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約70週年,凝聚力仍大於離心力_風聞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官方账号-2019-12-11 22:19
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在11月初提出北約“腦死亡”之説,他認為美國與北約盟國之間缺乏戰略決策上的協調,美國正在快速偏離歐洲,並警告其他歐洲國家“美國不再是可靠的夥伴”,呼籲爭取“更多的歐洲自治”。
馬克龍的這番言論引發人們對於北約內部離心力加劇的擔憂,默克爾斷然否定馬克龍觀點的這一做法,又再度引發人們關於“德法雙馬車”是否還能繼續前行的憂慮,德國媒體甚至在北約70週年紀念日之際,以“左翼黨團請願德國退出北約”為題進行渲染,似乎德國內部對於北約的態度也並非“鐵板一塊”。
**北約警告:**歐洲一體化不能取代跨大西洋聯盟
馬克龍對《北約條約》第5條規定的“共同防禦”是否仍然有效提出質疑,這一表態被許多資深北約外交官視為針對防禦聯盟核心的直接攻擊。美國駐北約大使哈欽森(Kay Bailey-Hutchinson)稱馬克龍認為“同盟關係已死”的觀點是錯誤,美國將繼續提供援助,並提出與馬克龍進行對話的要求。
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告誡馬克龍,如今的北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大和充滿活力,任何將歐洲與北美拉開距離的嘗試不僅會削弱跨大西洋同盟,還有分裂歐洲的風險。斯托爾滕貝格還強調,歐洲一體化不能取代跨大西洋聯盟。為了證明北約並非處於“腦死亡”狀態,而是在處理實際問題和威脅,斯托爾滕貝格提出不久前外交部長們通過的一份對中國安全政策威脅進行評估的草案,認為中國在敍利亞和阿富汗等影響北約的利益衝突中發揮着日益重要的作用。筆者認為,北約的這一做法無疑是“轉移矛盾”,將中國視為潛在的“敵人”或“威脅”有利於從安全角度加強北約內部的凝聚力,團結一致對外。
當地時間2019年12月3日,英國倫敦,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談。(@東方IC)
馬克龍對美國,以及以其為首的北約表達不信任並非沒有理由。早在2016年競選中,特朗普就一再將北約描述為“淘汰的”、“過時的”、“多餘的”。更重要的是,成為美國總統之後,特朗普的一系列決定都在將歐洲置於決策機構的邊緣,甚至將歐洲視為“對手”,將競爭關係置於美歐經濟政策的前沿。
筆者認為,從特朗普以“退羣”威脅北約其他成員國作出提高軍費支出承諾等一系列行為中可以看出,美國事實上並未將北約視為完全平等的國家聯盟,而只是主張其自身戰略利益的一種手段。而從美國和北約層面紛紛對馬克龍提出批評、警告以及對話訴求中可以看出,對於維護美國自身利益,北約仍存在其價值。
雖然在政治上,特朗普和馬克龍的言論給北約內部帶來了緊張氣氛,但從軍事上來看,北約目前仍表現出穩定性:北約仍將投資數十億美元用於高科技機載監視設備。除軍費開支外,北約也要承擔其他聯盟成本費用。
根據德新社數據,德國準備從2021年起,承擔北約聯盟成本的份額從14.8%增至16.35%,同時,美國在聯盟成本中所佔的份額將從目前的22.1%降低至16.35%。這也被視為德國釋放善意之舉。
德法對北約差異化態度不影響長期合作伙伴關係
在兩週前的採訪中,馬克龍還強調“更多的歐洲防禦力量和更多的歐洲主權”不應被理解為與北約相競爭,而是“對北約的補充”。馬克龍也承認,由於其卓越的軍事能力和軍備,美國對於在北約境內或境外執行任何任務都是必不可少的。他認為,當前的國際安全形勢,特別是中國的崛起使得“歐洲特別軟弱”。所以,筆者認為,無論是對北約狀態提出批評、向美國的聯盟忠誠提出挑戰,還是要求歐洲重新獲得軍事主權,馬克龍最終目標是加強統一的歐洲在國際上的話語權。
當地時間2019年12月3日,英國倫敦,北約峯會開幕前,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法國總統馬克龍舉行會晤。(@視覺中國)
雖然默克爾不認同馬克龍的“大面積進攻”的行為,但她同樣認為歐洲應該掌握自己的命運,而跨大西洋聯盟必不可少。聯邦防長克蘭普-卡倫鮑爾(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也表示“北約仍是歐洲安全的錨點”,“我們的共同目標是建立一個有行動力的歐洲”,而這與北約並不是“競爭”關係,而是加強北約內部的“歐洲支柱”。在11月20日的布魯塞爾會議上,德國外長馬斯將北約稱作“歐洲的生命保險”,並對應馬克龍的“腦死亡”言論稱北約需要“新鮮的政治細胞”,建議成立一個專家委員會,在斯托爾滕貝格的領導下由前外交部長或安全政治專家組成小組,制定有關如何推進北約內部協調的政治戰略。
