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車站的聚會,咦額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12-07 08:45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在武漢唸了快十年書,看着銀幕上的胡歌和桂綸鎂操着彎管子武漢話,只想發出一聲“咦額”。
“咦額”是武漢方言的萬能詞彙,能夠表示驚訝、懷疑、嫌棄、失望、憐惜等人類常見的十幾種情緒。
據説桂綸鎂在2018年春節後進了組,開拍前在武漢的筒子樓體驗了五個月的生活。坐在武昌的影院,不禁想起一個問題:當劇組在“體驗”武漢生活時,我在幹什麼?
我在“實際”生活。在武漢的郊區,的確有像胡歌這樣的,長得蠻瓜氣,腦袋也靈光,但就是沒學好的兒子伢(小夥);私房林立的紅燈區,也有桂綸鎂這樣好看又聰明,世故不風塵的姑娘伢(女孩)。
《南方車站的聚會》接近於武漢的“都市傳説”,只是和這裏的夏天一樣,更加濡濕和沉悶。脱離了華語電影關於城市慣常的光鮮語境,讓它呈現出了頗為複雜的觀感:
一方面,想要在怪誕中復原現實。陪泳女的出現,帶來了情慾、金錢、背叛、考驗等社會議題;另一方面,試圖在逃亡中追求理想。孤獨是通往這個目標的路徑,終點卻是煉獄和喧囂的圍捕。
**往深了説,這是一部豪華加料版的《白日焰火》,罪與罰愛與欲糾纏不清;**往淺了講,這是杜比音效帶表演的《今日説法》,差的就是一段“大偵探”撒貝寧旁白。
和文藝片的老毛病一樣,刁亦男的黑色電影,也可能在接受和傳播之間出現錯位。如果你在觀影后,努力而徒勞地去拼湊情節線索和行為邏輯,就完全掉進了所謂誤讀的坑。但這個坑不是導演有意為之,而是《南方車站的聚會》本身就是作者屬性明顯的電影。
別管昆汀看它的時候,會心一笑多少次。內涵與主題之爭,照樣會在上映後爭得頭破血流。他説:“我對這部電影有自己的疑問,但我看的視乎不在乎了,我就是處於一種體驗當中。”
我們做不到那麼豁達,經濟下行帶來的不確定感,讓人們願意得到更多確定的答案。而硬糖君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南方車站的聚會》的故事,好像就發生在我常買熱乾麪的巷口。而當早餐的熱氣散盡,你走進那片微縮的城寨,卻發現故事只是晨風的呼嘯。
野船之戲
當興慶都賓館的地下室,盜竊頭目提點“一拍二擰扯電瓶”的行業要訣時,《南方車站的聚會》拍出了文藝片少有的地氣。胡歌飾演的周澤農,誤殺一名警察,開展逃亡生涯。然而黑暗中卻生出一絲血腥的希望,澤農想讓妻子楊淑俊舉報自己,獲得警方懸賞的30萬。
在計劃的實施中,幫澤農的小舅子被擊斃,背叛澤農的華華被始作俑者捅死,只剩下摸不清歸屬的劉愛愛,與他若即若離地開展死亡之舞。
一方面,桂綸鎂飾演的劉愛愛,有着對周澤農逃離氣質和堅實軀體的迷戀。她日復一日地在野鵝湖當着陪泳女,渴望逃離而不可得。所以她勸澤農往南方逃,一直往南。
另一方面,30萬的金錢又是人性的鉅額考驗。對於因為500塊錢,就要和其他陪泳女在船上撕打的劉愛愛來説,舉報澤農是她逃離煉獄的唯一資本。
