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香港雙城記 | 袁嵐峯_風聞
风云之声-风云之声官方账号-2019-12-01 22:55
導讀
曾經香港也計劃發展數碼港,可是各方掣肘,不了了之,最終成為一個經濟99%依靠服務業的城市。如果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有突破,那麼合肥必定會載入史冊。千百年後人們不會記得哪個城市有多麼繁榮的金融,但肯定會記得哪個城市推進了核聚變這樣偉大的科學事業。
今天,我們先來問一個問題:合肥是個大城市,還是小城市?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合肥是一個小城市。但其實,合肥現在有800萬人口,你見過800萬人口的小城市嗎?!
中國合肥
這就引出了一個有趣的特點,在全世界所有的大城市中,合肥的這個特點可能是獨一無二的:位於此地的大學的名聲,高於城市本身的名聲。
如果是小城市或者小鎮,大學比小鎮更有名的例子是很多的。
例如英國的劍橋大學(位於劍橋)、牛津大學(位於牛津),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位於普林斯頓)、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都位於美國的劍橋市)、康奈爾大學(位於伊薩卡)、加州理工學院(位於帕薩迪納)、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位於伯克利)。
我在康奈爾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作過博士後,這兩座小鎮都只有幾萬人口,整座城市都是圍繞大學而存在的,幾乎就是大學城。
但是,合肥的人口有800萬,面積超過1萬平方公里(跟柏林、巴黎相近,西方達到這個量級的都是中心城市),有強大的製造業,有建設成國際大都市的願景,顯然和這些小鎮不屬於同一類。
在大城市當中,擁有世界知名大學的例子也很多。
例如美國的芝加哥大學(位於芝加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位於洛杉磯)、卡內基梅隆大學(位於匹茲堡),日本的東京大學(位於東京),法國的巴黎高等師範學院(位於巴黎)。中國的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位於北京)、復旦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位於上海)、浙江大學(位於杭州)、南京大學和東南大學(位於南京)、南開大學(位於天津)等,都是大家熟悉的例子。
然而,這些城市本身在國際上就具有很高的知名度,這些大學發揮的是錦上添花的作用,合肥的情況跟它們又有顯著的區別了。
有一件趣事,可以説明這一點。
世界頂級科學期刊《自然》(Nature)制定了一個“自然指數”(Nature index),通過統計在若干家一流科學雜誌發表的論文,衡量各個國家或者研究機構的基礎研究產出。中國的自然指數排在世界第二位,僅次於美國,而且增長最為快速。
2014年,自然出版集團做了一箇中國特輯,介紹了中國基礎研究產出最高的11個城市(北京、上海、香港、南京、武漢、合肥、杭州、長春、廣州、天津、深圳)、位於這些城市的研究機構和它們的研究成果(http://www.nature.com/nature/supplements/nature-index-2014-china/index.html)。
對於大部分城市,導言中説的都是這個城市如何如何。例如北京(http://www.nature.com/nature/journal/v516/n7531_supp/full/516S60a.html):
“Beijing, the political centre of China for nearly a millennia, hasseen unprecedented growth in its research output, scientific impact and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in the last 15 years. And the momentum shows no signsof abating.
【翻譯:北京,中國在將近一千年時間裏的政治中心,在最近15年中的研究產出、科學影響力和技術創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增長。而且這個勢頭沒有減弱的跡象。】”
只有合肥的導言與眾不同(http://www.nature.com/nature/journal/v516/n7531_supp/full/516S68a.html):
“Hefei has kept a low profile for many years. However, as the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continues to break new ground inthe physical sciences, the city is moving into the global spotlight.
【翻譯:合肥在許多年裏都保持着低調。然而,隨着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在理科研究中持續不斷地開闢新天地,這座城市正在進入全球視野。】”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可見,對於合肥而言,不是城市提升了大學的知名度,而是大學提升了城市的知名度。
這完全符合我和外國學術界人士交往的經驗。對他們來説,USTC(中國科學技術大學,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Technology of China)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經常在身邊遇到科大的留學生和科大出身的科學家,經常看到科大和科大人的研究成果,許多人跟科大有合作研究。而合肥這座城市,就需要一些介紹了。顯然,這座城市的基本概念就是“USTC所在的城市”。
最近,科大又出了一個喜報:在新當選的64位科學院院士中,科大校友有14人(http://news.ustc.edu.cn/2019/1122/c15884a405675/page.htm)。我的博士導師有兩位,以前都寫朱清時院士和楊金龍教授,現在兩位都是院士了,祝賀楊老師!
