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成年人總是羨慕生猛莽撞的少年?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411-2019-12-02 13:16
“誰還沒年輕過呢?”
這句話很常見,一般會在兩種情況下被道出口:一是試圖對自己青春年少時的黑歷史一笑而過,二是表達自己也曾有過熱血激情。
成熟會帶來冷靜、沉穩,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同時,成熟在很多時候也意味着,畏縮,圓滑,不敢犯錯,不再叛逆了。
有這麼一羣專門探索青少年大腦的人,他們就聲稱,沒有愛冒險的少年,人類將變得愚蠢又短壽。(注:本文所談“少年”,均包括男生女生)
而叛逆期的孩子們會對父母喊叫:“你根本就不懂我!”
這些都不是胡言亂語。
雖然誰都是從青春期過來的,可面對下一批少年,永遠都存在匪夷所思的困惑,人們顯然沒有自以為的那麼瞭解少年;
而我們這些成年人,其實更需要這些生猛莽撞的少年,來提醒我們一些生存的本質。
1.
青春,其實沒那麼多“疼痛”
青少年,從少年到青年的十餘年,被認為是人一生中最複雜的階段。
對這一階段通常有兩個印象:荷爾蒙的青春,以及,疼痛的青春。
這是很普遍的認知,但根據現在的研究,這也是一知半解的誤會。
“青少年是受荷爾蒙驅動而作出種種衝動的行為”——我們常常能聽到類似的觀點,但實際上,人類受荷爾蒙的影響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大。
在許多“青春傷痕文學”和電影的刻畫下,叛逆的青春期似乎少不了很多痛苦、壓抑和憤怒,並且充滿自我意識和自我懷疑。但其實,所謂的“悲傷逆流成河”也只是青春期裏的少數人。
大多數人不會在整個青春期都如此“疼痛”,他們更像是《摩登家庭》或者《德雷爾一家》裏的孩子們,雖常有煩惱,可更多時候是沒心沒肺的快樂。
所以更為準確的認識應該是這樣的:追求刺激的青春,以及,只要快樂的青春。
不如回想一下那些典型的青少年行為,例如挑戰放開雙手騎單車,偷喝啤酒,在前桌同學即將坐下時抽掉凳子,惡作劇地給女生寢室打騷擾電話……
這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舉動,其實就是青少年為了追求單純的刺激和快樂而做出的行為。
曾經還有一個男孩,因為看了《憨豆先生》裏憨豆坐在車頂上開車的一個片段,深受“啓發”,便與朋友們一起挑戰——右手握住與油門踏板相連的鋼筋,左手控制方向盤,坐在車頂朝前面的河流開過去,河流前有一輛舊皮卡作為障礙物,在即將撞上的一瞬間,放手縱身跳躍,飛過半空,最後翻入水中。
這是紀錄片《探索青少年大腦》(Surviving the teenage brain)中一個誇張但真實存在的案例。
這些少年們甚至把自己的挑戰拍成視頻,目的是想讓同齡人刮目相看,在網上吸引注意力,但是當他們頗為自得地把視頻展示給父母看時,父母的反應當然是一臉驚恐,因為他們並不能理解這一切危險動作究竟有什麼意義。
可是對此,擔憂的父母好像也只能無奈地暗自搖頭——你阻止不了這些極具“挑戰精神”的年輕人。
到底為什麼青少年會執着於這些“愚蠢”、“瘋狂”,甚至是“作死”的行為?
在作出更深入的探討之前,剛才提到的這部紀錄片《探索青少年大腦》,首先從大腦層面給出了一個很不一樣的解釋。
2.