於是,這麼兩個危險又可憐的人相遇了。説來諷刺,片名堂皇的車站聚會,只是兩個走投無路的人在層層監控下的偷摸會面。劉愛愛向周澤農借火,周澤農卻心急知道妻子不能赴約的原因。
霓虹閃爍,雨夜迷離,故事的線索在插敍和倒敍中鋪開。既有武漢市井的煙火氣,也有暴力美學日常化的觸目驚心。**文藝的殼,黑色的核,動不動就是血濺雨傘暈開兇殘。**如此大膽而不遮蔽的展露人性的陰暗與刑偵案件第一現場,《車站》足夠大膽野氣。
整部電影一直在“失序”和“尋序”中搖擺。電瓶盜竊大會,因為熱門地段的分配問題,引發兩派的械鬥,故事進入失序;隨着劉愛愛的醒悟,與周澤農的前妻肩並肩走在小巷裏,帶着繼續生活的希望走下去,故事通過找回善意而完成“尋序”。
畫面的一句線索字幕非常值得玩味,在廖凡飾演的警察發現劉愛愛認識周澤農前妻,存在套取警方獎勵嫌疑的時候,他沒有立刻實施抓捕。“三天後,警方對劉愛愛展開了調查”。錢去哪兒了呢?去到了它該去的地方。
電影的兩處場景顯得隱晦而剋制,一是劉愛愛和周澤農在船上的“船戲”。愛愛的頭下移,澤農頭微顫,最後愛愛用湖水漱口。整個過程極為老司機,灼熱的情慾和冰冷的湖水形成對比,建議重點欣賞。
另一處是周澤農的中槍,他一直在往野鵝湖爬,最終將一隻手伸進湖水。那是他想要去的終點,通道在魂靈才可穿越的湖底。
最不故弄玄虛的文藝片,最文藝的《重案六組》。看來,刁亦男這次已經最大限度地準備擁抱大眾了,怪不得都有底氣找李佳琦帶貨。
夜色之魅
保羅·施拉德在《黑色電影札記》裏,把“夜景布光”、“依賴雨水營造氛圍”、“強化時間流逝的悲觀感”,列為該類型最顯著的表演模式。而當我們把它拿來檢視《車站》,會發現電影有高達7成的場景為“夜戲”。
夜色,既是周澤農潛藏逃竄的掩護,也是情感發酵的依託。《車站》着意於人物在困境中的自我救贖,周澤農的逃亡便是夜的視角,輔助穿插劉愛愛的女性視角,剛柔並進下構成了黑夜和白天的對立。
初段,周澤農和劉愛愛的相見,被置於滂沱大雨的不安氛圍中。當奪命槍響序曲揭幕,光影傳遞令人窒息的恐懼;中段,隨着兩人結盟,薄霧取代暴雨,閃動的光源代替大面積霓虹。怪誕的趣味,緩和了初段的緊迫;末段,劉愛愛再度走入小巷,明亮的日光取代路燈的昏黃,鄰里熱鬧驅散午夜死寂,黑暗終於退場,人情温暖而至。
這是黑色電影的“三段式”,也是刁亦男嚴謹周密的佈局控制。風格和內容永遠是矛盾的,在這種密不透風的格式下,《車站》必然損失了部分內容。比如周澤農應該和妻子感情很深,但電影沒有給到情節。和劉愛愛的信任與疏離,為了追求角色的情緒飽滿,失去了必要的互動填充。
放棄了好萊塢通關遊戲式的結構,也就放棄了連貫的戲劇衝突。以至於男女主人公最後的告別,也可以看到呈現上的剋制。以刁亦男的水平,絲毫不懷疑他可以剪輯出生離死別式的“短平快”痛苦。但他選擇讓離別突然降臨,殺一個措手不及,求一份戛然餘味。
胡歌和桂綸鎂的表演,都在極力擺脱自己的現實主義氣質。桂綸鎂要讓大家忘記《白日焰火》,而胡歌要在梅長蘇的隱忍沉痛之外,添加更多的固執和悖反。以這個標準來看,胡歌似乎要比桂綸鎂更讓人驚喜。他抓住了角色大部分的儀式感、透明性和爆發力。這是刁亦男想要的,但未必是觀眾喜歡的。
