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派」養成記：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員職場教育|專訪宋秉華_風聞

作者 / 曹樂溪

《演技派》開播首期，於正坐在鏡頭前自信滿滿，「這是我的第一檔綜藝，也是我最好的一檔綜藝，趕緊來吧！」

當時的一句笑談事後證明誠不我欺，《演技派》拿下了近幾年表演類綜藝最高的豆瓣評分。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從業20年拍了48部戲，捧紅無數新人，於正太知道觀眾喜歡看什麼，節目霸屏熱搜是分分鐘的事。

只要他們想。但萬萬沒想到，看了5期《演技派》，幾位明星導師絲毫沒有搶戲，而是將主角讓位給節目裏的年輕演員。在優酷資深製片人、《演技派》項目總負責人宋秉華看來，這種結果並不出乎意料。「節目不是圍繞導師展開，而是對於影視表演行業的全方位洞察。我們的初心就是告訴觀眾什麼：到底什麼是好演技，如何成為演技派。

 

在近三個月的錄製裏，這批年輕演員和上百人的節目組來到橫店，把面試初篩、選角建組、考核培訓、實戰拍攝等全部流程走了個遍。影視化習作《紫禁城裏的小食光》的呈現方式更是讓網友倍感新鮮。

最新一期節目張頌文帶着大家體驗生活，演員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到醫院觀察醫生患者。只迎面走過來，張頌文就能判斷觀察對象是騎着電摩托“三班倒”的醫院工作人員，網友驚稱其為「名偵探工藤頌文」——而據《演技派》總導演胡明透露，現實中張頌文真的幫忙破過案，憑的就是對生活細緻入微的觀察和條分縷析。

從身邊事物積累角色素材的教學方式，讓新人們受益匪淺。「沒吃過豬肉你也得見過豬跑，不然你怎麼演豬呢？」演員趙天宇話糙理不糙。

一檔關於演員片場生存的綜藝，一場角色需要用力爭取的戲，一羣追求夢想的人，看似只關乎演員，觀眾卻從中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演技派》是怎麼做到的？

認真探討演技的「港式火鍋」

不麻不辣，卻有營養

做一檔與眾不同的表演類綜藝，是優酷、歡娛影視、銀河酷娛一年多以前就有的構思，三方一拍即合，但怎麼做卻着實讓大家思考了很久，據説光節目名字就起了上百個。

於正的初衷是希望培養出一批優秀的年輕演員，並由此展現演員之苦、演員之難和演員之專，總導演胡明則希望呈現代表市場的製片人和演員之間的不同視角，記錄和揭秘演員行業真實的生態。優酷則希望糾正外界對於整個行業的一些錯誤觀念，聚焦演員這一職業的專業性。最終我們看到了《演技派》這檔呈現年輕演員片場生存狀態的真人秀。

 

沒有以往表演類綜藝扎堆的明星，《演技派》選取了一批有過表演經驗的影視新人，去真實的片場接受演技培養。「《演技派》的節目呈現模式對很多觀眾來説是有門檻的，前三集講面試、選角，科普影視劇拍攝的真實過程，到第四集開始進入到觀眾比較熟知的節奏裏，」宋秉華坦言。「只要是創新一定有風險，但我們整體上還是支持了於正和導演組做勇敢的創新。」

近幾年圍繞演員生髮的節目層出不窮，但在宋秉華看來至少有兩個問題尚待解決。一是綜藝模式千篇一律複製選秀，「今天選唱歌，明天選跳舞，後天選演員，都是已知成熟的套路，我覺得製作節目到底是營養觀眾還是麻醉觀眾，這是今時今日綜藝創作者應該反問自己的。」

在宋秉華看來，綜藝比劇集更容易與現實世界產生連接，更容易在為大眾提供娛樂的同時滲透價值觀。比如優酷做「這就是」系列綜藝的初衷，就是希望年輕人可以動起來，在籃球、街舞或者對唱中獲得正能量的感染和健康社交的樂趣，從而讓年輕人的快樂更陽光；《演技派》同樣跳脱出以往明星節目吸睛的爭議性話題，而通過行業紀實來探討什麼是演技，製片人與演員在複雜的市場環境下如何做出選擇。

放棄低門檻的噱頭、聚焦行業現實痛點，勢必會面臨一些觀眾消化不掉的情況。宋秉華將《演技派》比喻為港式火鍋，有營養、味道耐得住琢磨，「很多人可能更愛吃麻辣燙，但大家不能只吃麻辣燙，總得有人出來嘗試做更有價值的事。」

