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美援朝(一)_風聞
桃花舍主人-中国人2019-11-30 18:28
(記錄者志:
這是一位九十歲高齡的原志願軍戰士的回憶,本人只是作了整理修辭。
與我們看到過的許多有關資料和電影中那種激烈場面相比,這位老人的經歷可謂平凡,但他樸實的回憶仍然側面地印證了當年我志願軍戰士們的堅苦卓絕與犧牲精神。
由於時間過去了六十多年,年事已高,老人的回憶中難免有記憶不準確之處,本人並未刪改,都儘量原話保留,只在必要處作了註釋。
謹以此文緬懷我中華民族的好兒女志願軍戰士們!)
西元1950年,我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炮兵第十六團一營一連一排三班當班長。當時我團駐紮在上海郊區的江灣。
我們炮團是標準的“三三制”,即一個團有三個營,一個營有三個連,一個連有三個排,一個排有三個班。三個班分別為彈藥班、馭手班和炮班,我所在的就是炮班。我們的裝備是日式105榴彈炮,屬重型炮,射程達10080米。我們每個排有一門炮,全團共裝備二十七門大炮。
這年的前半年,我團主要是進行炮兵技術學習和訓練,同志們都議論這是在為解放台灣做準備。進入9月,朝鮮戰局發生急劇變化,我團由主要進行軍事技術訓練轉為主要進行政治教育,每天都是聽報告並組織討論。
大概是9月底的一天,全團指戰員集合在大操場上,收聽周恩來總理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慶祝國慶節大會上發表的廣播講話。“講話”大意是: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為了保衞和平,從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戰爭。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決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決心與朝鮮人民並肩戰鬥打敗侵略者。
收聽完廣播後,全團隨即組織討論。討論的內容主要是:一,認清美帝國主義發動的戰爭是非正義的反人民的戰爭,它必將失敗;二,認清美帝國主義的侵略本性以及貌似強大實為“紙老虎”的本質,堅定中朝人民和世界人民團結起來就一定能將其打敗的信心;三,我國與朝鮮山水相連,是“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的關係,我們支持朝鮮人民也正是為了更好地保衞祖國,保衞中國人民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四,怎樣抗美援朝?上級指出要“有理、有利、有節”。
通過討論和動員,全團幹部戰士羣情激憤、鬥志高揚,紛紛表決心、寫血書,要求參加支援朝鮮人民的戰鬥。
10月初,國慶節之後,全團進行了緊鑼密鼓的物資準備,幹部戰士都領到了一件南方穿的薄棉衣、一牀三斤重的棉被、一雙力士膠鞋和一條洗臉用的白毛巾。最後,我連的指導員盧泗川動員説:我們要離開上海,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練兵。
一天下午,我們從江灣營房出發來到安亭火車站,當即乘火車北上,經過兩天兩夜的運行到達山東的兗州火車站,下車後步行至曲阜附近一個很大的村莊駐下。在這裏,我們補充了給養,還補充了兵員,一部份當地縣大隊的幹部戰士加入到我團。我們班也來了一位新同志,他原是縣大隊的副排長,來我班當副班長,名叫步存良,是回族。
在這裏,我們每天除了政治學習之外就是做羣眾工作。部隊伙食也得到了明顯改善,吃的是白麪饅頭、小米、餅子、大魚大肉之類。老戰士們分析,這是為出國抗美援朝而增強體質。
十天後,我們從兗州乘火車繼續北上。與前次走走停停不同,這次火車運行速度很快,沿途很少停站。
火車第一次停站時已是晚上,到了山海關,在這裏給車頭加水加煤。站台上早已準備好熱飯熱菜熱開水,部隊在此進餐。擴音器裏播放着革命歌曲,都是我們以前常聽常唱的,但其中有一首新歌,歌詞是:“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啦,咳啦啦啦啦咳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開紅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敗了美國鬼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國主義害了怕……”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後來唱遍全中國的歌曲,當時的情景至今難忘。
火車第二次停站是在瀋陽站。在這裏的停站時間很短,車頭加完水後就立即出發了。停車期間又聽見站台廣播裏播放着一首新歌:“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這就是後來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戰歌》。
(據查證,前一首歌名為《全世界人民團結緊》,具體創作時間不詳,從其歌詞來看似乎應該是發表在1950年11月第二次戰役結束後,最早在12月或1951年1月;後一首歌發表於1950年12月初。——記錄者注)
過了瀋陽,火車繼續向東南方奔馳。其間曾見到一個小站上停着一列坐滿老百姓的火車,其中有不少老人、婦女和小孩,從服飾上就能看出他們都是朝鮮人,顯然是逃難過來的。
我們乘坐的火車於下午三點多鐘到達了終點站安東(現為丹東)。部隊下車後正在整隊,突然響起了防空警報聲,我們立即緊張地在火車站旁邊的一座小山包周圍隱蔽。隨之,就聽見東方有飛機的隆隆聲,接着是炸彈的爆炸聲,可以看見十幾架美軍飛機在輪番轟炸朝鮮境內的新義州和中朝兩國間的交通要道鴨綠江大鐵橋。不久,新義州方向就火光沖天,鴨綠江大橋也被炸斷了。戰士們目睹此狀都氣憤填膺。(根據史料,“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於西元1950年11月5日下達轟炸朝鮮一端鴨綠江大橋的命令,第一次轟炸在11月8日實施。——編者注)
鴨綠江大橋被炸斷了,我們在此入朝已不可能。部隊奉命在安東休整待令。連長讓我們以班為單位原地休息,借附近老鄉家的鍋灶燒火做飯。
吃完飯不久就接到上級的命令,我們上火車原路返回,經瀋陽、撫順進入吉林省的通化,到達臨江地區集結。經過瀋陽時,我們都領到了一頂南方戴的薄棉帽,這才換下了大蓋單帽——入朝後我看見步兵戴的都是大蓋單帽,可見戰爭的突發性。
到臨江下火車後,我們步行到離鴨綠江不遠的一個小山包附近露營。這裏沒有村莊,也看不到老百姓——因與朝鮮僅一江之隔,當地居民都已向後撤離。
當天,指導員盧泗川命令大家進一步輕裝,規定每人只能帶一套換洗的內衣、一雙膠鞋和一條毛巾,其餘東西統統交留守處保管。同時要求將隨身物品上的中國字剪掉,如洗臉毛巾上的“將革命進行到底”的紅字、棉衣襯裏上的編號、姓名、血型字樣等等。這讓大家感到了臨戰的緊張氣氛,知道了入朝之戰將是一場惡戰。
這裏的天氣極冷。我曾試了一下:把毛巾浸入熱水中,提出後在頭頂甩上兩圈,再看時毛巾已被凍得硬梆梆的了。我估計氣温應該在零下二十多度。
11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部從臨江出發,走過鴨綠江公路橋,靜悄悄地進入了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