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指琴魔”西川悟平:從低谷走向巔峯的傳奇人生_風聞
日本通-2019-12-06 18:37
西川悟平(45歲),被譽為“奇蹟的七指鋼琴家”,在其風華正茂之際,命運卻給他開了個玩笑。他被診斷出患上了局部肌張力障礙,這是一種神經系統疾病,發病後不僅會引發疼痛,還會使得人體無法控制手部肌肉,這對依靠手指進行彈奏的鋼琴家而言簡直就是當頭一棒。更讓人絕望的是,肌張力障礙無法徹底治癒,目前已經有許許多多的音樂家因此而放棄了音樂之路。 醫生還告訴西川,他一生都無法再重返舞台演奏鋼琴,但是經過艱苦的康復,西川先生已經恢復到可以用七個手指彈奏的地步。接下來我們將跟隨西川先生的腳步,一起領略這位“七指鋼琴家”的非凡人生。
演奏時手指不能動的“七指鋼琴家”
“最近我右手的小拇指一直抽筋。我無論怎樣都彈不好這個地方,但是如果我能順利彈奏好這裏,大家能為我鼓掌嗎?”
2019年9月29日,在東京銀座的工作室舉行的音樂會,吸引了近50名觀眾。 鋼琴家西川吾平先生,利用表演的空閒時間,拿着麥克風與在場的觀眾一起談笑風生。 他的表演是獨一無二的,僅用右手的五個手指和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進行演奏。

2019年9月29日東京銀座演奏會
音樂會上,他彈奏了十多首曲子,其中還有肖邦的《夜曲》。 西川先生的演奏很獨特,時而雙手交叉時而用鋼琴踏板來表現無法僅用七個手指彈奏的和絃聲音。這是一場完美的演奏,演出結束後現場不禁響起熱烈的掌聲 。
突如其來的疾病給西川帶來重大影響
西川從15歲開始學習彈鋼琴,當時他還向他的鋼琴老師宣言説自己要“憑藉鋼琴演奏能力進入音樂大學”。老師回應表示那絕對是不可能,因為大多數去上音樂大學的人都是從小就開始學習鋼琴。即便如此,西川也不氣餒,他反覆不斷進行練習,最終通過了大阪短期音樂大學的考試。
畢業後西川在一家日式點心店工作。在百貨商店售賣日本糖果時,他仍然夢想着某一天能在美國繼續鋼琴之路。西川的人生轉機在1999年。當時,來自紐約著名音樂大學·茱莉亞音樂學院的鋼琴家David Bradshaw和Cosmo Buono在西川的家鄉大阪舉行了音樂會。那天,西川的演奏安排在最後,他的表演引起了這兩位鋼琴大家的注意,此後西川便被邀請到紐約去上這兩位鋼琴大家的課程。
西川在美國的生活很豐富。他住在新澤西州約300坪的Bueno先生的府邸,在那裏他不僅接受鋼琴課程的培訓,還被陸續邀請參加音樂會。當時也不需擔心生活費,此外演出費和差旅費也相繼入賬。
兩個月後,西川在美國大名鼎鼎的紐約林肯中心的愛麗絲塔利音樂廳首次舉辦演奏會。之後,他又在被譽為“音樂名人堂”的卡耐基音樂廳舉辦個人演奏會。正當西川先生的夢想剛剛起航,一切順風順水之際噩耗卻向他襲來。

美國紐約卡耐基音樂廳
“最初感到異常的時候是在2000年左右,那時我正在老師的府邸演奏肖邦的《夜曲10號》時。只要水平還不錯的小學生都能彈奏。 但是當我彈到和絃時,我左手的無名指卻突然變得十分僵硬。我感受不到疼痛,但是小拇指卻向內彎曲得很厲害。”西川先生回憶道,“當時我以為只要多練習幾次就可以恢復原狀了,因為在正式表演上緊張時我的手指也會突然彎曲導致彈錯音”。
在左手無名指異常了幾個月後,某天我右手的中指、無名指以及左手的中指和小拇指也開始向內彎曲。 這對我握筆或使用筷子毫無影響,但在彈奏曲子時,手指卻不聽使喚。我開始慌了,於是開始嘗試各種治療方法。

