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入侵阿富汗的來龍去脈(3)_風聞
guan_15689637682586-2019-12-05 09:47
前面的內容就是蘇聯入侵阿富汗的來龍去脈,基本涵蓋了當時的國際時局和阿富汗政局變化。下面,我們來分析這場入侵對蘇聯的影響。
第一是導致柯西金下台和戈爾巴喬夫上台
大家可能會問,這兩個人的沉浮怎麼可能會和阿富汗戰爭扯上關係?回答是確實有,而且有很大的關係。
在1978年阿富汗四月革命至1979年10月塔拉基遇害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阿富汗每次要求蘇軍派兵進駐都遭到拒絕。在阿明政府10月10日公開塔拉基死訊之前,蘇共的所有中央政治局委員都反對出兵阿富汗。反對聲最強的就是政府總理柯西金。柯西金總理像十年前堅決反對對中國動武一樣反對出兵阿富汗,在當時的蘇聯高層已是人盡皆知。
蘇聯正式出兵阿富汗的決策是在1979年12月12日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完成的。奇怪的是並非所有的政治局委員都到會。到會的政治局委員有勃列日涅夫、蘇斯洛夫、格里申、基裏連科、佩爾謝、烏斯季諾夫、契爾年科、安德羅波夫、葛羅米柯和吉洪諾夫。 除此以外,還有一名蘇共中央書記、蘇共中央國際部部長波諾馬廖夫。
沒到會的政治局委員有四個人。一是總理柯西金,二是列寧格勒第一書記羅曼諾夫,三是烏克蘭第一書記謝爾比茨基,四是哈薩克第一書記庫納耶夫。後三位沒有到會是因為長年不在莫斯科辦公。總理柯西金為啥沒參會呢?他可是一直都在莫斯科的啊。
事情很明顯,有人不希望他參加和阿富汗問題有關的政治局會議。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參加呢?會不會是領袖想出兵,不希望這時候出現反對者;還是柯西金已然被眾位政治局的同事邊緣化,不讓他參加國家大政方針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畢竟缺乏正式史料作支撐。
但是有一份關於1979年12月12日蘇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的解密資料可以作旁證。在擬定的出兵阿富汗的決議文件上,在莫斯科的政治局委員都簽名了,只有柯西金沒有簽名。
柯西金直到出兵的最後一刻都反對出兵。
到了1980年,柯西金總理已經76歲,放在正常情況,早就該退休了。放在領導幹部終身制的蘇聯,如此高齡之領導繼續操持國事,大家見怪不怪。
在這一年,勃列日涅夫多次批評政府經濟部門的工作沒有做好,話裏話外矛頭直指柯西金。自蘇共高層作出出兵阿富汗的決策之後,柯西金在政治局的處境愈發微妙。莫斯科的京官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拒籤政治局文件,反對出兵,使勃列日涅夫感到自己的權威受損,下台是遲早的事。
1980年10月21日,蘇共召開中央全會,宣佈柯西金被解除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全會選舉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書記戈爾巴喬夫同志遞補為政治局委員。
10月23日,柯西金向蘇聯最高蘇維埃申請辭去部長會議主席職務。最高蘇維埃提名勃列日涅夫的老部下兼好友、政治局委員、部長會議第一副主席吉洪諾夫繼任部長會議主席。
12月18日,柯西金因心臟病復發逝世。
柯西金逝世了,死亡的不僅僅是他本人,還有蘇聯的改革。再也沒有人能夠獨立扛起蘇聯經濟改革的大旗了。
大家或許會問:不是戈爾巴喬夫升了中央政治局委員嗎?他不是以號召改革聞名於世嗎?他為什麼不能繼承柯西金的遺志呢?
且聽一段往事。當年,戈爾巴喬夫還在斯塔夫羅波爾邊疆區當第一書記的時候,柯西金有一年去邊疆區的礦水城休假。兩人少不了要聊聊經濟和改革。柯西金聊天時很有紳士風度,戈爾巴喬夫不知道是年輕不懂事還是性格沒有城府,居然和總理槓上了。
戈爾巴喬夫問總理:為啥法國工廠的專家人數只有國內的十分之一,生產率卻比國內高這麼多。
總理耐心的解釋:“我們差就差在廠內運輸組織得不好,差在倉庫管理、總體生產水平。主要是輔助勞動和工程管理勞動的機械化。而這需要大的變動。問題就在這兒。”
戈爾巴喬夫一聽,熱血沸騰,像打雷雞血一樣問道:“那您為什麼要讓步,聽任改革被葬送呢?”
