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家長終將走上小買賣之路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127-2019-12-08 17:45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 和毛利午餐
作為一個腦力勞動者,一直以來我都對體力勞動者有着一種隱藏的羨慕。如果一個人能憑自己的體力賺錢,每天只需要揮灑汗水,勞其筋骨,累得透透的,回家吃上一頓好飯,這種日子一定充滿簡單的快樂,不需要翻來覆去對着電腦來回煎熬,寫什麼,怎麼寫。體力勞動者通常都在廣闊天地裏,跟真正的人類交流。不像可憐兮兮的腦力勞動者,把自己放在一個極小的空間裏,像圈養的激素雞一樣,身心備受煎熬。
如果能做一份簡單的小買賣,那一定是極好的。多年來我一直很想開個點心店,小賣部,小客棧,賣點小玩意,做點小東西,收穫那種真正的充實,肉眼可見的滿足。今年兒子終於給了我一次機會,他們學校辦冬日集市,熱烈歡迎學生和學生家長前去擺攤。
小孩很激動,舉手報名説自己要包餃子,他前幾天剛學會。小陳想賣茶葉蛋,我發現男人們根本毫無經商技巧,一個小學的冬日集市,自然應該賣點小孩看了會瘋狂的東西,如果能弄台爆米花機,直接出售新鮮爆米花,一定是極好的買賣。
這個買賣實現起來並沒有難度,很快我就在網上搜索到了租爆米花機的店家,兩百一天,上門可以學習製作技術,我只需要開五十公里車去感受下現場教學就行了,並再開五十公里送回機器即可。唯一讓我不開心的細節是,店家讓我清洗乾淨才能送回去。
不,我的小買賣生涯裏,只想製作爆米花,不想操心怎麼去清洗一個爆米花機。
後來選了一條更容易的路,在網上花三百買一隻棉花糖機,直郵到家,機器到的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人,每個人都捲了一根。小陳説,要不你熬夜練五十根,明天更熟練點。
但小買賣通常都需要早起,只有在第二天早上七點起牀準備,才能趕上8點半的集市。小陳安慰我,沒事,我們早點去,在現場練習也是一樣的。我們為了棉花糖的買賣,準備了三百根竹籤,三大包糖,一塊變色小黑板,定好價格:棉花糖,10元一根。
攤子剛剛擺好,我還沒來得及多練習兩根,一個媽媽帶着年幼的女兒已經等在攤口前。
“棉花糖怎麼賣啊?”
“十塊錢一根。”
遺憾的是,第一根我怎麼卷都卷不好,捲來捲去,都是一根雞腿形狀。小陳在旁邊瞎起勁,一個勁説:這根不要了,這根不要了。
他那副不管生意怎麼樣,一定要完美的勁頭,讓我恨不得把他一腳踢到月球上。
“小朋友,便宜點賣你行嗎?五塊錢。”
那個小孩接受了。但是我的單品價格從此牢牢定在了五元,因為出品飄忽不定,有時能卷出一根挺大挺蓬鬆的,有時説也奇怪,竟然無論如何只能弄出一根亂七八糟的。
幾次之後,終於知道了技術難題是什麼,當機器內壁出現很多凝結的糖時,那些棉花絲會像被蜘蛛精纏住一樣,沒辦法順利盤出來。知道怎麼回事後,小買賣生意人又多了一樣活,做好四五根棉花糖,放着嗷嗷待哺的小孩們不管,拿一隻塑料叉,把內壁上的糖刷刷刷剷下來。
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想象中我這個棉花糖攤,應該像棉花糖一樣,充盈着一種軟綿綿的幸福,輕飄飄的喜悦,那種温柔與欣喜交織的寧靜氣氛,籠罩在甜蜜的空氣上方。
實際上現場好像殺豬一樣慘烈。首先我發現兒子是這個攤上最大的不穩定物,只要他東躥西跳的時候,我的棉花糖一定做不好。他把頭探出來,我怕他打翻機器,他收錢,我怕他找不對,他幫忙做棉花糖,笨手笨腳還不如馬戲團裏的猴子好使。
“你出去逛逛吧。”我把新做的一根棉花糖遞給他,“別吃,幫我宣傳下我們這裏正在做棉花糖。”我兒子很高興,領着這個任務立刻出發。
其次,我發現小朋友們很不好對付,特別是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太苛刻了,看我卷得有點亂七八糟,立刻開始質問:阿姨你會做棉花糖嗎?
我心虛地解釋了一下:嗯嗯,我還在學,這個很難做的。
“怎麼會啊?這個我以前做過,做得比你好多了。”
我繼續轉動着手裏的棉花糖,手上已經被機器燙了三個疤,不禁感到一陣臉紅。幸好那個小女孩很快質問起了隔壁賣烤腸的。
“烤腸要五塊錢一根,那有點貴。”
賣烤腸的姐們小聲跟我説:你看這些大孩子懂事了,都特別難對付。
我們同時唏噓了一下,為未來幾年的命運感到揪心。
與此同時我兒子回來了,他手裏拿着新買的小魚,棒棒糖,會叫的蟈蟈,我過了五秒鐘後反應過來:孽障,你媽賣個棉花糖這麼不容易,你花這麼快。
再次,當我對卷棉花糖這個事情越來越上手時,旁邊的小陳總是扮演着副駕駛上的角色,“你再卷大點”,“你這根別要了吧,再重新做一根”,“絲都出來了,你看不見嗎?”……
我越看手中卷着的棉花糖,越覺得有點噁心,當時我已經徒手做了一個多小時,再次把腰直起來時,竟然又有了從黃山上下來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做點小買賣,可真的太難了。一看時間,離集市結束還早得很,用來做棉花糖的竹籤,只開了第一包。小孩們來來去去,有時排起一陣長龍。
小陳替換我,一邊做一邊抱怨:我看那個機器介紹的視頻,明明説兩粒冰糖就能做一根,為什麼我扔兩粒進去,只能做個棉籤?
我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得人能坐着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腦海中劃過了很多小生意人的面孔,那些賣烤番薯的大爺,賣糖炒栗子的小哥,到底是怎麼在繁忙的生意中保持着一種與世無爭的恬淡,一種遊刃有餘的嫺熟,讓我一度有種錯覺,做小買賣的人肯定很幸福。
臨近尾聲時,小陳一度把機器關了,説就這樣吧,停業吧,我不想再做了。
經常是撲閃着大眼睛的小孩,讓他又一次於心不忍打開了機器,試圖卷出一朵大大的雲。
我想小買賣人對生活的滿足,可能來自於,別做了,再做我就死了。
結束營業後,除了兒子神采飛揚,我和小陳面如土色,行屍走肉一般把現場草草清理乾淨,抱着機器和剩下的材料放到車後備箱。
我告訴你,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我們還沒打開車後備箱。
這天晚上睡覺時,小陳在黑暗中説:我現在閉上眼,全是做棉花糖的畫面,手裏還想着怎麼把它卷好一點。
嗯,我也一樣,或許在夢裏,我們都能做出大大的完美的棉花糖。
做點小買賣,可真太不容易了。可惜的是,我兒子並沒參透這一點,他依然熱情地要求着:明年我來做棉花糖好嗎?
你做吧,反正我打死也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