年輕的瘋狂,是多巴胺上癮
神經科學領域的研究人員發現,人類大腦完全成熟大致是在25歲,所以他們將青少年階段/青春期的結束點也大致劃在了這一節點,十幾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會發生的種種匪夷所思,在這些研究人員看來,基本都是自然而然、天性使然的。
他們給出的第一個解釋,是基於大腦的兩塊區域——
The limbic system 邊緣系統,幾乎是我們和其他動物所共有的、較為原始的一部分,涉及情感處理、獎勵機制,更多是被激情而非理智所驅動。
The prefrontal cortex 前額皮層,是大腦成熟最晚、最忙碌的一部分,是人類和大猩猩最不一樣的部分,也是人類的“超能力”所在——我們可以做時光旅行,回憶過去、審視現在、預演未來。也就是説,這一區域會做長遠計劃、預判風險**、考慮後果。**
青少年大腦的特別之處就在於:
邊緣系統的發育比前額皮層快一步,前者具有很高的敏感性,而後者的發育要到青少年晚期才會跟上來。
所以青少年往往是先有感性的、情緒化的表現,越長大,才越有複雜的認知突破。
(比如《我是大哥大》裏這段中年與少年的對話,
就是一個頗為典型的例子——)
第二個解釋,則是**“多巴胺上癮”**。
青少年之所以如此着迷刺激的冒險行為,是因為他們可以從中得到最“迷人”的回報,就是神經遞質在大腦中的急劇釋放。
神經遞質有許多種,比如血清素、去甲腎上腺素等等,它們充當腦細胞之間的化學信使;多巴胺這種神經遞質,可能是我們聽説最多的一種,被認為與行為、動機、上癮、情緒等相關聯。
對於青少年而言,在極有影響力的多巴胺的“溝通”下,是感性的邊緣系統在主導尚在發育中的、理性的前額皮層。
他們從惡作劇、偷喝啤酒,和朋友一起挑戰車頂開車這類冒險行為中獲得大量的多巴胺,而且他們還會不斷重複地這麼做,就像是這些“刺激”劫持了青少年的大腦獎勵系統。
對於青少年而言,比起在紀律和規則中慢慢取得某種成就而獲得的滿足感,這種刺激的快感“廉價”又迅速多了。
然而,這些冒險行為難免會犯蠢,甚至為此付出極為嚴重的代價。不過,倒****不能説是因為冒險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而是因為青少年們對刺激還沒有足夠的選擇和控制能力。
據統計,幾乎各項身體機能都處於生命中最佳狀態的青少年時期,發病率和死亡率卻比其他時期上漲三倍,其中大部分都是由於非正常事故或者非自然事件,且似乎都可以聯繫到關鍵詞:“判斷/決定”。
去觀察那些瘋狂的少年們,你會發現,他們的冒險首先是被無知無畏的好奇激起的。
看到憨豆坐在車頂上開車,就想“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這一定很好玩!”接着冒出很多新鮮古怪的、如何親身實踐的點子。
而成人的第一反應是,“這事有多危險?”“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考慮後果,計算風險與回報,正是成人最擅長的事情之一。
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成年人的前額皮層已經發育完全,與邊緣系統之間也有了更復雜的聯繫。
可是為什麼自然法則對人類的安排一定是這樣的?我們能不能跳過這個衝動莽撞的階段?就像莎士比亞在《冬天的故事》裏感嘆的:
“真希望給我勾銷了十六歲到二十三歲這段年紀,不然就讓年輕人一覺把這段時光睡過去;因為這段時間裏,他們除了讓姑娘懷上孩子,對老人不尊敬,偷竊,打架,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幹。”
去思考這個問題,會得出兩個非常有意思的結論。
3.
為什麼人類依然需要瘋狂的少年?
第一個結論,根據上述紀錄片的看法,若沒有青少年這一存在,人類將變得短壽又愚蠢。
很少動物能像人類一樣長壽,研究人員認為,這是因為生育一個人類小孩需要漫長的懷胎十月,撫養成年又需要困難曲折的十幾年,通常我們以25~30年算為“一代/一輩”(generation)。而人類的長壽和努力變得長壽,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下一代的到來和延續。
從童年到成年這十多年的過渡時期,也正是人類大腦完成發育的關鍵期,就好比是從鄉村土路到了高速公路的飛躍性升級。在這個升級過程中,都發生了什麼呢?
每個人開始認知世界、掌握技能;同時發生的,是大腦受到成長與成長環境影響,而不斷成型。
所以這樣一個大升級,其意義不僅僅在於這個人將變得更加機智、更精通於某物某事,更在於,大腦是能夠調整自身去適應生活與環境的。
“敢於冒險、打破常規、質疑權威,這些是適應性大腦的特徵,我們用它征服了地球上的每一種氣候和地形。”
換句話説,看似只會尋找刺激的青少年,其實也是在不斷增長見識、開闊視野,不斷挑戰自我、挑戰世界的極限,這是人類生存、適應、突破的重要階段。
回顧歷史上的天才,他們之中許多在20到40歲期間獲得的巨大成就,就是在年少時埋下的種子,這些種子都在日後對人類文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動作用。
但與此同時,不少案例也證明了,人格障礙、躁狂症、社交恐懼症、抑鬱症……雖非全部,許多病症主要也都起源於這個時期。
因此青少年這一階段的確是應當引起警惕並加以引導的,但絕不是片面地以“他/她還只是個孩子”、“沒什麼大不了”來敷衍,也不應簡單地依靠藥物來鈍化負面情緒,傷害正常的神經遞質系統。
******第二個結論是,******青少年的存在,或許也正是對成年人的一種提醒。
成年人不想要冒險,更想要穩妥,而青少年會很容易無聊,更需要刺激,為此他們可以不計成本、不顧風險地付諸行動,從這個角度來説——青少年才是最懂得追求快樂的一羣人。
這種探索與冒險的精神與勇氣,非但不應譴責,反倒是值得成人學習的,就像《借我》裏面的歌詞所寫:“借我不懼碾壓的鮮活,借我生猛與莽撞不問明天。”
當成年人在枯燥的日復一日面前哀嘆生活無趣、夢想無可奈何時,仔細反思,有多少人是因為在生活面前認了慫?
