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28年沒回家的男人:“今天我打了化療,打完挺不舒服的……”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019-12-03 08:45
作者丨不一
來源 | 視覺志
在最近一檔節目裏,曾任鄧稼先警衞員的遊澤華,追憶起鄧老生前故事。
在去世前一個月,身體已經很不好的鄧稼先躺在牀上,握着妻子許鹿希的手,認真對她説:“要是有來世,我還是選擇中國,選擇核武器事業,選擇你!”
提到鄧稼先,大家並不陌生,只是大多數人對於他的瞭解還停留在書本或者百度百科上:著名核物理學家,中國核武器研製工作的開拓者和奠基者,被稱為“兩彈元勳”。
但他的故事豈是幾個頭銜就可以概括的,在62年的人生足跡裏,他傾盡所有詮釋何為**“以身許國”**。
他的故事,不僅讓人敬佩,更讓人心疼。
/01/
“我學成以後一定回來 ”
1948年,鄧稼先去美國普渡大學留學前,袁永厚對他説:天快亮了。
鄧稼先懂他的意思,鄭重地許諾:“將來祖國建設需要人才,我學成以後一定回來。****”
在美國,鄧稼先不是最聰明的那個,卻絕對是最勤奮的人之一。
從1948年到達美國,鄧稼先只用了不到3年的時間就拿到了博士學位,而在取得博士學會的第9天,26歲的他就毅然回到1950年那個一窮二白的中國。
事實上當時的鄧稼先完全有更好的選擇,普渡大學物理系的德爾哈爾教授有意帶他去英國繼續深入研究。
去英國,無疑意味着一個更好的未來,他可以心無旁騖奮鬥在物理學發展前沿,取得更高的科研成就,摘得更輝煌的榮耀。
然而鄧稼先卻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留學的初衷:為中華之崛起而學習,而中國不再受強國欺辱而努力。
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有祖國。
1950年8月29日,鄧稼先拒絕教授的再三挽留,帶着幾件衣服,和大量實用的書籍和雜誌,乘船回到了中國。
1950年,乘美國威爾遜總統號輪船回國的中國留學生合影,末排右二為鄧稼先。
/02/
“為它死了也值得 ”
“我要調動工作了。”
“調到哪裏呢?”
“這不知道。”
“幹什麼工作?”
“不知道,也不能説。”
“那麼,到了新的工作地方,給我來一封信,告訴我回信的信箱,行吧?。”
“大概這些也都不可以的。”
這段對話發生在1958年8月的一天,那時的鄧稼先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與妻子許鹿希,一人做科研一人教書,雖然生活算不上富裕,卻也簡單幸福。
平靜的生活突然要被打破,而且連丈夫去幹什麼都不知道,許鹿希的心裏是不安的,她還想説些什麼,鄧稼先卻先開了口:“做好了這件事,我這一生就過得很有意義,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我今後恐怕照顧不了這個家了,這些全靠你了。”
儘管內心充滿擔心和痛苦,許鹿希最終只認真地回答了一句**“放心吧,我是支持你的”**。
鄧稼先與許鹿希
那個時候的許鹿希還以為分開就是幾個月,最多一年,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匆匆一別就是整整二十八年的聚少離多。
從此,鄧稼先的名字便在刊物和對外聯絡中消失,他在哪,他在做什麼,都成為了一個謎團,直到28年後,國內公開對他“兩彈元勳”的報道,大家才明白,他的消失,原來是成為了新籌建的核武器研究所理論部主任,成為了中國核武器理論設計的總負責人。
鄧稼先與家人分別前拍攝的全家福
/03/
“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 ”
在國威的較量上,核武器無疑是鎮國之寶。
而1959年,當蘇聯人單方面終止兩國簽訂的國防新技術協定,不給予任何技術援助時,曾譏諷道:“離開外界的幫助,中國20年也搞不出原子彈。就守着這堆廢銅爛鐵吧。”
好像的確如此,在那個百廢待興的年代,缺乏資金,缺乏技術,缺乏人才,中國要造原子彈簡直天方夜譚。
然而卻偏偏有人從不可能中創造可能,從一片荊棘中開出一條血路,鄧稼先就是其中一位領路人。
建所初期的計算工具:手搖和電動計算器
他説:“研製核武器是中國人民的利益所在。國外對我們封鎖,專家們也撤走了,現在只有靠我們自己了。”
****他説:“****我們要甘心當一輩子無名英雄,還要吃苦擔風險。但我們的工作能振我國威,振我軍威!我們為這個事業獻身是值得的。”
一句值得,他付出了全部。
一次開完會,鄧稼先到家已是深夜,深夜回家對於他來説早已是常態。然而他剛剛睡下,就接到電話説出了問題,電話那頭的人語氣顯得慌亂,他卻鎮定地詢問各項數據,這通電話一直打了五六個小時,等到問題處理完,天也亮了。
又一次午夜,鄧稼先剛休息,核材料加工車間打電話説一個重要部件的加工出現了問題,他二話不説穿着拖鞋就出了門。當時外面帶着暴雨,汽車走山路很危險,鄧稼先卻早已不顧,車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到達車間,司機已經累癱了,鄧稼先卻立刻投入到工作,連着幹了一天一夜終於排除了故障……
在某單位的門柱上,寫着這樣一句話:“恕兒郎無情無義無孝,為祖國盡職盡責盡忠”。
/04/
“你們進去也沒有用,沒有必要 ”
總有一些堅持,能從一寸冰封的土地裏,培育出十萬朵怒放的薔薇。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消息傳出後,世界震動!
