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為了丈夫“延續香火”的願望做試管嬰兒，就是自私嗎？_風聞

口述：Lulu

撰稿：柏舟

△今天文章的配圖來自《坡道上的家》

這兩年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那天我給某人説我不想做試管嬰兒時，他評論我的那句“自私”。

那個某人，是我的前夫。説實話，我很慶幸他已經是前夫了。這裏，我就叫他h先生吧。

我研究生畢業後和h先生結婚，那時是他退伍的第二年。我們大四在一起，中間經過軍戀兩年，他退伍後進入西安某大型國企工作，我畢業後進入一個外企。

結婚其實不算倉促，按我當時的想法是：“遇到他之前，我都沒想過要結婚”。我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有着並不幸福的童年，高三時，我媽媽因為乳腺癌去世，只給我留下了一套咸陽市區的小房子。而h先生，給我的感覺是一個非常認真負責的人，很能給我安全感，於是我們就結婚了。

婚後，孩子這個話題，就順理成章地擺上了枱面。我其實不是很想要孩子，但是怎麼説呢，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法離經叛道，也沒敢給別人説。畢竟，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一個真正的家庭，孩子絕對是不能缺少的。

於是那時就想着順其自然，雖然想追求事業，但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懷孕了就生下來，沒懷孕就繼續拼事業。

但沒想到的是，雖然沒刻意避孕，但婚後一年多，我都沒有懷孕的動靜。h先生的媽媽急了，她住的小區離我們的不遠，於是時常犧牲跳廣場舞的時間來看我，各種旁敲側擊。

剛開始她只是説我應該是工作太辛苦了，建議我換一個清閒的工作，但是我那時恰好得到了一個很好的項目，實在不能放下。後來，她沒能勉強我，但是似乎懷疑我的身體有問題，經常讓我喝一些奇奇怪怪的中藥。

我雖然感覺不舒服，但對方的確也是一片好心，於是勉強接受。就這樣又過了半年，我的肚子還是毫無動靜，h先生的媽媽慌了，斷定我是“一隻不下蛋的母雞”，開始變得態度奇怪，各種挑刺，説什麼女人的本分和價值應該是生兒育女，沒必要去學什麼女強人之類的。

我很憤怒，找h先生談，但他卻態度曖昧，贊同的應該是他媽媽的觀點。一個家的氛圍簡直是讓我窒息，好在那時我遇到了公司外派的機會，去歐洲半年，我想靜一靜於是去了。

那時我以為，我和h先生會在生育方面有衝突，只是因為他太着急了，這半年，給我們彼此一個緩衝也好。

那半年外派，我的頂頭上司是一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女性，我從她那裏學到了很多。她和丈夫是丁克，生活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有活力。兩個人都很有趣，時常去冒險，四十歲開着房車橫穿澳大利亞。

我很羨慕他們的生活狀態，但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説出自己內心想法、離經叛道的勇氣。即使我那時知道，生育是女性的權利而不是義務，但我還是不敢給別人説出這句話，也不敢去做。

不過在那外派的半年，我的思想和心境，還是變化了很多。也不是沒想過自己要如何怎樣，但回國後，生活再次迴歸“正軌”，我也再次變成了“正常人”。

大概是小別勝新婚，我和h先生很是甜蜜了一段時間，但很快，生育的問題，還是不可避免地擺上了枱面。我想着婚姻就是需要彼此磨合，於是做出了妥協，在h先生媽媽的要求下，我去醫院做了備孕檢查。

檢查時，醫生強調了，男女最好都要檢查。我想着這樣方便，於是想要h先生一同去了，但是他卻拒絕了。他可能覺得這樣有損尊嚴，況且，他年輕體壯，又怎麼可能有問題。

女性的檢查是陰道b超和激素六項，男性只需要查精子和激素情況，但即使這麼簡單，h先生還是為了自己的“男性尊嚴”，不願意去。而我是一個人去的醫院，大概他覺得陪着我丟臉。我覺得難受，但還是打算面對並解決問題，但有意思的是，檢查出的結果是，我一切正常。