4.
你還是那個尋找寶藏的少年嗎?
紀錄片裏有這樣一個例子:
一個16歲的高中生張·馬夏爾,想要體驗在實驗室工作的感覺,於是給自己列了一份多倫多大學生物化學系教授的名單,一一發郵件去詢問暑假是否可在對方的實驗室裏當志願者。
看到一個高一學生髮來的志願申請,你覺得大學教授會怎麼想?
當時馬夏爾每天寫三封郵件,運氣好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回覆説“NO”,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全部石沉大海,最終真的是到了名單上的最後一位教授,才得到了“可以一試”的回答。
就這樣,馬夏爾成了多倫多兒童醫院囊腫性纖維化實驗室的志願者助手,但這個例子的重點,從這裏才開始。
在實驗室裏做助手的馬夏爾,先是自學了一項複雜的分子成像程序,接着,在他自己的研究中,他竟然找到了被資深研究員遺漏的突破性新發現,而這背後的原因其實是——
**他的眼裏看不到障礙,敢於從一個新視角來看老問題。**即使在專家作出了否定判斷的情況下,仍然相信自己的實驗結果,挑戰所謂的“不可能”;
而年紀更大、資歷更深的實驗室前輩們,因為已經有了一定的常規認知,瞭解相關區域的一些限制,思維和方法都受到約束,才不敢輕易“出格”。
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從自己的人生經驗出發,寫出了一本被翻譯至世界各地的寓言小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他曾在小説再版的前言裏總結阻礙大多數人的四個因素,第一個就是“認為不可能”:
“自我們幼年起,我們就被教育,並不是所有我們想要的就是可能的。我們帶着這個觀點長大,年紀漸長,偏見、恐懼、懊悔也在累積**。”**
小説裏那個叫做聖地亞哥的牧羊男孩,曾夢見埃及金字塔下埋着金子,於是放下他的羊羣,穿越沙漠去尋找寶藏。柯艾略以最不切實際的夢中寶藏來比喻一個人最難以實現的夢想,他反覆稱之為**“personal calling”**——
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這份使命來自內心深處的召喚,深到後來幾乎察覺不到,但我們自己知道,它一直存在。
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去回應這份召喚。
現實讓我們過於現實,在personal calling這件事上,不斷地計較風險、成本、回報。
老人指着廣場一角,那裏有一位麪包師傅正站在自家商店櫥窗邊,老人説,“在他年幼時,他也渴望去旅行,但他決定先買間麪包店,攢些錢在身邊。這樣,等到他年老時,就有能力到埃及去生活一個月。”
“他實在應該去當牧羊人的。****”男孩説。
**“他曾經想過,”老人説,“不過,麪包師傅的地位比牧羊人要來得高。****麪包師傅有自己的房屋,而牧羊人卻只能睡在野外。**每個父母都比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嫁給麪包師傅,而不是牧羊人。到頭來,別人怎麼想就會變得比自己的天命重要。”
而當我們遭遇挫敗時,我們又把責任推卸給了“命運”
“什麼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在生命的某個時刻,當我們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失去控制的能力時,我們以為生活被命運掌控了,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人生何嘗不是一場冒險。
然而****成熟的人們,漸漸都失去了義無反顧的勇氣。我們壓抑了好奇與激情,還為自己善於計算的能力沾沾自喜。
所以柯艾略藉着一顆心的自白,來描述我們最深處、最真實、最普遍的那種成長的遺憾: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一份寶藏正在等待着他。****作為人心的我們,很少會去述説關於這些寶藏的事,因為人們不再想要去追尋它們。****我們只會對孩子們説。**之後,我們就讓生活自己走下去,順着它自己的方向,走向它自己的命運。
但是,不幸的是,幾乎沒有人會走上他們應該走的路——通向自己的使命和快樂的路。絕大部分的人把這世界看作一個危險的地方,而且,因為他們這麼認為,世界果真,就成了一個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