總理答的很有趣:“那您這位中央委員,為什麼不在中央全會上挺身而出,捍衞改革呢?”
這下,輪到戈爾巴喬夫無語了。
相對國內影響來説,入侵阿富汗對蘇聯造成的國際影響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儘管蘇聯高層事先預料到入侵多少將會造成一些負面影響。但是,他們依舊十分自信地認為只要對外發布幾個冠冕堂皇的宣傳文件,就可以息事寧人。
1979年12月25日,蘇聯出兵阿富汗。12月27日,蘇軍推翻阿明政府。同一天,為樹立入侵阿富汗的道義旗幟,蘇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決定在當天由蘇聯外交部和蘇共中央宣傳部分別向國內外發出一系列宣傳文件,陳述出兵阿富汗的三項理由:第一,出兵阿富汗是應阿富汗政府的邀請;第二,出兵阿富汗符合聯合國憲章;第三,出兵阿富汗符合《蘇阿友好合作條約》。
宣傳文件共八個附件,名稱如下:
1.批准給蘇聯駐柏林、華沙、布達佩斯、布拉格、索非亞、哈瓦那、烏蘭巴托、河內的大使的指示草案(給蘇聯的社會主義盟國吹風,除去與蘇聯“不熟”的中國、朝鮮、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
2.批准因阿富汗周邊形勢發展給所有蘇聯大使的指示草案(應付世界各國的詢問)。
3.批准給駐紐約蘇聯代表的指示草案(應付聯合國)。
4.批准塔斯社的報道草案(指導蘇聯中央宣傳部門)。
5.批准給革命委員會主席、阿富汗人民民主黨中央委員會書記、阿富汗民主共和國總理卡爾邁勒同志的致敬電(和阿富汗新政府吹風,暗示對方配合)。
6.批准關於對阿富汗所採取的行動如何進行宣傳的建議(指導國內各級宣傳部門)。
7.批准中央給蘇聯共產黨各級黨組織的信(向各級黨組織作解釋)。
8.批准蘇共中央給非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的信(應付其他國家的兄弟黨)。
蘇聯考慮的看似很周到,仍然無法改變其師出無名鐵的事實。
正如時任蘇軍總參謀長奧加爾科夫元帥所預料,蘇聯出兵阿富汗在國際上一石激起千層浪,反應最激烈的就是美國、中國和伊斯蘭國家。
蘇聯出兵阿富汗的當天,也就是1979年12月25日。美國總統國家安全助理布熱津斯基得知消息後,敏鋭地覺察到這一突發事件讓美國有利可圖。雖説當時他也不知道蘇聯出兵的真實意圖是推翻阿明政府,但他認為蘇聯軍隊的干涉一定會激發阿富汗反政府武裝的反抗。
12月26日,布熱津斯基向卡特總統呈交一份備忘錄,向總統提出六項建議,分別是加大援助阿富汗起義者、趁機強化和巴基斯坦的關係、嘗試勸説中國政府援助阿富汗起義者、聯合伊斯蘭國家對抗蘇聯、對蘇聯政府保持強硬和去聯合國煽風點火。
卡特總統全盤接受了這位高級智囊的建議,尤其是在一天之後得知阿明被推翻,阿富汗成立了以卡爾邁勒為首的新政府。12月28日,卡特政府立即與西方各國首腦緊急磋商,力求西方團結一致。29日,向勃列日涅夫發去電報,闡述美國政府立場。大意如下:
你干涉阿富汗我很不爽。你出兵幹掉人家家裏當家的,是蓄意謀殺。你破壞和平,違反了要文鬥不要武鬥的原則,也破壞了咱倆的默契,傷害了我在波斯灣的權益。奉勸你趕緊從阿富汗撤出去,別以為就你有拳頭,別逼着大家都揮拳頭解決問題。
勃列日涅夫看完電報,當天就回了信,大意如下:
