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華強北:昨天賣華為,今天賣口紅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4166-2019-11-30 22:51
>>> 本文作者:波力克
>>> 就算地球毀滅,也阻止不了我打完這個逗號
不到一個月,蘋果花兩年時間研發的 Airpods Pro,已經出現在華強北的商鋪裏。
99% 相似卻只賣 298,這是華強北今天作為昔日寨都的最後倔強。
你看得出哪個是真的嗎?
華強北得感謝蘋果,如果沒有 Airpods 這款蘋果史上最成功的配件,這三個字今天不會出現在我們的話題上。
一個小小的無線耳機,它養活的還有這條「中國電子第一街」上的數以萬計的商户。
據不完全統計,從華強北銷往歐美、東南亞、大陸的 Airpods 多達 1000 萬支以上。
可以説蘋果每賣出一個正品,華強北就同步賣出一個 A 貨。
Airpods 是華強北的救命藥,它可以讓華強北的寨都之名多活一會,卻抵不住英雄遲暮的大趨勢。
1.45 平方公里的商業區,一年創下 2000 億銷售額,三十年走出了 50 多位億萬富翁。
華強北的生命線曾經是手機,而如今隨着國內市場萎縮,頭部玩家影響力增大,這裏的線下賣場們也開始以每天 100 個的速度急速萎縮。
如今,從華強北的地鐵站出來,迎面而來的茂業天地商城,一邊是 30 米橫跨幾個商城的華為海報,另一邊則是 SKII 巨型海報。
紅色的品牌和包裝,無一不在暗示着,昔日的電子第一街在往年輕、活力的美妝商城轉型。
“現在華強北有三類人最吃香:賣華為的,賣高仿 Airpods 的,賣美妝的”
01
魔幻轉型:不賣手機賣美妝
轉型早在年初開始,在茂業天地不遠處的明通數碼城,現在已經有了新的招牌:明通化妝品市場。
iPhone、OPPO、vivo 等黃綠交接的招牌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正品”、“機場免税”、“海淘微商”等字眼。
20 多年和手機廠商的情誼,為何一夜把偶像全都轉成了李佳琪?
原因相當簡單,現在賣手機,真的就是交個朋友。
談及“此生不再賣手機”,華強北的老闆們語氣相當堅決:
“每部手機的利潤在 400-500 元,經銷商才會關注,達到 500 元才有動力把它主動推銷賣出”。
而現在能達到這樣利潤率的,只有華為 P、Mate 系列,蘋果 iPhone 11 Pro/Max、和 OV 的部分機型。
大多數走量的機型,例如需求強勁的 iPhone 11,利潤已被壓縮到百元,小貨商的拿貨價甚至已經超過了拼多多的百億補貼底價。
反過來看,美妝、護膚品的零售利潤能到 50%,批發也有 30%,這也是貨商們願意轉型做線下李佳琪的重要原因。
“馬雲都説了,男人和狗,消費力哪比得上女人”。
今年 4G 手機滯銷已不是什麼秘密,國內手機市場連續 9 個季度萎縮,今年更是下滑 6% 之多。
2018 還能靠着薄利多銷勉強熬過去,2019 則是一場殘酷的存量戰爭。
比如華強北曾經有魅族手機的國內最大專賣店,然而今天已改賣華為。
店員坦言,每月租金 15 萬,沒賣到 3000 台/月就得虧本。
OV、小米的銷量同樣暴跌,前兩家今年都推出了低價高配的子品牌(Realme、iQOO),和小米產品區間高度重合的它們同樣提供不了利潤空間,只能靠廠方補貼維持渠道的基本生存。
反之,國內 1-10 月份,化妝品市場的銷售額則同比增長 12.1%。一個朝陽市場,一個夕陽市場,這不難選。
光一個明通數碼城,就已有 600 多間美妝店鋪,雅思蘭黛、蘭蔻、資生堂……才是這裏絕對的主角。
華強北美妝城,走的同樣是昔日華強北電子街的崛起之路;
依靠規模效應產生絕對的低價。
有商家透露,華強北的美妝貨源,很大部分依靠水貨,這裏緊靠香港,本身在貨源上就有優勢,日韓免税店的產品都能以最低成本和最快速度進入。
例如,芙麗芳絲洗面奶在天貓旗艦店售價150元,明通報價80-90元;DHC唇膏在其他微商那裏40多元,這裏是25元。
你在淘寶、天貓、小紅書上買到的大牌美妝,很多也來自華強北,以點帶面複製電子一條街的模式是華強北美妝城的希望。
