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先開始説“害”的?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0212-2019-12-10 13:53
轉自:界面歪研社
如果你是一個沒有北方朋友且不聽相聲的南方人,你可能不太清楚“害”這個字有多“野”。
現在只要在互聯網衝浪就會遇見很多自發的捧哏相聲表演藝術家,為你全方位展示“害”這個詞有多麼廣闊的適用範圍和一詞多義的情感表達。你可能一開始不明白這每句話開頭的害到底有何深意從何而來,但沒關係,不久你就會對“害”欲罷不能。
“害”在成為互聯網流行詞之前,是以一個語氣詞存在於北方尤其是京津冀等地的方言體系中,語調為四聲,表示恍然大悟或者小事一樁,如“hai,你早説呀”、“hai,沒事”,但並沒有官方的規定統一書面用字。新華字典中有同音“嗐”一字,嘆詞,表示傷感或惋惜:嗐,別提他啦。在《紅樓夢》中有這樣一句: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的嗐什麼? 另有一聲音調的“咍“字意思相近,古同“咳”,嘆詞:咍!我真不該這樣!是中國元、明兩代戲曲中的和聲用字,起加強樂曲節奏的作用。
汪曾祺《故鄉的食物》一書中也曾用”嗐“一字
很多90後00後對於“hai”這個音的最初印象可能來源於童年下飯神劇《家有兒女》,講述一個生活水平讓14年後的我們仍羨慕不已的離異重組北京家庭。劇中密集笑點貢獻者劉星和他的剋星劉梅,扮演者都是北京人,在處理台詞時充分的展現了京腔的魅力,在母與子的嬉笑怒罵間摻雜了很多北方慣用的語氣詞如“嘿”“害”等。而方言中很多普通話所不具備的特殊詞彙,使得這些話語對於習慣了普通話影視作品的觀眾來説是新奇的,能夠呈現出“陌生化”的戲劇效果,讓人印象深刻。
雖然北方人在日常生活中對hai的運用已經出神入化,但hai第一次以“害”的樣子正式登陸網絡世界還是在“NMSL”、“mmp”、“我可以”等一眾流行語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以它獨特的普適性和準確的還原了方言中四聲的發音迅速籠絡了弄潮鵝的心。但誰也無法準確的判定是誰引發了這場“害”的狂潮,它更像是一罈方言釀的老酒,恰巧裝在了互聯網的新瓶裏。
誰都無法忽略當代飯圈女孩對於互聯網流行語的巨大推動作用。社會語言學裏有一條老生常談,那就是青年女性通常走在語言變革的最前沿——先鋒派的母語使用者。一項針對1417年至1681年間的信件的研究表明女性通信者乃是首先適應“does/has/makes”等新表述並淘汰“doth/hath/maketh”等老舊用法的羣體。
在這個萬物皆飯圈的娛樂時代,每一條不經意的微博都可以在兩分鐘後變成大型飯圈女孩控評現場。她們無處不在,她們無所不能,用或整齊劃一或激情迸發的文字為自己的愛豆平地蓋起一棟愛的高樓。所以一旦某一個詞或某句話被她們用得順手,你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頻繁的看到,並從一開始的一臉懵逼看不懂到後來的隨手化用大喊真香。
據説,最早在微博上大規模使用“害”來表達感情的是《青春有你》的粉絲和這檔選秀節目的冠名商蒙牛真果粒的官微。另外一波高潮則是肖戰在7月去B戰掃樓的時候在員工的留言黑板上給“肖戰你啥時候來?”這個問題回覆了“害!我這不是來了麼!”。逐漸“害”這個詞深入人心廣為人知,成為不少人的19年年末愛用好詞。
圖片來源:豆瓣
當然,害的流行與相聲近幾年在大眾視野的翻紅也有很大關係。在相聲表演體系中,“害”多見於捧哏一角的表演話術。優秀的捧哏,除了話不掉地,還要與逗哏呼應捧起每一個梗。每次看到“害”字就可以自動腦補出於謙站在台上一臉寵溺地望着郭德綱的畫面的朋友,都是相聲的真愛粉。
其實社交有時很像一場相聲,你來我往,不斷的拋出梗和觀點。在現實的交流中,我們往往能通過表情和語氣來表達情緒。在網絡社交平台上,僅靠冷冰冰的文字很難精準的表傳達給對方你的情緒。所以當你使用一些眾所周知的網絡詞彙時可以有效表達情感,減輕交流尷尬。一句“害”開頭的回應瞬間為這行簡單的文字注入了撲面而來的生活感,彷彿你們倆是在村頭抄着手流着鼻涕聊天,而不是明明距離十米但彼此低着頭敲擊鍵盤嘮嗑。
害的妙處還在於,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種“害”的註釋。它就靜靜地擺在那裏,任由你細細品味,那究竟是恍然大悟,酸澀無奈還是超然灑脱或追悔莫及?彷彿一聲“害”就可以解釋一切,為緊隨其後的那句話鋪墊了完美的入場情緒,讓屏幕那頭的人看到後也可以會心一笑,感受到了與你的心靈相通。
編輯部熱愛用“害”聊天的日常
“害”在當下語境中更多的表達的是一種自我嘲諷和排解的情感。誠實地面對生活中的低谷與高峯,承認自己的平庸,坦然地吃着檸檬表達對別人的羨慕,一聲“害”安慰自己就這樣吧。微博上隨處可見的高轉發毒雞湯的評論區就是自我安慰的高頻案發現場。有時與其得到隔靴搔癢的安慰,還不如得到同樣痛苦的共鳴。畢竟看到幾千人都在嘲笑和安慰平凡的自己,參與進這場用“害”擁抱自己的狂歡,這就是最好的治癒。
這已經不是方言第一次出圈成為風靡一時的網絡流行詞了。從廣西小哥失戀後錄視頻爆紅的“藍瘦香菇”到遊戲主播的一句四川罵街方言“mmp”,這種土味濃厚但又有獨特親切感方言似乎更容易抓住網友的集體情緒,開始從方言到全民流行的逆襲。我們越來越喜歡避開深奧晦澀的語句,用簡單的“卧槽”表達一切激烈情緒,降低表達的門檻和審美的標準,去欣賞直白的語言並稱贊“好美的文字”,這都是平權的網絡社會對曾經由精英文化主導的語言權利的一種消解和反抗。
人類學家勃洛尼斯拉夫•馬林諾夫斯基(Bronisław Malinowski)曾在論文《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中首次提出交際性交流(Phatic Communion)的概念:交際性交流時以建立關係為目的,而不是傳達有效信息為目的的交流。網絡語言並不是單純的交流工具。
當我們在每一句話前面加上這個可有可無的“害”,這一行動背後實則是在尋找與其他人的精神連接紐帶,製造一次文化共鳴。只要你參與進來,你就在互聯網這個集體中有了一席之地,一個被認可的身份。當你使用某個圈子的流行語時,從另一個層面上來看你也成為了這個圈子文化形成的一部分,從而獲得一種集體認同感和被接納的安全感。
害,用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