跟你説了多少遍,是我兄弟(阿富汗)要我幫忙打叛軍,你就不信,阿明是天怒人怨被自己人幹掉的。你説我在波斯灣亂來,你揹着我在波斯灣乾的壞事還少了?哪次尊重過我的權益?我和我兄弟簽過條約,他要我啥時候撤啥時候撤,你別管。你別再幫着你兄弟(巴基斯坦)找我兄弟麻煩。還有,你説話客氣點,咱倆好歹朋友一場,別撕破臉。
當然了,原文比我概括的優美多了,完全可以拿去外交學院當範文。沒辦法,外交潛規則就是用紳士的風格陳述潑婦的話。
就在卡特總統閲讀勃列日涅夫回信的同時,布熱津斯基彷彿猜到了勃列日涅夫不會在意美國政府的立場,再一次地建議總統採取強硬措施,回應蘇聯,並提供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斯
卡特總統彷彿走出了伊朗德黑蘭人質事件中那種手忙腳亂,對待蘇聯入侵阿富汗一事的工作效率出奇的高。12月29日,與巴基斯坦總統齊亞哈克煲電話粥,協調雙方立場。1980年1月4日,向國民宣佈全面制裁蘇聯,中止美蘇交流。1月9日,在國會演講,號召議員支持自己一系列對蘇聯新政策。隨後,又派出多名總統特使出訪中國、英國、歐共體、日本、印度和非洲若干國家,四處宣講美國對蘇聯的新政策,爭取對方支持,甚至建議各國跟美國一道,抵制1980年夏天即將在莫斯科舉辦的奧運會。
美國政府採取一系列緊急措施很快就取得了勝利。1980年1月14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了主要內容為要求蘇聯軍隊撤出阿富汗的決議案。
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1月5日,“不結盟運動”的五個理事國孟加拉、牙買加、尼日爾、菲律賓和贊比亞向聯合國安理會提交了一項議案,要求蘇聯從阿富汗撤軍。安理會15個理事國在7日舉行表決,13國贊成,蘇聯和東德投了反對票。由於蘇聯是常任理事國,行使了否決權,決議無法通過。
卡特總統和布熱津斯基等美國高層人物早就猜到蘇聯會用否決權,撤兵決議通不過。他們想到的是號召各國提議召開聯合國大會緊急特別會議,讓蘇聯在全世界丟人現眼。
什麼叫聯合國大會緊急特別會議?根據1950年聯合國大會決議中的“團結促進和平”條款,當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就影響世界和平與安全的重大問題無法達成一致時,聯合國大會有權召開緊急特別會議,並可通過決議要求成員國採取一致行動。
簡言之,就是安理會五位大佬就“特別特別”重大的問題談不攏的時候,就讓全體成員國開緊急會議,投票表決形成決議,強制有關各方服從聯合國。
當然,這種會議的事必須是“特別特別”重大的事,阿富汗事件是聯合國1950年後第六次召開此類會議。第一次特別緊急會議是討論1956年的蘇伊士運河戰爭,第二次是討論1956年蘇聯入侵匈牙利,第三次是討論1958年美國入侵黎巴嫩,第四次是討論1960年剛果戰爭,第五次是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
不用説,討論的都是牽涉到多個大國利益的大事。
1月14日,聯合國大會緊急特別會議舉行表決,以104票同意,18票反對,18票棄權的結果通過決議,要求“立即無條件撤出阿富汗領土上一切外國軍隊”。話鋒直指蘇聯!