以 1688 為例,搜索“深圳,進口,美妝”等關鍵詞,幾乎都來自華強北。
而順豐、四通一達等快遞公司則開始在美妝城附近開設關閉已久的駐點,快遞員稱忙到午飯都吃不上,這裏正在恢復昔日的活力。
有人會以為,轉型就意味着「不行」,華強北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但恰恰相反,及時轉型才是華強北領悟叢林法則後的生存之道。
回顧華強北的四十年激盪風雲裏,「轉型」是它根植內心的 DNA。
02
華強開荒:沒錢沒技術,幸好有兵工廠
整整 40 年前,又是那個你們聽膩了的春天的故事,老人在這畫了個圈。
不過再怎麼畫,這還是一片荒土啊,所以組織決定了,把當時廣東技術最好,生產軍工無線電子設備的粵北兵工廠遷到寶安縣河北案做開荒牛。
為了順應時代的號召和體現“中華強大”的願景,粵北兵工廠來到就改了名,叫“華強公司”,工廠建好後隔壁的路就順理成章叫華強路。
華強路從電子設備起家,不是沒有理由的。海的對面,70 年代的香港接受了歐美等國家的產業轉移,當時是全球最大的電子加工集散地。
各種低端的什麼卡西歐電子錶、收錄機、甚至是索尼 Walkman 都在香港代工生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華強公司自然就做起了電子元器件的生意。
華強北開荒時期
開荒後的 5 年,鄧工再次來深圳巡視,在華強路的一家電子廠看工人和電腦下棋,説出了那句:
電腦要從娃娃抓起。
於是就有了華強北第一次轉型。
鄧工南巡一年後深圳就成立了深圳電子集團(也就是後來的深圳賽格集團),旗下有我們熟知的康佳、愛華、寶華等 117 家電子企業。
80 年代的華強北
華強路那段時間就是個大工廠,而且廠弟廠妹們都賊有錢,當國內工人平均工資 70 塊的時候,在華強北流水線上當工人一個月能拿 350 塊,加班另有 200 港幣每月。
當年廠妹都是香餑餑,進廠一要有經濟特區的邊防證,二有熟人認識行政部的人,三要先給 400 元介紹費。那時的廠妹通常只會和廠弟談戀愛,深圳公務員那是看不上的。
這片熱土也吸引了為數眾多的創業者,例如一個叫趙建軍的上海交大學生,從報紙上了解到華強北的盛況後,獨自坐了 20 小時火車來這「大開發」。
不到一個月,他就被一家港資公司以各種理由騙光了「啓動資金」。
接下來的 4 年,趙建軍靠着在櫃枱上當櫃哥賣電子產品才慢慢掙回一點小本。
那幾年時間磨光了趙同學衝動的稜角,在櫃枱的全新視角也給他新的靈感,互聯網即將興起,做網絡設備一定有賺頭。
他開了一家網絡設備公司,早期以給外資公司代工路由器起家,後來改名叫普聯技術有限公司,也有個洋氣的名字——TP-Link。
沒幾年,普聯就以性價比攻佔市場,台灣的 D-Link 和美國的思科 Cisco 被打得節節敗退,讓普聯佔據了國內 70% 以上的份額。
普聯是華強北民營企業製造的一個時代縮影。
普聯趙建軍
03
帝國崛起:做中間商賺差價
但越來越多電子名企的崛起,也帶來了「硅谷陷阱」——地不夠用了,工業用地成本飆升,帶動產品生產成本直逼對岸的香港。
在 2018 年,在深圳的華為也遇過這樣的問題,他們選擇了搬去土地成本更低的東莞,任正非説房地產是殺死製造業的第一元兇。
這招早在 30 年前就被華強北拿來用了,高昂的地價迫使華強北從製造生產基地轉型,變成銷售和批發中心,簡單來説,就是個商業區。
90 年代的華強北
工廠時代,華強北的地標是賽格工業發展大廈。
轉變從這裏開始。
原本賽格工業大樓只有一樓一小塊在賣電子產品,但不到 2 年,整棟賽格大廈 8 層全部被商家包下。
到了年底,據統計這裏小小的區域聚集了超過 170 家電子品牌(也就是説遠不止 170 家店)。
你想啊,當時大陸的人真的還處於“吃不起茶葉蛋”的階段,哪懂什麼數碼電子。
除了附近華強北工廠生產的「土貨」,這裏還賣從香港進口的電子水貨,日本的索尼、松下,歐美的戴爾、摩托羅拉、愛立信,應有盡有,顯然做中間商賺差價比苦兮兮地做生產要更爽。
為了更好滿足商家的需求,賽格大廈整棟拆除重建,重建後成為深圳第一高樓。隨着工廠們陸續遷出,華強公司還把舊廠房改造成華強電子世界,以建成更大的商區。
那個春天鄧公再次結束南巡,在蛇口碼頭坐船離開時,又從船艙裏走出來對河對岸的深圳領導喊:“你們要搞快一點!搞快一點!”
