了。”
而年輕導演需要經歷的種種困境,徐磊誤打誤撞間特別乾脆地辦成了。無論北影節還是FIRST影展創投,《平原上的夏洛克》都獲得了非常好的觀眾反響,我們採訪時就有導演的熟人路過,哥們兒豪爽拍着徐磊的肩對娛sir説,“我告訴你今年他是最大的贏家,這未來就是我們所仰望的大導演了!”
面對突然起來的褒獎,徐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同的人可能喜歡的東西不同,他一直誇我,你要罵我可能還舒服點。”
如今“夏洛克”已經翻篇,“杜月笙”翹首以盼。不管上映結果如何,擁有長片經驗是導演獲得更廣闊機會的敲門磚,對於自己的下一部作品,市場與個人喜歡的平衡徐磊依舊不糾結。“一個人不見得只喜歡一種東西,其中有兩三種恰好是觀眾也喜歡的,那你就可以先拍這兩種。”
這種坦白誰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