批判的武器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蘇聯對於世界各國的主流意見置若罔聞,依然故我。蘇聯駐聯合國代表表示:“蘇聯只有當阿富汗的外來威脅消失之後才會撤軍。”
中國方面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蘇聯不會撤軍。但是,另一件事引起了中國方面的注意,印度代表在聯合國大會緊急特別會議上居然公然為蘇聯辯護。也就是説,印度政府在阿富汗問題上罔顧事實,和越南、老撾一道,不顧國際輿論,公然倒向蘇聯。
這就意味着,越南從南方,印度從西南,再加上佔領阿富汗的蘇聯從西北三個方向共同對中國形成戰略威脅。
從此以後,鄧小平同志為中蘇關係正常化明確了一個前提,那就是蘇聯採取實際行動消除“三大障礙”:蘇聯軍隊撤出蒙古,越南軍隊撤出柬埔寨,蘇聯軍隊撤出阿富汗。三者缺一不可。
至於印度,不用蘇聯操心,我們自己會聯合巴基斯坦和他慢慢玩。
這是一條很好的外交原則,不管他姓社姓資,決不能讓我們的任何一個鄰國過分強大。
至於中國決定在阿富汗問題上如何對付蘇聯,這裏就不贅述。大家可以借鑑越南戰爭,參照那時候“中國如何和蘇聯一道抗衡美國,同時又是如何在越南和蘇聯鬥智鬥勇”盡情發揮想象力,猜想中國如何和美國一道抗衡蘇聯,同時又是如何在阿富汗和美國鬥智鬥勇。
唯一不同的是,中國政府在阿富汗沒有再像在越南時那樣鋪張浪費、割頭換頸、要啥給啥了。
對於蘇軍入侵阿富汗,反應激烈的除了美國和中國外,就是英國和巴基斯坦了。
巴基斯坦不必説,看到死敵印度的盟友蘇聯和另一個死敵阿富汗勾結在一起,自然坐立不安。
在阿富汗毫無地緣政治利益的英國為啥反應激烈呢?這個問題看似奇怪,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一個女人在蘇聯入侵阿富汗的這一年當上了英國首相,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撒切爾。
去年,我看了英國2011年出品的電影《鐵娘子》。相傳英國民眾普遍認為該片拍的很寫實。我在裏面看到了一位端莊、典雅而富有主見的女士。其人不乏歐洲古典宮廷中貴婦人的温婉氣質。但我還是覺得電影的名字用得好,這是一位名符其實的鐵娘子。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敢於擔當,改變國民惰性惡習,鼓勵人民勤勞致富,努力發展國民經濟的女人。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臨危不懼,對北愛爾蘭恐怖分子毫不妥協,對小小馬島不惜兵戈,堅決維護國家統一和國際威望的女人。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不畏強權,畢生追求搞垮蘇聯、贏得冷戰、重振大英帝國雄風的女人。
自丘吉爾首相以降,二戰後的英國政府一個比一個低調,根本無法讓人感知他們領導的國家曾經叫日不落帝國。連丘吉爾都説:“我萬分沉痛地看到大英帝國威望喪失和國運衰落。”政府民眾幾乎都患上了恐蘇症,彷彿蘇聯軍人只要在柏林齊喊一聲烏拉,就可以七天攻進巴黎,十五天佔領倫敦,整個西歐都要靠美國軍隊來營救。
撒切爾夫人上台後,英國外交政策360度大轉彎,對蘇聯極為強硬。撒切爾夫人就是要讓國民知道:蘇聯早已外強中乾,你們只要讓我連任,我就可以讓你們看見它垮台解體。
在撒切爾夫人看來,蘇聯入侵阿富汗就是“作死”。既然勃列日涅夫不懂“no zuo no die”的英語正解,撒切爾夫人決定就在阿富汗給他上一課,教教勃列日涅夫什麼叫不作死就不會死。
1980年1月3日,撒切爾夫人召見蘇聯駐英國大使,告訴他英國極不贊成蘇軍進入阿富汗,並要他轉告莫斯科,英國政府決定取消1980年2月的葛羅米柯訪問英國的原定計劃。1月5日,撒切爾夫人又公開宣佈,中斷和蘇聯的一切政治經濟文化交流,召回駐蘇聯和阿富汗的大使,如蘇聯仍不撤軍,英國將抵制莫斯科奧運會。1月9日之後,撒切爾首相派出特使訪問亞洲若干國家,宣稱蘇聯入侵阿富汗是對所有亞洲國家的威脅,只要任何一個海灣國家需要,英國都會出動軍事力量保衞波斯灣地區的安全。