這裏以三天一層樓的「深圳速度」狂飆,據説主抓建築工作的中建三局定下一條鐵規:工地上有三十多對夫妻,在停工之前每晚都要住單身宿舍。
一年之間,萬佳百貨、女人世界、曼哈商城、銅鑼灣百貨,順電等商場崛地而起。
華強北在那個時代不是一個地標,而是一個信仰,它吸引着無數的年輕人在這裏踏上朝聖之路。
其中就有一個叫馬化騰的年輕人,從深大計算機系畢業後,他在華強北開了人生第一家公司,主營電腦裝機,也就是我們今天説的 DIY。
小馬哥的創業初心很簡單:90 年代大學生還是稀罕物種,華強北和他競爭的全都是小學、初中就畢業的,這叫降維打擊。
沒想到沒熬過半年,小馬就輸的一敗塗地,迫於生計去一家傳呼台打工。
當然,若干年後他還會回到華強北創業,做一個即時通訊軟件。在華強北賽格科技園那間 30 多平米的房子裏,張志東與馬化騰一起暢想:三年後,騰訊的員工將達到 18 人,並實現盈利。
年輕人,再等等吧,這是硬件時代,還沒輪到你上場呢。
同樣是做電腦裝機起家,另一位叫吳海軍的年輕人就要混得好得多。
重建後的賽格電子市場攤位已經擴展到 1000 多個,一米長的櫃枱租金是萬元起租,競爭之激烈可見一般。
“工廠是野生動物,華強北就是隨處狩獵的自然保護區,而商販,則是到處尋找機會的獵人”
吳海軍最初僅僅是賽格電子市場 A218 櫃枱的一個小商販,和劉強東早年在中關村賣配件的經歷相似,吳同學也是什麼都賣一點,才勉強交得起鋪租。
小馬哥敗走華強北 2 年後,吳海軍在春節前發現,大陸家庭對電腦的需求成了一種潮流。他就借遍了親戚同學的錢,趕在年前掃光了香港供應商放假前的最後一批硬盤庫存,留待春節後銷售。
沒想到春節市場因送禮需求一夜爆火(過年送電腦才是那會最時髦的),一塊 256MB 的硬盤從 100 元漲到了 400 元,吳海軍成了卡住中港兩地 IT 業咽喉的男人。
他走了一條和馬化騰完全不同的路,並且在日後完全兑現了自己的天賦,創建了一家名為「神舟電腦」的公司,他家的電腦號稱價格屠夫,比小米更早領域性價比的秘密,神舟電腦紅火多年的秘訣就在於精準判斷時機並「低價囤貨」。
吳海軍多年後回憶起那時的華強北,依舊眼神帶光:“錢太好賺,看看香港有什麼新東西,想想內地兩三年後肯定能火,賭一把買下來在家裏放着,比金子都能升值。”
在吳海軍當倒爺賣硬盤的那個春節,華強北萬佳百貨紅火到萬科老闆王石都在櫃枱幫忙數錢。
這次從工業向商業的轉型,開啓了華****強北的黃金十年,也奠定了它的中國電子基地的基礎。
輸掉第一局的冒險家們不必灰心,只要在這待下去,不用彎腰去撿,上天都會饋贈金子砸到你。
04
電子帝國變山寨基第:最後的瘋狂
在華強北賣電視、電腦,賣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世界悄然改變。
摩托羅拉的大哥大成了更新潮的電子風向標,來自芬蘭的工廠諾基亞則更進一步,在全球席捲上億台的銷量。
臨近千禧年,國內不過有 60-70 萬台手機,當中還有不少是重達 1 斤的大哥大,這是個巨大的商機。
但看到機會不代表能抓住,直到 2003 年,華強北的手機還是以諾基亞、摩托羅拉、愛立信等的香港水貨走私機為主,或是模仿製造,用二手零件加以華強北的全新外殼拼出來。
最初華強北的工廠並不敢直接寫品牌,只好印上“SZ”兩字母,時間久了就被輸入法拼成了「山寨」。
從走私銷售之都到山寨生產王國,華強北只差了一塊芯片——Turn Key。
台灣有一家叫聯發科的公司,瞄準華強北的需求研發了 Turn Key,它將芯片、軟件平台、第三方應用捆綁,又將攝像頭、MP4、觸摸等功能都集成在一塊芯片上。
無論是誰,加塊電池和外殼就能做手機。
沒有 iPhone 引領大屏潮流,沒有「友商的設計就是最好的設計」的束縛,那時的山寨手機可謂是滿堂春色,百家爭鳴。
抽不起熊貓,可你可以抽讓人黯然銷魂的熊貓香煙機;