另一個問題在於表演類節目雖多，但舞台呈現的表演與鏡頭表演存在很大差異。小品、話劇式的演出不僅要求一鏡到底，而且情緒需要極度外化才能吸引場內觀眾的注意力。「舞台表演要保證三十排以外的人聽清我説什麼，而鏡頭表演通常沒有這麼誇張，它的內在張力在哪裏，為什麼一個抬頭就能表現出人物性格來？我覺得這是需要《演技派》來告訴觀眾的。」

在《演技派》第2期進入影視化習作拍攝，觀眾會看到男主周陸啦僅在見到格格的一場戲中就反覆下跪了30多遍。男女主試戲時每一次的舉止變化是非常微妙的，但監視器前製片人和其他演員卻能敏鋭捕捉到哪一次效果更好。第4期進行復盤總結和觀摩教學後，在第5期節目釋放新的角色繼續實戰，後續還會有更多新穎的形式出現考驗演員，以方便觀眾更好的辨識演技。

事實證明「火鍋」療效不錯。豆瓣評論下，很多網友開始探討新生代的演技，「節目組很用心，沒有在舞台燈光什麼上跪舔觀眾審美，是目前演技類節目給人感覺最像那麼回事的一檔了，作為觀眾有感覺被尊重，」有人評價道。

一場真實而殘酷的創新探索

考驗演員也拷問市場

大眾視線之外的地方，為達到「讓觀眾看清什麼是演技」這個目標，《演技派》節目組調動了幾乎一切手段。

在橫店片場拍戲，每個演員有兩台機器跟着，一台捕捉生活動態，一台負責拍攝表演片段，為的就是儘可能保證不漏掉任何細節，這也是總導演胡明在節目錄制過程中一直以來的堅持。

承接後期的BKW，接過的項目裏片比最高的就是《演技派》。宋秉華記得第一期拍完距離節目開播還有60天，後期的富餘量是非常大的，但實際看到成片時距離節目上線只剩8個小時。「總導演和後期老師反反覆覆打磨，他們很難放過自己，儘可能讓最終呈現的內容有營養又不失趣味性。」

以往大家覺得演員拍綜藝賺錢，但宋秉華告訴娛樂產業（ID：yulechanye），《演技派》藝人費用佔比是自己過去幾年做過的所有節目裏最低的，大家衝着「演技派」這三個字而來。大部分的錢都花在了製作上，「橫店雖然挨着義烏，但我們的道具並不是從義烏買的，節目裏的道具百分之六七十都是專門定做，只為拍出影視最好的質感。」

八月份的橫店氣温居高不下，通常綜藝錄製藝人能夠給出的時間都是十幾天，而錄《演技派》藝人給到的時間遠遠超出這個數字。整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在橫店待了77天，與蚊蟲一起住在人均100多塊錢的酒店裏。橫店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僅有的一家星巴克成為神仙地，經常有一羣穿着古裝的年輕人騎着小摩托過來，在店裏買一杯咖啡試圖打發睏意。

大橫國的魔幻，是當下中國演員生態的一面鏡子。在影視行業欣欣向榮的那幾年裏，出演男一、女一的機會並不稀缺，《演技派》的演員大多數都沒有跑過龍套。這次在節目中頭一回換位體驗羣演，才意識到為等待主角進入狀態，一天拿幾十塊錢工資的「路人甲」們到底有多麼不容易。

但競爭壓力就是這樣無處不在。羣演隨時可被替換，即便是競爭到主角的演員，今天如果表演得不好，下一場戲這個角色就可能淪為背景板甚至被編劇寫「死」。為籌備節目，於正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生活即工作是常態，羣裏發什麼信息於正都會秒回，因為不停用手機敲字而拇指骨節凸起。做他的助理要清楚距離他最近的廁所在哪裏，並隨時帶好充電寶，不然他會急。

「性格比較harsh，」是於正留給宋秉華的印象。幾乎和團隊所有人都有過爭執，急起來誰都吼，但都是為了工作，對事不對人。「其實對藝術創作追求比較高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難搞，我覺得很正常。」

除了於正，吳鎮宇、張頌文和張靜初三位導師在表演上各有見解，體驗派、學院派、即興派湊在一起，要能達成意見統一「就見了鬼了」。而這正是《演技派》希望呈現的火花：四個導師四個不同視角，共同構成了當前市場對演員價值評判的複雜性。