要知道,大英帝國的軍隊已經很久沒打仗,也很久沒有在海灣地區出現過了。英軍上一次在海灣出現,還是二十三年前的蘇伊士運河戰爭,結果卻被曾經的殖民地國家埃及給打敗了。
撒切爾夫人彷彿在告訴全體英國人民,更我走,我帶你們重拾日不落帝國的榮光。
説完了英國的表態,就要説美國的另外兩個西歐盟友——西德和法國了。
西德雖然也反對蘇軍入侵阿富汗,但是西德對事件的反應並不那麼強烈,也不像英國那樣和美國採取幾乎一致的政策觀點。西德政府在1980年1月11日發表聲明,做出官方表態。其文主要觀點官樣文章味道很濃,可謂是外交辭令中的上乘之作。現摘錄如下:
蘇聯干涉阿富汗損壞了東西方合作,西德像美國一樣,將重新考慮對蘇聯的一些政策(敷衍美國);西德捍衞第三世界國家的獨立,並通過在夥伴關係基礎上的政治合作和經濟援助來支持這種獨立(阿富汗和我又不是夥伴關係,就算是,我也只會用政治經濟手段幫他,不會採取軍事保護措施);西德將同其聯盟夥伴一道忠於它的保持防務和在軍事力量平衡的基礎上搞緩和的政策,將繼續保持1979年12月關於限制中程武器、關於建立信託措施和關於中歐裁軍等武器控制建議的有效性(現階段緩和還是很重要的,西方國家沒必要和蘇聯鬧僵)。
西德算是給美國面子了,法國的表態與美國距離更大。
法國總統德斯坦在1980年1月4日發表公開講話,表示蘇聯干涉阿富汗應該受到全世界的譴責,但是美國的態度絕對是過激的,蘇聯的入侵也許不是事先安排,也不是預先策劃的,而可能是阿富汗內部的局勢引起的,那種認為蘇聯對阿富汗的入侵是蘇聯向海灣國家進軍的一個階段的論點是沒有根據的。
德斯坦總統的講話是批評完蘇聯再批評美國,幾乎有點為蘇聯辯護的味道。
2月8日,法國總理巴爾發表公開講話,聲稱蘇聯對阿富汗的軍事幹涉是不能接受的,是對緩和的嚴重打擊,但是,法國既不怯懦地採取姑息態度,也不無條件地採取與其他國家一致行動,法國不希望由於採取極端的態度而使冷戰復活。
巴爾總理的講話很清晰,就是避免因此事激化東西方矛盾。法國不會屈從於任何國家,也不希望總體緩和的國際局勢被改變。
無論是法國總統還是法國總理,對於阿富汗事件都是蘇美各打五十大板。但是,法國政府的真實目標決不是維護緩和。而是想以和事佬之名行火中取栗之事,謀求恢復昔日法蘭西帝國的國際威望。
道理很簡單。五大國中,英國和中國已經站在美國一邊,如果法國也和美國站一邊,根本就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無法給人特別耀眼的捍衞正義形象。
法國選擇的是超脱於阿富汗戰爭本身,將着眼點放在全世界的和平大局,並且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充分顯示出對世界大勢的擔當和不懼美蘇兩國的勇氣。
而且,蘇聯惹怒美英中三國,一旦將來雙方想談判和好,法國就可以當中間人,在全世界面前促成好事贏得口碑。一旦雙方矛盾進一步激化,引發西方國家制裁封鎖蘇聯或者蘇聯拿石油天然氣反制西方,那麼法國就可以一邊買蘇聯的油氣資源一邊擴大對蘇技術、貨物出口,穩賺不賠。
當然了,法國不像美國、英國和中國,在阿富汗有自己的利益,所以看問題比較超脱。
也有看問題不超脱的,也就是那些伊斯蘭國家。
1979年12月29日,伊朗向蘇聯發出照會,指責蘇聯軍事幹涉阿富汗。其文措辭非常強硬:“這是對所有伊斯蘭國家的侵略行徑。伊朗不能同意任何國家在另一個國家進行軍事幹預,尤其不能同意一個超級大國在一個小國進行軍事幹預。”
海灣五國(沙特阿拉伯、阿聯酋、科威特、卡塔爾和巴林)各自也在同一天發表聲明,要求蘇聯撤出阿富汗。
12月31日,埃及議會通過決議譴責蘇聯軍事幹涉阿富汗,要求蘇聯立即撤軍。
在1980年的第一個月,蘇聯對於全世界大多數國家的反對聲我行我素依舊,反而與阿富汗的卡爾邁勒新政府簽訂了一份蘇軍臨時駐防阿富汗的條約,規定駐阿蘇軍權利職責和阿富汗政府對蘇軍承擔的義務。
1980年1月28日,蘇共中央政治局通過《關於在阿富汗事件之後確保蘇聯國家利益的進一步措施》的決議,制定了未來一段時期的對外戰略。主要有以下幾條:
一是在對美外交中繼續保持穩定而堅定的立場;
二是對美國和其西歐盟國的關係進行分化瓦解,拉攏法國,爭取西德;
三是阻止美國、中國和日本通過阿富汗問題進一步靠攏;
四是利用古巴和越南在第三世界的影響力,減弱亞非拉國家對阿富汗新政權的敵視;
五是積極防範伊朗和巴基斯坦,以及其他其他伊斯蘭國家倒向美國和中國,從事敵視蘇聯的活動;
六是全面援助阿富汗,鞏固新政權。
上述政策措施依然是由政治局裏的阿富汗委員會成員安德羅波夫、葛羅米柯、烏斯季諾夫和波諾馬廖夫所提出,獲得政治局一致通過。
蘇聯高層應對阿富汗問題國際反應的思路想的很全面。但這是一個無解的應用題。此時的蘇聯就像大學期末考試前的我們,平時不好好學習,總想拿着考綱劃範圍,突擊背誦幾個重點難點,以僥倖心理衝擊及格線。
可是,蘇聯在阿富汗的及格線不是六十分,而是九十分。這場考試就像考駕照,就算科目一的理論考試通過了,還要通過一場又一場的後續考試,場場都有坑。
1979年12月27日至1980年1月,美國政府高層都在密切關注阿富汗形勢以及世界各國的表態。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拿出了一份全新的方案給卡特總統,相對比1979年12月26日那一份備忘錄更加具有操作性和殺傷力。
卡特總統一方面不斷與同事們研究討論阿富汗問題,另一方面不斷與各個盟國加強協商,最後在布熱津斯基提供的新方案基礎上確立了對蘇聯的全面反擊措施。除了經濟制裁、聯絡中國、援助阿富汗反政府武裝外那些既定方針之外,卡特政府想到了邀請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和埃及三國政府聯袂出演一場抗衡克里姆林宮的絕世好戲。
具體的説,就是巴基斯坦負責場地,沙特阿拉伯負責金錢,埃及負責武器。美國居中協調各方行動,全力協助阿富汗反政府武裝,打擊駐阿蘇軍和卡爾邁勒政府。
巴基斯坦毗鄰阿富汗,是阿富汗反政府組織和武裝的首選流亡地。阿富汗的東普什圖斯坦又有阿富汗的同族同胞和逃亡難民,其中不乏敵視蘇聯異教徒入侵的人們。讓反政府武裝在這裏招兵買馬,訓練戰士,然後回國參戰。
沙特阿拉伯境內有穆斯林聖地麥加和麥地那,又是伊斯蘭國家政府裏的首富,必須以實際行動承擔起保衞伊斯蘭的重任。阿富汗的穆斯林兄弟缺錢抗戰,沙特政府應當予以財政援助。
埃及從來就是穆斯林世界的政治領袖,儘管因為與以色列單獨媾和而惡名在外。現在和平了,當年為了消滅以色列的購買的蘇制武器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低價賣給阿富汗的穆斯林兄弟,支持他們抗擊異教徒的入侵。這樣還能換個好名聲,給其他穆斯林國家留個好印象。
大家可能會問了,為什麼美國不像蘇聯援助越南那樣,直接予以阿富汗反政府武裝大規模援助呢?
首先,當時的美國還沒有完全走出經濟危機,政府沒有財力也沒有膽量大規模援助阿富汗反政府武裝。美國可不是蘇聯,任憑本國人民缺吃少穿,也要勒緊褲腰帶援助兄弟黨。其次,卡特政府要維護自己不干涉別國內政的光輝形象,不希望別人看到反政府武裝使用美製武器打擊蘇軍。再次,拉更多的國家淌阿富汗這趟渾水,就能保證越來越多的國家長期和美國結盟,鞏固美國的外交優勢。
好一計借刀殺人,布熱津斯基不愧是高手。他對國際局勢洞若觀火,看準了巴基斯坦對蘇聯入侵阿富汗充滿恐懼、沙特阿拉伯想利用經濟優勢謀求伊斯蘭世界領袖地位、埃及想扭轉對以色列單獨議和造成負面影響的心理,將三個國家因勢利導,綁上了美國政府的戰車,彷彿舉起了一把三稜劍,從阿富汗刺向蘇聯的下腹部。
果不其然,三國政府無一例外,對美國的方案表示贊成。
然而,搭建平台是一回事,確保運行、發揮效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再好的政策方案也要依靠強有力的領導人和執行力強大的政府。很顯然,卡特總統和他的那屆政府還欠些火候,無力落實如此高難度的項目。
真正將這把三稜劍使得龍飛鳳舞的那羣人要在一年之後才登上美國政治舞台。