雖然也有觀察家們認為,馬克龍和默克爾意見相左意味着兩者的進一步疏遠,德法關係面臨嚴重危機。但是反觀上述表態,筆者認為,雖然德國領導人不認可這種激進的表達方式,但是從不同場合的演講中可以看出,德國也意識到美國履行其作為全球監管力量的角色的意願在減少,歐洲必須在外交和國防政策方面對自己承擔更多責任。所以,“德法雙馬車”並未分道揚鑣。
一方面,默克爾選擇強調共性,馬克龍強調歐洲獨立性和重塑自我實力,但是二者在實現歐洲一體化,構建更具有行動力的歐洲方面,推進歐洲共同外交、安全和防務政策方面存在共識。另一方面,就現實而言,聯邦國防軍的部署始終面臨合法性問題,無法在沒有聯邦議院授權的情況下被用做“歐洲軍隊”;在財務上,歐洲各國在承擔自身國防開支方面存在各種問題,聯邦政府有充分的理由維持現有的北約聯盟團結。
在對北約態度上暴露出來的德法差異也不容忽視。政治和經濟角度看,德國在歐洲有着絕對的話語權,但是在軍事上並未完全擺脱出於歷史原因的剋制。而這對於法國而言,或是證明自己是歐洲最重要的聲音的機會。正如法國駐柏林大使戴考特(Anne-Marie Descôtes)所言,馬克龍之所以稱北約處於“腦死亡”狀態,是因為他希望法國作為北約的“起搏器”發揮“脈衝”作用。
另外,德國這位盟友相對保守的做法在馬克龍看來遠遠不夠。克蘭普-卡倫鮑爾提出的建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構想,早在三年前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就曾被其前任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提出,但直到今天也並未產生實際後果。馬克龍更是稱其敍利亞倡議的提出是“騎着一匹已經死亡的老馬前往目的地”。雖然對於德國處理國際重大問題的“步調”缺乏耐心,對於德國提出的各種構想“宏願”缺乏信心,但是馬克龍也非常清楚,沒有德國,他將永遠無法實現從美國獲得更多獨立、歐洲將來具備保障自身安全的能力這一目標。所以,法德夥伴關係基於長期的戰略考慮,不會受到對於個別問題差異化考量的影響。
“退出北約”並非德國主流意願
“腦死亡”意味着拯救無望,而德國內部,的確有不相信北約可以被拯救的聲音。早在今年4月,左翼黨發言人就在聯邦議會上公開提出“北約活70年就夠了”的言論。9月26日,德國自由思想者協會(Deutscher Freidenker-Verband)向聯邦政府和聯邦議院所有議員發出一項名為“北約滾出去——退出北約”(“NATO raus — raus aus der NATO”)運動的呼籲,要求終止外國武裝部隊在德部署協議和要求德國退出北約。該呼籲得到左翼黨的支持,左翼黨團還在在10月17日提出“美國士兵撤離德國”議案,首次在聯邦議院中就取消美國士兵部署展開辯論。
德國自由思想者協會發起的“退出北約”運動logo。(@觀察者網)
截至10月23日,該呼籲收到來自聯邦國防部、聯邦商務部、自民黨、社民黨、基民盟/基社盟、左翼黨和德國選擇黨的25封回覆,唯獨綠黨沒有作出回應。雖然德國選擇黨內部也出現意見分歧,但自民黨、社民黨、基民盟/基社盟都立場明確,既反對退出北約,也反對終止部隊部署協定。故而可以判斷,“退出北約”並不能代表德國政治精英的主流意願。
總的來看,北約70週年紀念日之際,馬克龍的舉動帶着復興戴高樂主義、追求獨立於美國的歐洲夢的味道,他似乎也開始採取特朗普式的“顛覆”手段,希望通過“強硬”對話來撼動合作伙伴。但就現實而言,歐洲的經濟潛力與美國、中國一樣大,是俄羅斯的七倍,而歐洲的軍費支出佔國內生產總值的份額要小於美國、俄羅斯和中國,歐盟內部還面臨着28國的國防政策、國防工業和安全策略的協調問題,短時間內無法擺脱美國保護的依賴。
面對特朗普的“威脅”,德國不斷釋放善意;面對馬克龍的“催促”,雖然德國也認為北約需要改變,但選擇“温和”的方式爭取逐步調整的時間。因為聯邦政府知道,沒有美國的援助,歐盟無法在可預見的未來捍衞其安全和利益。就歐洲目前而言,在防禦概念上已經存在分歧:在東歐,俄羅斯是最大的風險;在地中海,人們擔心失敗國家、內戰、恐怖組織以及來自非洲和中東的移民。這些國家將與美國脱鈎視為風險,只有將美國留在北約內部才能避免加深歐洲內部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