“我嘗試了按摩療法、針灸和氣功等各種治療辦法。最後甚至尋求驅邪法。但它們都沒有奏效,一兩年後,我已經無法彈奏《鬱金香》之類的簡單歌曲。
當得知是肌張力障礙時鬆了一口氣
2001年,我前往紐約的一家大型醫院就診,此時才知道我患的是肌張力障礙。這是一種肌肉僵硬的神經系統疾病。
“終於知道自己患的是什麼病了,頓時鬆了口氣。但同時醫生對我説‘你這一輩子都不能再彈鋼琴了’。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失去了一切。要知道我從15歲開始,每天練八小時,我花了近2、3萬個小時來練鋼琴,不能彈鋼琴意味着過去的一切努力都被否定了。”
“我深深的瞭解鋼琴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如果我失去它的話,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走下去,我不知道我又是為什麼而活着的?此後我患了抑鬱症,甚至開始自殘。”

演奏時,西川先生左手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蜷成一團(攝影:工藤裕之)
肌張力障礙是“腦部疾病”
肌張力障礙是什麼病?川內市多摩醫院神經內科主任兼NPO肌張力障礙友誼組織的代表堀內正浩表示:“這是一種腦疾病。”
“局部肌張力障礙是一種難以治癒的疾病,由於大腦或神經系統出現某種狀況,導致肌肉不受大腦控制收縮或變硬。許多運動員和音樂家也有過類似遭遇,但是目前沒有根本性的治療方法。有些職業高爾夫球手和棒球運動員患有‘iPS’疾病,肌張力障礙是iPS的統稱。”
堀內正浩主任指出,西川先生患上肌張力障礙的原因之一是“他從15歲開始大量練習彈鋼琴。”
“西川先生屬於典型的肌張力障礙。人體的大腦一般在10歲左右就停止生長了,此時大腦對音樂的容量有限,當音樂量遠超大腦容量時,腦神經迴路就會出現異常。”,堀內正浩還補充道,“不過,即使從小就開始演奏樂器,也可能患上肌張力障礙。但很少有醫生能診斷出這一疾病,因為識別肌張力障礙需要一定的時間,再加上其症狀不會變現在日常生活中,因此容易被人誤解。”

川內市多摩醫院神經內科主任兼NPO肌張力障礙友誼組織的代表堀內正浩
由於肌張力障礙,西川先生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時我就像管家一樣,通過打掃鋼琴老師的住宅和附近地區來賺取生活費。我變得很會熨燙,我還兼任美容師的工作。”
西川先生表示,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不打算回日本。
“我的老師接受了這一切。他這樣對我説‘如果有一天你無法再彈了,那就不彈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每週都會一起談論鋼琴,這對我來説已經足夠了。”

西川悟平(攝影:工藤裕之)
用能活動的7根手指繼續演奏
在被診斷為肌張力障礙幾個月後,西川先生的命運再次發生轉折。我有個朋友經營着一家幼兒園,他當時邀請我教他們幼兒園的小朋友彈鋼琴。我想如果我有工作的話那麼我可以拿簽證,就有機會再去紐約了。
西川先生當時跟園長透露了自己患有肌張力障礙,但並沒有跟老師們説過。
“當時有一位幼兒園老師拜託我説,‘可以給孩子們彈一首《鬱金香》嗎?’,但因為我的手指彎曲了所以彈得並不好。聽後,他們笑着對我説‘不是在卡耐基音樂廳開過演奏會嘛,怎麼連一首簡單的《鬱金香》都彈不好’。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但是當時的那種傷痛和不甘我記得很清楚”。

出於懊惱與不甘,西川先生開始研究新的練習方法,以便能夠再次在孩子們面前彈鋼琴。
“如果只有一個“ Domisomido”的旋律,那我就將其作為一個單元反覆進行練習。新的方法是將所有音律一一分開。不論肌張力障礙有多嚴重,一首曲子都是由成千上萬個音符按順序進行排列的,因此只要記住每個音符的形狀以及每個音符的音調,就比如説“ do”“ mi”“ so”這一個個音符,彈上個數千個,那就是一首曲子了。”
通過這種練習方式,西川先生每練習一首曲子都需要花費好幾個小時。儘管這很艱難,但是漸漸的每個音符都彈的很準確。幾個月後,西川先生再次在孩子們的面前演奏了《小星星》。
“我依然記得小朋友們當時的笑容。也正是那時,我才意識到我不應該拘泥於運指的技巧,而應該專注用尚能活動的手指進行彈奏。”