法國總統蓬皮杜在法國國防機構説: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改變了世界形式和中國的地位。
有海外華僑分享了自己親身經歷的故事,在種族歧視嚴重的南非,坐公交時白種人可以坐在前面,黑人和黃種人只能坐在後面。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後,一位中國飯店的老闆坐公交車又坐到後面,卻被司機叫住,對他説:“ 你們中國的原子彈爆炸成功了,你坐到前排來。”
隨後,1967年6月17日,中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
從原子彈到氫彈,法國用了8年,美國用了7年,前蘇聯用了4年,而中國只用了2年零8個月,創造了世界上最快的速度。
1966年的國慶節,天安門城樓上。左起:錢學森、鄧稼先、朱光亞
在我國進行的45次核試驗中,鄧稼先32次親歷現場,15次擔任現場總指揮。
核試驗臨近之前,他已擔任核武器研究院的院長,零下三十多攝氏度,戈壁灘上風沙呼嘯,他依然到井口排查問題,人們勸他回去,他説:“我不能走”。
原子彈爆炸試驗前,要插雷管,這是所有危險工作中最危險的,操作者小心翼翼,唯恐發生意外,因為一旦出現問題,在場所有人都會立刻化為氣體,而在核試驗前插雷管時,鄧稼先總是無言地站在操作者後面,只要他在,所有人的心便是定的。
因為一次又一次主持新的核試驗,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裏,他幾乎天天接觸放射物質。
而最嚴重的一次傷害發生在1979年。
一場事故導致核彈從高空直接摔倒了地上,防化兵在出事現場始終沒有發現核彈的痕跡,鄧稼先立刻決定親自去找。
基地現場指揮員陳彬將軍阻攔他:“老鄧,你不能去,你的命比我值錢。”
他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事我不去誰去”
等終於到了發生事故的邊緣,一下車,鄧稼先立刻衝着想要跟自己同行的趙敬璞和司機喊:“你們站住!你們進去也沒有用,沒有必要。”
什麼叫做沒有必要?
無非就是認為他們沒有必要去白白地做犧牲,而鄧稼先認為自己是有必要的。
鄧稼先彎着腰一寸一寸地找,終於找到了碎彈片,他竟然什麼也不顧,用雙手捧了那個含有劇毒的危險的放射物,確認只是摔碎了,沒有其他危險,才放下心。
在新疆核試驗基地的戈壁灘,確認碎彈片不會造成危險,鄧稼先(左)第一次主動要求拍攝合照,或許那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什麼
/05/
“今天我打了化療,打完挺不舒服的”
撿起碎彈片的幾天後,鄧稼先回到北京做了一次檢查:幾乎所有的化驗指標都是不正常的。
許鹿希曾在回憶裏提到她知道消息後:
那次我跟他發脾氣了,説:“你一定不能去了,一定得回來。”
他就笑,説:“希希,回來我做什麼?”(他總是喚妻子“希希”)
我説:“你就做你的學部委員,就是院士。”
“要是不給我發工資呢?”
“沒有關係,一分錢不掙我養你。”
但許鹿希的心裏其實也明白,當時鄧稼先和同事正在突破中子彈,他根本不會離開。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他依然忙着新一代核武器的研究。
1984年,鄧稼先指揮中國第二代新式核武器試驗成功,也完成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核試驗,隨後回到北京,終於得以與家人團圓。
他是該享享福了。
然而1985年7月,鄧稼先就因直腸癌住進了醫院,再也沒能健康地走出來。他住了363天,動了3次手術,止疼用的杜冷丁,從一天一針,到後來甚至一個小時一針,依然壓不住疼。
在鄧稼先舊居里,有兩張留言的紙條,即使在病重的時候,關於自己,他只輕描淡寫提了兩句,其他寫的全是工作。
“明天我還要做一個小手術”
“小”字看得出是後來填上去的,應該是不想讓別人擔心吧
“今天我打了化療,打完挺不舒服的”
生活的最後時光,只要精神好一點,鄧稼先總會和妻子去頤和園走散散心。
一次走累了,兩個人便坐在石頭上休息,看着眼前的風景,鄧稼先突然對妻子説:“多恬淡,多悠閒,要能老是過這樣的生活該多好啊。****”
然而一個多月後,因全身大出血,62歲的鄧稼先永遠閉上了雙眼,臨終前還一直在叮囑:“不要讓人家把我們落得太遠……”
這是一段感動無數人的朗誦,帶我們走進了鄧稼先和許鹿希的28年。
鄧稼先走後,國家給許鹿希分了新房子,但許鹿希始終不願意搬,不願意搬離那個有丈夫記憶的家。
“我會坐在這裏,我會輕輕的閉上眼睛,我會聽到你走進家門,走到我的身旁,對我説出我最愛聽的那句話。”
“希希,我回家了。”
視頻連接請戳“希希,我回家了
鄧稼先辭世後,時任國防部部長張愛萍寫下一詞悼念,詞的最後這樣寫道:
君視名利如糞土
許身國威壯河山
功勳澤人間
和平年代來之不易,是有人負重前行,我們才不用身處亂世。
而中國之所以能立足於世界之林,如鄧稼先一樣不在乎名和利,以身許國的人功不可沒,他們才是魯迅筆下真正的國家脊樑。
無論過去多少年,他們的名字,不該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