同時,這也不是桂綸鎂的錯,而是《車站》的“劉愛愛”,本身就在炒《白日焰火》“吳志貞”的冷飯。儘管桂綸鎂帶着不一樣的內心在演繹,但對於普羅大眾接受的敏感度來説,兩個角色是八九不離十的人物復刻。
我們不能説“包餃子餵豬”這樣“長導演志氣滅觀眾威風”的話。同樣都是韭菜豬肉餃子,你説這次換了另一種心情來包,送到食客嘴裏存在“感受差異”嗎?我們認為不存在。
經驗告訴我們,風格化從來都是雙刃劍,要麼被極度喜歡要麼就被斥責用力過猛。****《白日焰火》是如此,《南方車站的聚會》或許會把這種口碑分化再重演一次。
文藝之殤
如果把去年同期的《地球最後的夜晚》,與今年的《南方車站的聚會》做對比,會發現一種“對仗性”諧趣。
畢贛和刁亦男的上部電影:****是《路邊野餐》和《白日焰火》。****新的電影:****是《地球最後的夜晚》和《南方車站的聚會》。在下“對穿腸”表示瑞思拜,央視的新欄目《中華對聯大會》就靠你們了。
兩人都在一炮而紅之後,開始了對自我風格的重複。當然,反過來就是值得鼓勵的藝術倔強。咱就是一口井打到底,撞倒南牆重新砌。卡司也異常有默契,《車站》甚至還接管了《地球》的主演黃覺,以及畢贛的老姑父陳永忠。
不管是貴州凱里的卡拉OK,還是武漢郊區的野鵝湖,他們對中國城鎮採取了邊緣化的外在形象展露。幽暗的燈光,流行於80年代的歌曲《成吉思汗》,跳廣場舞的人羣,還有龐麥郎鍾情的閃亮舞鞋,很難説清楚這是情懷至死的惦念,還是越來越模式化的黑色套路。
**在“懸浮”中定義城鎮的邊緣現狀,在“懸疑”裏感知男女的性別秩序,在“懸念”外保留電影的作者影響。****而在“三懸”之外,還有“兩確”。**即確定面臨的市場壓力,和確定遭遇質疑的黑色電影類型。
2014年《白日焰火》1.02億的票房,很大程度歸功於柏林“擒熊”的光暈。而戛納失金的《南方車站的聚會》,顯然沒了當年的獎項紅利。奈何《白日焰火》的成績,已經為中國藝術電影的票房劃出了一道流星。此後,無論是《江湖兒女》還是《地久天長》,都在4000萬至1億間徘徊。
王小帥喊話“6億”,只得4500萬。賈科長親自下場,定格7000萬。《地球最後的夜晚》,營銷功不可沒,卻讓名聲蕩然無存。而《南方車站的聚會》的路演,甚至走進了李佳琦的直播間。25.5萬張票6秒搶空,文藝電影與口紅、不粘鍋等前輩自覺站成了一列。
從“OMG,買它”到“OMG,看它”,《車站》放棄矜持只為票房。然而,這是長久以來文藝片的困境,越是花樣百出的營銷,越是展露觀眾基數的不足,並難免要遭遇“被騙進來”的觀眾的怒懟。
快手直播和李佳琦推薦,彰顯了《車站》融入主流視野的雄心。目睹了易烊千璽對《少年的你》的加持,我們也很樂於看胡歌粉絲能為《車站》帶來何種波瀾。習慣了“劇集”模式的他們,能不能愉快接受這種被藝術包裝的“悶片”?
但顯然,《車站》沒辦法迎合所有觀眾。在刁亦男的異託邦裏,偏表現主義的電影與主流院線依舊疏離。在觀眾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文藝片依舊找不到大眾共鳴的切入點。
文藝這事兒吧,好像終究只能當面子,當不得裏子。面對這種遺憾,唯有輕嘆一聲“咦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