正如胡明所説，對演員而言演技至高無上，製片人卻不得不考慮顏值、觀眾緣、與角色的匹配度等諸多因素。市場的殘酷性也是節目真實性的一部分，辣目洋子因為表現優異，而爭取到影視習作《小食光》裏宮女秀蘭的角色，但外形與角色設定的差距令於正有些糾結，播出後也的確引發了網友關於適不適合的爭議。

而在《演技派》最後，演員們將迎來真實的製片人、劇組前來選角，是否專業性越強的演員，就越有可能拿到心儀角色？努力打拼的人一定會換來回報麼？

「很多時候演員所面臨的情況複雜而殘酷，但這些都是真實的，」宋秉華感慨。

綜藝IP衍生知識付費

換一種方式影響行業

《演技派》有一句slogan：不追光，去成為光。

這條通往光芒萬丈的路，幾乎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在人們想象中，演員但凡演過一部戲的主角就從此衣食無憂；現實是他們就和《演技派》裏的這羣年輕人一樣，因為沒有戲接而焦慮租不起房。他們賬户裏沒有十萬存款，長期漂泊在北京，甚至一畢業就失業，對錶演的夢想和市場需求之間的落差，令他們時常彷徨。

「《演技派》主要呈現的是一羣尚未成功的演員的生存狀態，」宋秉華坦言。「處在金字塔頂尖的成功演員，他們的生存狀態大家看娛樂新聞就瞭解得七七八八了，絕大部分演員只接過幾部戲就結束了表演生涯，可能有5%的人能以此為生，這裏面再有1%成為所謂高片酬藝人。」

表演指導張頌文在節目裏坦言，自己曾經一年被300多個劇組拒絕，聽起來令人咋舌，卻是80-90%演員的真實狀態。胡明去請張頌文來《演技派》，他猶豫了很久，最終説出自己的擔心，「我就是一個表演老師，我花了20多年讓老婆孩子過得好一點，一旦折在綜藝裏，我就什麼都沒了。」

做演員不容易，但賣慘顯然不是節目主旨。更多時候，《演技派》呈現的是演員不斷成長中的收穫與沉澱。比如在第5期中，張頌文帶領年輕演員去醫院觀察來往人去，去人才市場通過攀談融入羣體；吳鎮宇通過「黑臉的一天」讓演員體會角色情緒的沉浸，尹正則以自己的表演來影響和帶動搭戲對手的反應，教學基於個人經驗，唯一的共通性只有尊重專業。

 

通過多元的實戰教學，年輕演員在不同導師身上汲取養分，從而探索自己適合走的路。與其説通過一檔綜藝來改變行業，在胡明看來《演技派》更像是送給行業的一份禮物：沒有刻意美化，煽情或者放大演員的生活，更沒有消費明星八卦，只有一羣帶着做偉大演員夢想的人「在路上」。

在後續的演員行業扶持上，《演技派》也沒走尋常路。節目面試了一千多個選手，選進來三十個，優酷一個都沒有籤。歡娛影視與銀河酷娛也有演員在節目中，但他們並沒有因為「近水樓台」而獲得更多機會。

簽約綁定然後去演平台自制劇，不是順理成章的產業鏈規劃麼？「綁定演員不是優酷做這檔節目的目的，」宋秉華覺得。「如果只是把這些人捧紅去賺錢，那就又回到了偶像選秀的賽道上。我們真的只想讓觀眾看到演技是怎麼回事。」

圍繞這一目標，上週優酷新知上線了《光影中的演技派》——這是由《演技派》衍生而來，導師張頌文開設的電影演技鑑賞課，用數十部經典影片剖析演技，解碼電影台前幕後的故事。這是行業首個從演技切入的電影演技鑑賞課程，也是優酷第一個由綜藝IP衍生出的知識付費節目，上線後穩居新知付費熱播榜榜首。

想要改變一個行業難如登天，但《演技派》依然勇敢邁出了第一步，在大眾目光集中在明星逃税、出軌、八卦等娛樂負面的今天，將鏡頭對準了未被妖魔化的演藝圈。節目內的真實如今又反哺現實：不僅觀眾看得過癮，《演技派》如今已成為影視院校學生和藝考生們的必看綜藝，或將影響這批未來「演技派」的初心。

還能有什麼比「後繼有人」更有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