這樣，h先生的媽媽終於坐不住了，沒時間管兒子的“尊嚴”問題，拉着他去醫院進行了檢查，果不其然，結果下來是，h先生有嚴重的少弱精。假如想要孩子，自然受孕已經不太可能，人工授精的成功率也不大，只能提高精子質量，然後做第二代試管嬰兒。

h先生自然很受打擊，我看着也心疼，覺得這其實沒那麼重要，還安慰他，即使沒有孩子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h先生的媽媽氣焰也消了下去，閉口不提曾經對我説的那些話，把對中藥的熱忱，從我身上轉移到了h先生身上。生精丸什麼的一瓶一瓶的吃，卻沒有什麼效果，更不要説其他奇奇怪怪的動物器官煮的壯陽藥物了。

但好在h先生戒了煙酒，身體鍛鍊也跟上了，終於達到了做試管的標準。但那時，我才意識到，從h先生到他媽媽，再到負責的醫生，所有人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似乎認定了，我一定會去做試管。

畢竟，哪裏有女人會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但在我心中，我是隱隱感覺到自己並不想去做的，只不過那時，我對自己的想法還不夠堅定。我去查了很多資料，不得不承認，自己害怕那個過程。我還去詢問了當醫生的高中同學，她的意思是，我母親死於乳腺癌，算有家族病史。而做試管會大量使用雌激素，在我家族病史存在的情況下，會有誘發癌症的風險。

她的話似乎給了我一點“談判”的勇氣，畢竟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但我沒想到，我給h先生説，只得到了他一句説我“自私“的評價。

而他媽媽也做好了花大價錢的準備，説一次不成功我們就不停再做，畢竟h先生家三代單傳，不能“斷了香火“。

那母子兩的態度真的是讓我徹底心涼了，我感覺自己似乎只是一個工具，為了讓他們家傳宗接代。我覺得，假如當初檢查出問題的是我，我怕是早被掃地出門了。

可能，我們從小接受的觀念都是，**女人不能生，男人選擇離婚，這很好理解；**但男人沒有生育能力，女人選擇離婚，就是自私涼薄、沒有愛過。

h先生用愛進行道德綁架，覺得我不去做試管就是不愛他；周圍人也對我進行道德綁架，覺得我應該完成的，是一個女人應盡的義務，而一個女人，也應當為此進行犧牲。

我只是想問，你打着愛的旗號，讓我冒着生命危險給你生育子女；那為什麼，不能因為愛，不讓妻子受苦，自己放下一定要“傳承香火”的執念呢？我們兩個到底誰自私？

或許我更自私吧，畢竟他站在了公共道德的更高點。但我也相信，即使我為他做了試管嬰兒，很可能，他還想要個兒子，逼我繼續做下去。

我只是覺得這輩子不一定需要孩子，我只是沒有“偉大”到能為了一個生命犧牲自己的程度，但我不覺得，我就需要因為這些被別人評判。

於是，在這樣的思考中，我拒絕了h先生家對於我做試管的要求。如果我結婚，只是為了給別人當生育機器，這個婚姻不要也罷。

而後面的發生的事情，更讓我覺得我的堅定是正確的。h先生的媽媽在外面傳播，是我的身體問題，才讓她抱不上孫子的，而我居然還不願意去做試管，簡直是罪無可恕。

我越來越深地感覺到，在我們所處的社會環境裏，生育上無論是男性的問題，還是女性的問題，最後，責任都會歸結到女性身上。

我決定放棄這段婚姻，和h先生在那幾個月，冷戰、分居、離婚，我終於為自己勇敢了一次，終於可以説出那句藏在心中許久的話——“我就是不想做母親，怎麼了？”

離婚很不容易，各種牽扯，對方不想放手，可能覺得我比較好拿捏，大概再給我洗腦一段時間，我就會同意了。甚至去離婚時，都有人進行調解，覺得這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

大概骨子裏的那份掩藏的固執終於發作了，我只是這樣走了下去，不知道對錯，但至少，對於自己，我不感覺抱歉。

就這樣，不到三十歲，我恢復了單身，回到咸陽找了個工作，住着媽媽留給我那套小房子，上班下班，自學陶笛。我感覺鬆了一口氣，一個人的狀態蠻好的，只為自己負責，過好自己的生活。

回想曾經，我在那段婚姻中尋找安全感，卻似乎只找到了負擔。我不後悔，只是遺憾，沒有考慮好、相互認知清楚就結了婚。越來越覺得人生沒有一定要去走的道路，自己無愧於心，真的非常重要。

我不想生孩子，這是我的權利。這不是辯詞，而是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