不過,卡特已經和勃列日涅夫説過“要文鬥不要武鬥”。“武鬥”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文鬥”方面除了常規的經濟制裁和暫停美蘇兩國外交活動外,美國政府又放了一個大招——抵制1980年7月即將在莫斯科舉行的奧運會。
卡特政府“秘密建議”的理由冠冕堂皇,説是不少國家的運動員對於禁止前往莫斯科參賽的命令感到懷疑和不滿。咱們可以給他們另外提供一個比賽的城市啊,可以由傳統體育大國的城市舉辦。
國際奧委會拒絕了這項建議。
卡特政府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美國國務院寫了封信給意大利政府,説咱們別去莫斯科比賽。咱們去建議國際奧委會,把幾百個比賽項目分一分,拆成四到五組,放在五大洲各一個國家來共同承辦。這樣,咱們就可以爭取到更多的第三世界國家和咱們一起對抗蘇聯。
同樣的觀點美國還和英國等盟國交換過意見。不過,不知道後來出現什麼原因沒有成功。
卡特政府還是不甘心,國際組織找過了,盟友們也找過了,都沒成功。那就直接找第三世界的小國吧。
美國選中的是科特迪瓦。依據是該國政治經濟形勢穩定,體育水平相對不錯,而且親美反蘇。
科特迪瓦拒絕了,理由是國力有限。
要知道,蘇聯為了主辦莫斯科奧運會,總共耗費了90多億美元,創下了當時奧運會史上的最高紀錄。在近六年時間的準備工作中,莫斯科對城市進行突擊改建,修築高樓大廈、粉刷歷史建築、完善交通網絡、清除河道淤泥,還特意修建了作為奧運會主體育場的盧日尼克列寧中央體育場,其中的140個場館可以容納20萬人。到了1980年,莫斯科的大型體育場由之前的50多個增加到近70個,人工游泳池從30多個發展到60多個,體育館由1300多個擴增到1600多個。
這種魄力、這麼多錢和這種效率,科特迪瓦怕是真拿不出。
一連三個壞消息,卡特政府的高官們怕是氣壞了。
本來嘛,政治是政治,體育是體育。無論多麼高尚的口號,都不應該把這兩件事攪和在一起。
你可以智慧卓越,把巴基斯坦、埃及和沙特阿拉伯綁上你的戰車,但你不應該把各國運動員的訓練汗水和自我超越的理想犧牲給美國的外交戰略。人家四年才等到一次華山論劍、同台競技的機會,大夥還要追求刷新世界紀錄呢!
對於卡特政府來説,也不是一個好消息都沒有。1980年2月下旬,有36個穆斯林國家的外長在伊斯蘭堡會議上與美國達成一致,支持抵制莫斯科奧運會。隨後,西方各國的奧委會在羅馬召開會議,同意運動員以私人身份參加奧運會,但是要放棄演奏國歌以及升起國旗等傳統儀式。
意思就是,就算你拿了名次,也只能靜悄悄地拿獎牌。大家看不到你的國旗,也聽不到你的國歌,不知道你在為哪個國家增添榮譽。
聯想到這些,運動員們會不會很掃興?
雖説大多數運動員的價值觀都是超越對手、超越自己、超越歷史,但畢竟運動員也是人。由人組成的人羣自然價值觀容易出現個體多元化。有的運動員想的是獎牌和世界紀錄,有的會想着掙錢然後做慈善。當然,也不乏一些既不缺成績又不缺財富的人,可以靠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沽名釣譽。對於最後這一種人,抵制莫斯科奧運會是個好機會。
1980年7月19日下午14點,第22屆奧運會在莫斯科的盧日尼克列寧中央體育場正式開幕。由於上屆奧運會舉辦國加拿大抵制莫斯科奧運會,因而在奧林匹克會旗交接儀式中,上屆奧運會主辦城市蒙特利爾市長只派了一名代表將奧林匹克會旗交給了莫斯科市。這些情況,使得熱烈的開幕式顯得冷冷清清。
就在這時候,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基拉寧發表了演講。他在演講中向那些不顧巨大政治壓力依然決定來參加比賽的運動員們表示歡迎。他説:“我們純粹是根據一個城市的組織能力而賦予一個城市舉辦奧運會的權利的。在這裏,各種設施建設得非常好,我請求大家超越所有政治、信仰和種族的差異,以相互理解的精神進行比賽。”
聽聽人家專業人士怎麼説的。體育競技是體育競技,政治信仰是政治信仰,別攪和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