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東: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16)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11-30 19:18

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
目錄
金銀大戰 丨 血腥一戰 丨 風雲二戰 丨 美蘇冷戰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貸危機 丨 尾聲
三、風雲二戰
32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不難想象,當小羅斯福總統帶着這樣一句名言,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時候,經過那樣一番狂躁的經濟大蕭條的洗禮,人們的臉上,絕望——已經勾勒出怎樣的表情。
美國經濟自身的災難,幾乎是要把所有人都改造成無頭的蒼蠅。為了保護本土工業不受正在回暖的歐洲工業體系的衝擊,美國國會於1930年通過了一部嚴厲的《霍利-斯穆特關税》,旨在將先前已經對外提高的關税,又彷彿發泄似地、進一步做了提高。890種商品的關税額,直線飆升到當時的歷史最高。經濟危機的泥潭中,似乎已經喪失了理智的胡佛總統毫不猶豫地大手一揮,接着便在法案的末尾處,瀟灑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簽名之所以如此瀟灑、如此果斷,胡佛總統想必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了偉人。他一定有些自負地認為,只要卡死外界產品的干預,提高它們的關税,就一定能夠為其本國產業,保留一塊沒有競爭對手的競技場,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為這些滯銷的產品找到出路,並防止市場的進一步萎縮。
只可惜,困境中,他或許真的有些瘋癲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你要毀掉別人的利益,別人一樣可以毀掉你的利益。
你要從自己的市場上,將對手趕走,對手卻也一樣可以在他自己的市場上,將你趕走。
接着,美國人的魯莽,一下子引起了歐美共23個國家的強力反擊,抗議信如紙片般漫天飛舞,報復的手段,一浪高過一浪。而就在這你來我往的爭鬥中,美國人好不容易藉助“一戰”的有利機會,迅速形成的對歐貿易鏈條,此刻,也迅速萎縮了下去。就在經濟大蕭條開始的1929年,他們對歐洲的出口額,還曾一度高達23.41億美元,而到了1932年,這一數據,卻直線跌落至7.84億美元。
而更加糟糕的是,隨着歐美貿易的斷裂,圍繞這逐步走向一體化的生產鏈條所衍生出的行業,則不可避免地遭受了嚴重的衝擊。沒有了國際貿易的便利條件,事關兩地的生產成本,全都被無情地抬高了,而事關兩地的銷售市場,也全都被無情地壓縮了。生產與生活變得越發艱難,整個世界,彷彿成了一團亂麻。危機非但沒有被解決,它猛烈的咆哮,此刻,反倒變得愈加刺耳了。
1933年,當小羅斯福總統正式接管白宮的時候,偌大一個美利堅,都彷彿還在泥潭中垂死掙扎着。
遠方在哪裏?沒有人知道。腳下的路將通向何方?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搖頭。
但就在這樣的歲月裏,就在這樣一個令所有人都倍感焦躁的時代裏,這位坐在輪椅上的新任總統,卻堅定地對民眾説出了那句不朽的名言: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而面對這眼前的恐懼,這位身殘志堅的總統先生,卻早已是胸有成竹。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小羅斯福
33
