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美援朝(三)_風聞
桃花舍主人-中国人2019-12-02 21:14
過了黃草嶺就進入咸興南道地區。我營通過敵人艦炮封鎖區,到達位於高原的定平郡長興裏駐紮休整。
這個地區屬丘陵地帶,西北方是大山,東邊是大海,氣候温和。這裏沒有太大的村莊,大多隻是三五户人家的小村,都是平房。
我班十二個人住進一個姓崔的老人的家裏。他家中只有他和老伴兩人,據説有兩個兒子,都參加了朝鮮人民軍,大兒子是人民軍的上尉連長。兩個兒媳也都在人民軍的野戰醫院當護士。
時間長住熟了,兩位老人就教我們講日常用的朝鮮話,教我們寫朝鮮文字。至今我還記得一些朝鮮語詞,比如阿爸吉(大爺)、阿媽尼(大娘)、東母(同志)、要東母(女同志)、布尼(火)、古都爾(水)、巴尼巴尼(快走)、別機(飛機)、卡東卡(汽車)、曼未尼卡所(沒有)、已所(有)等等。
阿媽尼經常搶着給戰士們洗衣服,我們則時常幫她家擔水掃地,春天幫他們插秧,雙方關係很是融洽。
朝鮮的男女老少似乎都能歌善舞,有時村裏的老百姓聚會也邀請我們參加,他們總是要唱《金日成將軍之歌》和一些朝鮮民歌,還跳朝鮮族舞。
在這裏駐紮期間,我班又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為防備敵機空襲,我們在村莊旁邊的山上挖了許多防空洞。我班住地附近還住着一支文工隊,有八位女同志,她們的防空洞就是我班幫着挖的。女同志講究衞生,經常涮涮洗洗。那天上午天氣不錯,她們把洗過的衣被曬在村頭,結果被敵機發現了目標,前來掃射投彈。我們和村民立即全部進入防空洞躲避。
敵機飛走後,我們出來清點人數,發現我班那位曾被凍哭熱哭的戰士王希貴不見了。我們立刻在村裏村外、山上山下進行大搜尋,最終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件事讓我們納悶了好久,直到大概一個月後,我吉林省鴨綠江邊防部隊來函查詢,才得知這個王希貴逃跑回國時被抓住了,他供認自己是國民黨潛伏特務,但唯一的破壞活動,就是在向軍隅裏進發途中趁亂把我班的那枝步槍丟到了雪溝裏。我們當時曾議論,如果他不是怕苦怕死當了逃兵,恐怕一時還暴露不了呢。
在長興裏駐紮時,第五次戰役期間,我在防空洞裏參加入黨儀式入了黨,介紹人是我們排的排長高俊山和老班長鄭立本。
我入黨後不久的一天下午,我們全營奉命出發,到一個叫“將軍”的火車站去卸運糧食。
我們天黑後才到達車站。當夜是陰天,天空中既無月亮也無星星,車站上漆黑一片,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適應了好一陣,才依稀看出停着一列悶罐車。
我們班剛剛登上一節鐵皮車廂,就聽見有敵機飛臨上空,顯然它發現了火車頭冒出的白煙和亮光,開始投擲照明彈並轟炸掃射。當時我考慮到下車後也不知哪兒有隱蔽處,而車廂是鐵皮做的,裏頭又堆滿了用稻草包裝的米袋,即使敵機的掃射穿透我們所在的車廂,也已減弱了殺傷力,況且還有米袋子可作掩護,只要不是炸彈直接命中車廂就沒事。我把這番考慮對大家説了,命令全班不要下車,讓大家各自找米袋子作掩體。
黑暗中,只聽見車廂周圍高射炮的射擊聲、炸彈的爆炸聲、敵機俯衝掠過的尖嘯聲響成一片,震耳欲聾。
空襲與反空襲的戰鬥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敵機飛走了。這時聽見有人喊:糧食起火了!我跳出車廂,看見與我們這兒隔着三個車廂的前面,有兩節車廂正冒着濃煙大火。我大喊一聲“救火”,帶着全班戰士撲了過去。
跑到那兒,見排長高俊山已經到了。他説前面有幾節車廂裝滿了武器彈藥,營長正率人搶卸搶運,我們這裏一定要控制住火勢,不讓大火蔓延過去!
事後聽説,當時火車頭被炸壞了,無法將前面的彈藥車廂與着火車廂分離拉走。但那時我們沒時間多想,立刻投入緊迫的救火行動。
車站消防水管已被炸斷,我們用人力提水潑火,擔來沙子壓火。正在這時,只聽高射炮開始猛烈射擊,兩架偷襲的敵機呼嘯着俯衝過來,一架轟隆一聲凌空爆炸,另一架掃射着掠過。我們沒有躲避,繼續撲火。
天矇矇亮時,我們終於撲滅了大火,險情解除了。這時才發現,我班副班長步存良和三名戰士中彈犧牲,倒在車廂另一邊。
一下子就損失了四位朝夕相處的親密戰友,我感到十分痛心。尤其是步存良,他是家裏的獨子,家中只有老母親一人,她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連長和指導員請示上級後,決定將他們四人用白被單包裹,葬在車站旁的一個小高地上,並在每人墓前插一塊小木牌,上書“志願軍戰士×××”等字樣。
這事發生六十多年來,我時常會想起他們,有時遇到不如意的事就想:和他們比我是幸運者,沒必要斤斤計較……
不久後,我營又奉命轉往元山,去協助工程兵部隊修復元山鐵路橋。
元山位於朝鮮東海岸,地理位置很重要,敵人為癱瘓我軍運輸線,在海上用艦炮轟擊,在天空用重型轟炸機投擲定時炸彈,給我軍修橋的工程兵部隊造成很大威脅。工程兵們想出一個對策:讓被炸斷的大橋原樣不動,而在它的旁邊修建一座水下便橋,橋面架在水面下十公分處,能較好地起到隱蔽作用,車輛通行也能暢通無阻。
我們的任務是協助工程兵連搬運木料,根據要求在水裏扶樁打樁。這時已是春末季節,但朝鮮這裏的水温還是冰涼,在水裏幹一會兒就渾身濕透,冷得打顫。時不時飛來敵人發射的遠程炮彈,在江中炸起沖天水柱。敵機也常來襲擾,但我軍和朝鮮人民軍已在周圍佈設了嚴密的高射炮火力網,使敵機無法給我們造成太大危害。
我們克服一切困難,加強偽裝,輪班施工,很快就使運輸線恢復了暢通。完成任務後,我們班被上級授予集體三等功一次。
西元1951年年中,敵我雙方在三八線附近對峙。7月,雙方開始停戰談判,戰線基本穩定。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炮兵十六團奉命回國換裝。
我們一營於8月初從朝鮮戰場東線按入朝時的原路返回祖國,先在瀋陽與團部和二、三營會合,駐紮休整了一段時間後,全團乘火車南下,進駐上海五角場。
回國後,我們受到人民羣眾的熱烈歡迎和親切慰問。
在上海,我團進行了整編,大批老戰士復員、轉業,留下的大多是年輕骨幹。年底,團裏補充進了一批有文化的新兵。
西元1952年初,部隊進行了掃盲運動和學習文化知識運動。隨後,我團被編入華東軍區炮兵第九師序列,部隊進行了換裝,加緊訓練,準備全師再次入朝參戰,並替換炮兵第八師回國,但因後來停戰談判基本達成而未執行。
西元1954年5月,炮十六團奉命前往福建前線參加炮擊金門的戰鬥。我隨部隊進駐福建省廈門市的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