科學的盡頭是宗教,它是科技與宗教融合的結晶,我佛慈悲機讓您隨時隨地阿彌陀佛;
外型復古獨特又有神秘色彩,像是海盜的羅盤又像古老的懷錶,它是coolG108的手錶手機;
在今天華強北的「山寨」行為甚至被定義為有損國格。但它卻實實在在滿足了那個年代,那些被忽視的用户羣體的需求。
諾基亞高管簡·奇普蔡斯曾在《連線》雜誌上公開表揚華強北山寨手機。
你也知道的,山寨是沖垮諾基亞護城河的第一道洪水,來自對手的評價就更顯珍貴。
奇普蔡斯只講了一個他親身遇到的故事:
比如當時有一種一身裝7個喇叭的手機,俗名“轟天雷”,外放聲音巨大。
它的目標用户是創造出了“3天一層樓”深圳速度的建築工人。
三星、諾基亞……諸多國際大廠,誰也沒想到給建築工人設計一款手機,但華強北的山寨機廠商考慮到了。
對社會關係有限,輕易可能不來電話的農民工來説,每一聲響鈴背後也許都是家鄉的“十萬火急”,而非常擾民的“轟天雷”則能讓他們在嘈雜的工地環境中儘量不錯過每一場相聚與別離。
華強北的山寨精神也誕生了第一批真正走出國門的手機企業。
比如來自華強北的基伍手機,2007 年在印度和東南亞快速崛起。
基伍老闆在印度旅遊時發現當地電力供應不穩,經常性的停電嚴重影響了手機正常使用,張文學想到用超大容量電池試水。
霸道的電池設計讓基伍成為最早的國產印度手機之王,據印度市場研究公司 Cyber Media Research 估算,基伍 2010 年在印度市場的出貨量高達 3500 萬台,市佔率高達 21%,排第二和第三的是諾基,三星。
另一個從華強北走出去的手機公司就更傳奇了,至今仍是非洲大陸的統治者——傳音。
傳音的崛起之路和基伍幾乎一樣,依靠着雙卡雙待、自拍、大電池等本土化功能在非洲為所欲為。
無論是基伍還是傳音,都是當時華強北立身之本的另一個體現——超強供應體系,當時流行的一句話是,硅谷兩個月才找的齊的元器件,華強北 2 小時一定能找完。
好日子過到了 2007 年,那年喬布斯揣着 iPhone 在加州登場,説諾基亞的時代過去了。
但大多數人都誤會了,殺死華強北山寨機的並非 iPhone,而是比山寨機更能「模仿」 iPhone 的紅米們。
直到 2011 年喬布斯逝世,山寨機年出貨量依舊高達 2.55 億台,當中超過 50% 在深圳華強北,這是 山寨手機最後的輝煌。
而以京東和淘寶為代表的電商崛起,則進一步將華強北的港口優勢扼殺在搖籃之中,劇本早已寫好。
和華強北一起墜落的,還有商業區和冒險家們。
在山寨機之路走到盡頭後,華強北走回了原點,深圳市政府要求華強北摘掉「山寨」的帽子,重新出發。
華強北從 2013 年開始了一段漫長的封路之旅,因地鐵 7 號線的施工需求,這裏主幹道封閉,成了一個半隔絕的王國。
從那時開始,華強北就開始了一段更漫長的轉型之路,哪個火做哪個,始終在找下一個「山寨機風口」。
2014 年,充電寶火了,華強北一擁而上,最終卻又被小米充電寶以更低價格扼殺在搖籃之中。
2015 年,暴風魔鏡帶動 VR 成了風投圈熱話,華強北一年把它幹到了淘寶 29 包郵,卻沒等來春天。
2016 年,平衡車、智能手環…….這裏彷彿變成了電子墳墓,每個都帶着期望來,卻又失敗而歸。
2018 年,比特幣的價格從 1000 美元漲到 2 萬美元,曾經給華強北賣礦機的商機啊無限希望,但最終不過 1 年就灰飛煙滅,華強北有數萬個店家「被礦難」。
地鐵一修就是 4 年,地鐵上蓋的商家們卻無比懷念那個春光明媚的華強北。2017 年,華強北終於拆去了所有的路障擋板,以全新的「中國電子第一街」面目示人。
只是曾經號稱一條街誕生 50 個億萬富翁的傳説早已遠去。
留下的人們僅依靠着莆田式生產 Airpods 活下去。
沒有人知道,美妝會不會是華強北下一個轉型的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