經過反覆的練習之後,西川能活動的手指為右手的五個手指、以及左手的拇指以及食指。一年後,西川先生漸漸能在公共場合進行表演了。從那時起,西川先生便一直住在帶幼兒園的學校裏,一直練習到天明,就這樣他堅持了數十年。
可以參與演奏的手指數減少了,所以西川先生無法即興創作。但俗話説有得必有失。 比起失去西川先生或許得到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迄今為止,有一些音符我還是無法用鋼琴來彈奏。但是現在,隨便一架鋼琴我都能駕馭,讓它發出我想要的聲音。正因為我只有7根手指能動,所以我必須慢慢練習,極致追求音質和音量。”
“不要讓他人知道你用七指彈奏”
2008年,他受邀參加了在意大利舉辦的“亞歷山大與布諾國際音樂節”。西川先生是唯一一位被邀請的日本演奏者。在約有一千年多年曆史的大教堂中演奏,西川先生感到很緊張。此時西川的鋼琴老師兼該活動的策劃人Buono先生給了他“條件”。
“你不要告訴大家你是用七個手指演奏的。如果你説了的話那我就把你的名字從表演列表中刪除。不説的話,你可以好好地選一兩首曲子用心彈奏。”聽完這番話,不告訴聽眾我患病一事,真是有點讓人惱火。
當時西川先生演奏的是肖邦《夜曲13》。那次表演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高度專注。
“上台時我感覺自己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但當我坐在椅子上開始彈奏時,周圍一切彷彿都變慢了,我的內心告訴自己‘這裏重一點’‘這裏停1拍’。”

演奏結束的那一刻,全體觀眾向西川致以熱烈的掌聲。Buono先生這時候上台向觀眾解釋西川其實是用七個手指進行演奏的。
“當我問我的老師為什麼要在演出結束後向大家公佈我是用7根手指彈奏時,我的老師這麼回答”如果我在演出開始前告訴大家你要用7根手指演奏,那麼聽眾可能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想讓他們聽聽你純粹的音樂,看看他們的反應。''
演唱會結束後,西川先生的評價進一步提高。 2009年,他在紐約施坦威音樂廳舉行獨奏會,此外還在加拿大温哥華舉行的國際殘疾人鋼琴節上斬獲第四名。 2012年,他受邀前往紐約市市長官邸作演講和演奏。 2015年,他在費城舉行的聯合國70週年音樂會上演出。
2016年,他在卡內基音樂廳主廳的音樂會上舉行獨奏,觀眾席只有2800個席位,而廳內無法容下蜂擁而來的聽眾,於是臨時在舞台邊設置了400個席位。近年來,西川先生定期回國,並在全國各地巡演。他還去小學和初中進行表演,並與學生們分享自己的經驗。

2009年西川悟平在紐約施坦威音樂廳演奏
明天,你的病能痊癒嗎?
今年的音樂會巡迴演出中,在關西一所小學演奏時,一名小學生對西川先生提了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未來有一天您的病能夠治癒的話,您會去手術嗎?”
西川先生也愣住了,他其實也很困擾,所以回答説“我不知道”。 那麼為什麼西川先生不直接回答“我想接受治療”呢? 以下是西川先生的真實想法。
“我患了肌肉張力障礙症,在無法治癒的現實下,我嘗試用七根手指進行練習。漸漸的我能夠彈出以前無法彈奏的聲音。‘當聽到準確的鋼琴聲時我不禁失聲痛哭’,我終於做到了。正是因為我只有7根手指可以動,所以我才能成就現在的我。”

在日本某一學校演奏的西川悟平
自肌張力障礙發作已經過去了20多個年頭。現在,西川先生反倒習慣了七指彈奏。他説道:“如果痊癒了的話,那麼我現在就不必如此費力的進行練習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我當然希望可以治癒。但是,如果治癒了,我就不需吃現在這個苦那我可能就會隨便彈彈。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不就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我的狀態嘛。但我不想回答説我不想治癒,所以就回答了‘不知道’。畢竟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