我的朋友、風雲學會會員陳經本科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碩士在香港科技大學,所以他對合肥和香港的情況都很熟悉。他告訴我,相比之下,香港就成了一個反面典型。
同樣在2019年11月,香港的8所大學,不僅沒有為城市增光,反而因為本地學生鬧事,搞到全部要停課。雙11的時候,大陸人民忙着購物,香港卻交通癱瘓。香港大學、香港科技大學等大學紛紛取消學期的剩餘課程,改為網絡函授;香港中文大學、香港理工大學更是被暴徒佔據大肆破壞。香港中文大學校長申請14億經費維修,受損更為嚴重的香港理工大學被少數拒不投降的暴徒盤踞的時間更長,會要更多的錢。這些大學能否復課先不説,本地學生不愛學習只愛搗亂已經出名了,許多大公司拒絕招收香港大學生。
合肥的大學能為城市增光,香港的大學卻成為城市黑點,根本區別就在於學生的學風。香港的大學教職員工待遇極好,教授是全球招聘的,水平很高,可以説教師水平不比中科大差。區別在於,中科大是全國所有大學中學風最好的,號稱“不要命的上科大”。而香港的本地學生,可以説是風氣全國最壞,不僅自己不學習,還把內地來的好學生也弄得沒法學習了。
下面,讓我們回顧一下合肥的歷史。
合肥在秦漢之前沒有像安陽、洛陽、太原、咸陽那樣上演過波瀾壯闊的活劇,不過三國時代的逍遙津大戰也稱得上膾炙人口。合肥在中國城市中排不到最前面,但跟外國那些歷史不到一千年、甚至只有兩百多年的城市相比,絕對是綽綽有餘。
然而,在歷史上大部分時間裏,合肥主要是作為軍事要地存在的,不是經濟、文化中心。
1949年剛解放時,合肥縣(請注意不是合肥市!)只有兩條街道、數萬人口,衞生機構只有縣醫院1所,牀位12張,房屋13間,工作人員12名,其中醫生2名。
1952年,毛主席力排眾議,將合肥設為安徽省會。
1958年,為了培養兩彈一星項目急需的人才,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在北京成立。
1970年,為了準備跟蘇聯打仗,林彪發出一號令,要求許多在京機構疏散。科大經過重重顛沛流離,人員、設備損失大半,落户在了合肥。
當時誰能想到,這朵歷史的浪花,埋下了這座古老城市命運的轉折?
改革開放之後,在追回浪費的時光、呼喚“科學的春天”的時代氣氛中,科大聲名鵲起。最初主要是教育方面的成就,例如少年班、CUSPEA(中美聯合培養物理類研究生計劃)。
當時整個中國能在國際上拿出手的科研成果都寥寥可數,只有青蒿素、哥德巴赫猜想、有限元方法、人工合成牛胰島素等等。科大在天文學和物理學、數學等方面有一些有國際顯示度的成果,但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跟現在都不是一個量級的。當然,後人的成果都需要深切感謝前輩的篳路藍縷之功。
到1990年代,我在科大讀本科的時候,外國對科大主要的印象都來自科大的留學生,而不是科大的研究成果。
時光進入二十一世紀,跟全國的趨勢一樣,科大的原創研究出現了爆炸性的增長。
科大不再只是一個能為外國一流研究機構培養好學生的地方,而是本身變成了一個一流研究機構。單分子化學、鐵基超導、納米材料、量子信息……在頂級科學期刊上看到科大的成果,成了家常便飯。
在以前不短的時間裏,中國經濟的主要驅動力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出口導向。科大以及中國科學院等離子體所、智能所、固體物理所等在合肥的科研院所,對合肥的幫助主要屬於軟實力的層面,對經濟的直接拉動效應不大。
然而近年來,這種格局已經根本改變了。
中國各行各業的技術普遍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通過技術低成本擴散就能快速增長的時代過去了。以後不能把提升技術的主要希望放在對外引進上面,只能靠自主創新。
合肥城市總體規劃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合肥忽然發現,本地的科研院所成了無價之寶、最大的資產。以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為依託,科學變成了合肥最大的特色,合肥變成了全世界科學特色最強的大城市。合肥彎道超車,一舉獲得了最快的發展速度,以及更重要的,無限的想象空間。
傍晚時合肥城交通繁忙的立交橋
在合肥的許多新的定位當中,最重要的是“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比“長三角城市羣副中心城市”等等更有價值。