身為第32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對於腳下那片土地的能耐,小羅斯福瞭然於心。
他深知的是——隨着實力的增強、影響力的擴大,隨着美國的觸角持續向外延伸,直入西方世界的心臟時,這片曾經充斥着狂暴與野蠻的北美新大陸,便早已不再單純。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一面是美國內部的經濟危機,一面是歐洲世界的貿易大戰。牽一髮而動全身,你來我往之間,雖火藥味十足,但日子終歸還是得過下去,吵架的兩個人,也最終還是得意識到,有關眼前的一切問題,他們不得不坐下來,把問題的原因好好地談一談,把未來的事兒,好好地一起給規劃規劃。
談談問題,講講明天。總體而言,歐美之間日積月累所留下的障礙,無非就那麼幾條。
遺留至此的一戰戰債問題,自不必説。歐美之間因關税大戰而造成的新問題,也不必多談。但除這兩點之外,還有一個問題,卻始終深深地困擾着那時整個西方世界內部的貿易往來。
“一戰”結束以後,歐美格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戰時借錢給英法,戰後貸款給德國——就是憑藉這對歐洲各國大筆大筆的資金支持,美國成了當時西方世界中最大的債主。一個循環於是就此形成。要把錢還給美國人,英法等國,就不得不催促德國人對自己的賠款。想要還清賠款,德國人卻又進一步依賴於美國的放貸。英法重建工業體系的資本,來自德國,德國重建經濟體系的資本,又來自於美國。一來一去,人們便不難發現,沒完沒了地戰爭並沒有給歐洲列強間的任何一方帶去什麼福祉,此時此刻,所有那些參戰國真正的後台老闆,卻只有美國。
但這裏卻出現了一場矛盾——既是大部分的經濟往來,都要依賴於美國,那流通於各國之間的“國際貨幣”,應該主要是美元才對。然而,憑藉着自工業革命以來所積累的實際影響力,也因歐美各國長期以來所形成的固有體系,國際貿易間普遍使用的貨幣,卻依然還是那正在從老大地位滑落的、由大英帝國所發行的英鎊。
做了世界貨幣,就有了諸多的特權。你加息,貨幣就回流。你減息,貨幣就貶值。你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左右別國的經濟,為自身的發展謀取最為有利的條件。這樣的特權,想必沒有誰,願意輕易地放棄。
可是,你不放棄,它在追擊。有人依然願意跟着你走,也有人看清了大勢,調轉頭來,跟着它走。雙方分庭抗禮,誰也不能一拳打倒誰。因此,你一個標準,它一個標準,你的標準有市場,它的標準也有市場,倫敦一個利息、紐約一個利息,造成的結果便是——各國間貿易往來的結算因匯率的頻繁變動,而難以執行。誇張的是,就在1925~1929的4年間,26個西方國家的匯率,總共居然變動了106次,且只有26次方向相同,在此背景下,國與國之間的定價,一年就要更改十幾次。這必然會導致各國對貨幣發行量的錯誤評估,從而引發市場的混亂,引起各國貿易往來中,極其不必要的額外損失。
戰債、貿易戰、國際貨幣——正是圍繞着這樣一些惱人的因素,吵架的歐美雙方,終於看上去似乎恢復了理智。他們似乎認為,為了彼此間的利益,上述種種矛盾,再也不能永遠繼續下去了。因此,1932年——著名的瑞士第二大城市日內瓦,各國巨頭以一種針鋒相對、卻又不是禮貌的方式最終商定,他們要在第二年6月,於英國倫敦,舉行一場重要的金融峯會,把所有這些問題全都好好地翻個底朝天,好好地商討出個解決的辦法來。
再然後——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美國人迎來了他們的第32任總統——那位坐在輪椅上、卻鬥志昂揚的富蘭克林·羅斯福。
“我們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説出這麼一句態度堅決的話後,他冷冷地一笑。
34
國與國之間的談判總是給人一種奇特的感覺。
面對一個共同的問題,從共同的口號、共同的呼籲來看,似乎所有人都急切地想要將其解決。
但從談判的過程、會議的進展,以及那些你來我往間、一副副彬彬有禮的作態中,你卻又總是有點疑惑地發現——這裏又似乎沒什麼人,真的想要解決問題。
