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貶官文化”: 兼濟天下?還是獨善其身?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2-01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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貶官本是皇帝們用以駕馭官員的帝王之術,但真正碰到貶官之事時,不少文人都表現出了不一樣的精神。
唐肅宗在位時,關中地區糧食歉收,導致物價飛漲。
當時在京城長安任職的李皋,眼瞅着自己微薄的俸祿,實在無法應對不斷上漲的物價。於是,他想了個損招:自請外放。
朝廷對於如此荒唐的要求,自然不會答應。這可急壞了李皋——不讓我貶官,我可真的活不下去了!
隨後,李皋橫下一條心,在工作中故意出岔子,主動攬責。這下子,朝廷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將他貶為温州長史,讓他逃離一線城市,到温州任職去了。
貶官,皇帝説了算
貶官其實很慘,古時候像李皋這種把貶官當兒戲的,真的不多。但在中國古代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貶官已經形成了一種文化,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所以,出現李皋這種主動貶官的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公元805年,唐德宗駕崩,太子李誦繼位,是為唐順宗。
唐順宗有志於革新弊政,便啓用王伾、王叔文等人進行改革,史稱“永貞革新”。
可是,不久後改革派內訌,順宗內禪,憲宗上台。王叔文等人被一通安排,劉禹錫也受到牽連,被貶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而唐憲宗將這些參與改革的人貶官之後,覺得還不夠,特意在詔書里加了幾個字:
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所謂“量移”,是唐朝專門針對貶官的一種制度,只要你在貶官期間表現中規中矩,一段時間之後(時間長短看皇帝心情),朝廷就會把你調到離長安近一點的地方。比如,劉禹錫被貶到湖南,“量移”一下,就可能調到離長安更近一些的湖北。
唐憲宗
不過,皇帝已經發話了,“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皇恩浩蕩也與你無關,早點洗洗睡吧。
其實,所謂“貶官”,和罰俸、打板子等懲罰措施本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更好地駕馭官僚階層。
但貶官的性質更特殊一些:**既有貶官,自然也可以重新啓用。**這樣一來,便留下了轉圜的餘地。古代皇帝深諳此道,專門利用貶官一事,攥着士大夫的“前途”,讓他們為自己賣命。
不過,雖然大多數文人士大夫都心甘情願地為皇帝賣命,但總有一些例外。
文人的抗爭
劉禹錫被貶到朗州司馬任上,整整十年,朝廷都沒有提起過他。
文人有個毛病,嘴欠。這個毛病在劉禹錫身上,尤為突出。老劉也沒啥特別,就是喜歡顯得特別。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已經在朗州待了十年的劉禹錫,被唐憲宗一紙詔書,召回長安。可劉禹錫剛到長安,就“犯病”了。
一天,他獨自遊玩玄都觀,玩就玩吧,他還專門寫了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這“戲贈”真是極盡諷刺之能事,一句“盡是劉郎去後栽”,彷彿在向滿朝文武宣戰:我走了十年,瞧把你們得瑟的……
劉禹錫寫《陋室銘》的和州(今安徽和縣)
這下子,不光皇帝,幾乎所有掌握實權的大臣,都一致同意:貶!能貶多遠貶多遠!
劉禹錫算是“硬骨頭”,嘴上永遠都不饒人。其實,面對貶官這種事,嘴上厲害的遠不止劉禹錫一個。
大文豪蘇東坡,論嘴上功夫,比劉禹錫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蘇東坡的嘴不用來罵人,也不是用來嘲諷的,他這張嘴只幹正事兒——吃。
蘇東坡被貶到黃州,發明了東坡肉,今天已經是杭州樓外樓的招牌菜;蘇東坡被貶到惠州,又發明了盤遊飯,稍加改進,就是今天的廣東名吃——煲仔飯。貶到廣東的蘇東坡,逐漸融入當地(飲食)文化,過起了優哉遊哉的小日子,他曾寫道: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有此覺悟,貶官自然沒有太多苦惱了。
歷史上的這些文人,或如劉禹錫這般“硬懟”朝廷;或如蘇東坡這般,隨遇而安。面對貶黜,他們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劉禹錫“硬懟”朝廷,“懟”出了《陋室銘》《秋詞》這些不朽的文學作品;蘇東坡隨遇而安,為後世留下了豐富的美食、美文,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説,他們被貶官,看來是“好”事啊!
此外,對當時偏遠地方的百姓來説,文人、士大夫遭貶,可能真不是壞事。因為這些人被貶之後,或許會用另一種方式來消解,而這對普通百姓來説,受益最大。
高效的文化傳播方式——貶官
古代文人被貶之後,大多數人的內心都會陷入一種深層次的矛盾:兼濟天下已遙不可及,又不甘心自此獨善其身,以至孤獨終老。怎麼辦呢?
於是,有人就想到了自己的特長——讀書。
在古代,雖説“百無一用是書生”,但這些書生的文化素養,確實很高。而當時許多偏遠地區,依然是蠻荒之地。
蘇東坡被貶,除了吃,還做了一件事——興辦教育。
在儋州,蘇東坡自編講義,為前來聽課的當地百姓講授孔孟之道、詩詞歌賦。在他來到儋州之前,整個海南都是文化的荒漠。直到今天,海南人仍然將蘇東坡視為文化啓蒙的導師。
惠州蘇東坡紀念館
宋徽宗繼位後,宋廷將蘇東坡召回。而蘇東坡前腳剛走,海南便出了歷史上第一位進士——符確。
對於古代的文人士大夫來説,即使身遭貶黜,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始終是他們內心最深處的信念。從小修習的孔孟之道告訴他們,要以天下為己任。在這樣的教育背景下,他們只要有可能,就會在一方小天地裏,教書育人、興辦學堂,將自己平生所學,教授給偏遠地方的莘莘學子。
與被貶官員的遭際相似,在清朝統治下,許多學識淵博的文人士大夫,從南方被流放到東北,置於滿洲八旗的監視之下。但這些文人士大夫,來到東北之後,放下夷夏之防,放下個人榮辱,對當地百姓傾囊相授,把文化知識帶到關外,成為東北文化啓蒙的使者。
陳夢雷主編的《古今圖書集成》
函可、郝浴、陳夢雷這些“流人”,和被貶的文人士大夫一樣,成為了文化的傳播者。
貶官文化
中國古代,經歷過貶黜的文人士大夫,數量龐大。
貶官本是皇帝們用以駕馭官員的帝王之術,但真正碰到貶官之事時,不少文人都表現出了不一樣的精神。
他們沒有簡單地屈從帝王的威權,乖乖在地方上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們心中還有孔孟之道,還有聖人的教誨,還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信念。
海南貶官文化的代表——五公祠
於是,他們隨遇而安,一面嘲諷當權者,一面興辦學堂、升壇講學,所有這一切構成了我國古代特有的一種文化——貶官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