道理很簡單,定位只是個參考,需要自己努力,定位才能成為公認的現實。如果自己足夠努力,定位還會與時俱進地提升。光看定位的話,中國早就充滿國際化大都市了。按照定義,天津是北方的經濟中心,但人們很少想起這一點。而合肥建成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的定位,前景也不可限量。
説到抓科學技術的機會,我們又要談到香港作為反面典型了。香港一度也想打造城市的高科技形象,出重金建立了幾所高校,也有“數碼港”等高科技規劃。現在上海搞得風生水起的中芯國際,最初是想到香港的。但是香港沒有緊迫感,嘴上説要高科技,實際動作慢吞吞。數碼港變成了房地產項目,高科技公司來落地也傲慢地提種種條件,把人趕跑了,最後錯過了機會。2018年,香港的研發投入強度(也就是研發經費佔GDP的比例)只有0.79%,不到全國值2.18%的一半。香港的產業空心化了,有錢都沒地方投,研發投入強度就上不去。而鄰近的深圳抓住了機會,研發投入強度高達4.34%。合肥也不錯,2016年就超過了3%。
近年來,合肥的高科技產業出現了令人目眩的發展。例如合肥大力支持的京東方,成為了世界數一數二的半導體顯示企業。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普遍認為量子信息、人工智能和可控核聚變是有望徹底改變世界的未來三大黑科技,而這三大黑科技都是合肥的強項。
量子信息的研究領域,包括量子通信和量子計算。
量子信息
在量子通信方面,中國處於世界領先地位。2016年8月16日,中國發射了世界第一顆量子科學實驗衞星“墨子號”,實現了衞星與地面之間的量子保密通信、量子隱形傳態和量子糾纏分發三大科學任務。2017年9月29日,中國開通了世界第一條量子保密通信幹線“京滬幹線”。歐美目前在跟隨中國,大力發展量子通信。
在量子計算方面,歐美處於領先地位,中國緊隨其後。例如2019年10月,谷歌宣佈實現了“量子霸權”,即對某個任務實現了量子計算機遠遠超過現有的超級計算機。在同一時期,科大的潘建偉、陸朝陽等人在另一條技術路線上接近了實現量子霸權。**中國的量子信息研究絕大部分都出自科大,或者與科大有關,科大已經是量子信息研究的國際中心之一。**潘建偉、郭光燦、杜江峯等研究組,給科大、合肥和整個中國顯著地提升了出鏡率和國際形象。
在人工智能方面,科大和智能所都有許多研究,例如著名的聊天機器人“佳佳”。此外一個有趣的例子,是源於科大的企業——科大訊飛。訊飛最著名的產品是什麼?大家都非常熟悉,就不用我介紹了。自從1999年成立以來,科大訊飛多次在語音識別的世界大賽中取得冠軍。“訊飛超腦”項目讓機器人蔘加高考,有望達到一流高校分數線。2017年12月,科技部依託科大訊飛建設了認知智能國家重點實驗室。
人工智能
在可控核聚變方面,媒體經常報道等離子體所和科大的進展。例如2015年4月,科大建成國際最先進的反場箍縮磁約束聚變實驗裝置“科大一環”(KTX)。2016年11月初,等離子體所的EAST(先進超導託卡馬克實驗裝置),成為世界首個實現穩態高約束模運行持續時間達到分鐘量級的託卡馬克核聚變實驗裝置。
EAST
近30年來,人類對核聚變最重要的集體努力叫做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ITER)。在ITER的七個參與方中,中國是最積極的。例如2016年12月,由中國研製的熱核聚變堆核心部件在國際上率先通過認證,這種核心部件是盛放超過1億度的聚變燃料的容器。但由於其他一些國家的拖延,ITER的進度遠遠落後預期,幾乎是每年推後一年。按照最初的計劃,今年都應該放電了!但現在連影子都沒有,設備還沒造好呢。因此,中國決心自己上馬,建設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CFETR)。2017年12月5日,CFETR在合肥正式啓動工程設計。
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效果圖
中國的聚變研究,引來了大片的“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讚歎,激發了許多人對科學的熱情。
在歷史進程中,通過自我奮鬥,合肥走出了一條獨特的道路。
科學,重新定義了城市的氣質。
科學,創造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