就在倫敦世界經濟會議尚未召開之時,1933年4月,在華盛頓舉行的一場針對倫敦世界經濟會議所舉行的籌備會議上,各國領導人對於解決問題的意願,顯得格外迫切。
“我們最終,還是要重新建立國際匯兑中的平衡。”
雖偶有歧義,但對於這樣一個共同的目標,與會者的呼喊,都依然還是顯得鏗鏘有力。
“一戰”以後,由於失去了大部分的黃金儲備,依然還掌控着國際貨幣的英國人,主動將其貨幣體系,由原本的“金本位制”,改成了後來的“金匯兑本位制”。除大額支票外,其餘一切鈔票、憑證,他們概不兑換黃金。
不論它自己是否願意承認,也不論英鎊的追隨者是否願意承認——大英帝國的地位正在下降,大英帝國的貨幣,已不再像昔日那樣擁有絕對的統治力。
工業革命的先驅,正面臨着強敵的追擊,“日不落”的太陽,正在緩緩落下。
隨着發展的此起彼落,隨着新興霸主、憑藉其得天獨厚的地緣優勢、後發優勢,以及人口優勢迎面趕上的時候,一場對大英帝國霸權地位的撕扯,早已成為定局。
只不過,當了那麼久的貴族,福還沒有享夠,偏見與傲慢依然根治於心——沒有人想要正視自身的衰落。
在解決所有經濟障礙之前,國際社會必須首先要刻不容緩地解決掉自身的債務問題。
——時任英國首相麥克唐納義正言辭地説。
是呀,歐洲欠了美國人大把大把的債務,在英國人看來,只有首先將其清除,才能為自己贏得一個相對有利的經濟條件。
呵。這真是可笑。
所有人都知道,那時的英國人,歷經了戰爭的摧殘,歷經了黃金的外流——他們壓根兒就沒什麼錢。
沒有錢,卻要還債,這豈不是天方夜譚?
可是,就在那場於華盛頓召開的會議上,他們卻頗為強硬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麥克唐納首相以其英帝國式毋庸置疑的口吻,嚴肅地聲稱,美國人必須降低自己如今過高的關税,從而確保歐洲各國商品的出口,這樣一來,歸還戰債,就有了可能。
對於這樣的言論,小羅斯福淡淡一笑。身為政治家,他敏感地聽出了這昔日霸主的言語中,那份政治家的刻薄。
首相的意思是明晰的。他們譴責美國人為自身利益而主動挑起的關税大戰。
呵。什麼自身利益。對於胡佛總統時代所簽署的那份關税法案,小羅斯福本就不怎樣滿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經濟危機正在蔓延,保守主義的做派,壓根兒就沒有幫助美國撈到什麼好處,倒是歐洲人的反擊,似乎更顯得力道十足。
既然是這樣,降低關税,停止這一問題上的爭端,對於小羅斯福來説,又有什麼不可接受?我降低了關税,你也要降低關税,冷卻的貿易因此又將熱火起來,彼此間相互依存度本就較高的產業,也會迅速回暖。互惠互利——這又何樂而不為?
只可惜,美國人,終歸還是美國人。
降低關税,他們自然做得到。開放市場,他們同樣不費吹灰之力。可提及互惠互利——在這段有可能一棒子打死對手的歲月裏,他們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對於麥克唐納的説法,美國國會迅速做出了反應。
就在華盛頓磋商之時,一部《赫爾法案》很快被予以通過。
而這份法案中的主要內容——其一,歐美各國必須於1933年6月12日起將己方關税降低10%。
這沒什麼問題。
可是,法案的第二個內容——與降低關税相呼應的做法卻是,作為已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貨幣的美元,亦將隨之貶值。貶值的幅度,高達15%~20%。
美元貶值必將使美國在國際貿易市場上的成本相應降低。與此同時,美元貶值,也相應會帶來別國貨幣的升值。貨幣的升值導致外來產品在美國市場上的成本比過去更高。就這樣,一來一往間,美國的關税雖然降低了,但外來的產品卻絲毫沒佔到什麼便宜。相反的是,隨着成本降低,卻反倒是美國的產品,在歐洲的市場上,享有了低價的便利。這,必將導致歐洲產品的全線崩盤。
什麼互惠互利,什麼合作共贏——美國獨大,並與此同時,利用外部的市場,減緩自身經濟危機所造成的壓力,這才是小羅斯福總統真正在打的算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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