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暴力裁員、251、《啊！野麥嶺》_風聞

有人問我，怎麼看某公司暴力裁員事件。還有人問我，怎麼看待某民族企業251事件。

　　暴力裁員是怎麼回事?

　　251是什麼?

　　我一概不知，一概不曉，所以就不回答了。

　　説點別的，説點影視話題。

　　談談腐朽墮落反動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聊聊反映明治時代後期時代日本勞動人民生活的老電影《啊，野麥嶺》。

　　這部電影前些年電影頻道還總播，現在基本不播了。如果我説錯了，現在還經常播放，歡迎指出。

　　你們都是抽絲的活的機器，抽不出絲來就得報廢。——《啊，野麥嶺》

　　日本經過明治維新，迅速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

　　一方面，作為後發國家，日本的產品輸出主要是生絲等紡織品，用紡織品的利潤輸入重工業機械和軍火。

　　另一方面，由於人多地少，土地兼併，農業税沉重等原因，大批日本勞動者離開土地，進入工廠尋找吃飯的機會。他們，成了日本發展資本主義的薪柴。

　　日本工廠開始享受來自農村的人口紅利。

　　1903年，日俄大戰前夕，軍火需求激增。

　　看過《坂上之雲》的朋友應該知道，那時的日本為了打敗俄國，幾乎是傾家蕩產，沿門托缽，四處借債。

　　相比以往，此時的日本更加迫切地需要增加生絲出口，換取外匯，進口軍火，償還外債。

　　在這種背景下，故事展開了。

　　一羣生絲工廠的工頭去飛騨招工，給每個女工定金5日元，女工要求籤訂賣身契，幹滿三年，期間不能擅自離開，也不能從事其他行業，如果違反，除了賠償定金5日元，還要支付違約金50日元。——一般的日本家庭，哪拿得出50日元?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繅絲廠的工頭，是腐朽墮落反動萬惡的日本明治時代的產物，與勞務派遣公司毫無聯繫。電影之中50日元的違約金和勞務派遣及其他任何勞動合同中的違約金毫無相似之處。讀者不要惡意聯想。

　　女工的父母拿了錢，簽訂了賣身契，女工們就跟着工頭上路了。

　　故事女主角阿楓生於明治22年9月，簽訂賣身契的時候是明治36年3月1日，當時還不到14週歲。

　　女工們要在暴風雪之中，冒死翻越野麥嶺，才能達到工廠。

　　女工們到工廠之後，老闆給她們訓話。你們如同我的女兒，我如同你們的父親，你們要孝敬我。

　　老闆年齡比女工們大太多，不然，估計老闆會説，你們都是我的兄弟，是兄弟就要為絲廠拼命，我的絲廠就是你們的絲廠，不努力的人不配當我的兄弟……

　　老闆姓足利，估計是武士的後代。經過資產階級革命，封建大地主放棄世襲貴族身份，搖身一變成為資本家。當時，有資格成為大資本家的，如果不是封建貴族本人，基本都是他們的代理人或者與他們有千絲萬縷聯繫的人。否則，怎麼可能拿出原始資本僱傭他人?所以，一無所有的勞動人民經過明治維新還是廉價勞動力。

　　隨後，女工們開始了工作。

　　電影之中，沒有明確絲廠幾點開工，肯定不是9點，估計是6點，也許更早。每天早上女監工衝進女工們的宿舍，咆哮着催促剛到青春期、正在發育的女工們起牀。女工們蜂擁至廁所，廁所水泄不通。

　　下班時間估計也不是9點，我們權當是9點。

　　上工之前，收工之後，女工們被所在宿舍裏，鑰匙在女監工的手裏。宿舍上鎖，是為了防止她們逃跑。

　　看到這裏，不禁讓人想到，相比女工們是697，某人説996是福報，誠不欺我。現在看，996確實就是福報。呵呵，起碼時間短，而且宿舍不上鎖。話説，有比較才有幸福感，某些人不知足，他們真應該看看腐朽墮落反動萬惡的日本絲廠是怎麼操作的，不然真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老闆不忘用各種手段鼓舞士氣。

　　比如，給女工們吃四成小麥，六成大米混合蒸出的米飯。

　　當然，這絕不是因為老闆的善心。老闆給女工吃米飯的前提是女工們創造的利潤遠遠超過她們的伙食費。

　　後面會看到，績效考核不良的人，不給飯吃。

　　不僅如此，1909年生絲市場蕭條，為了增加利潤所有人的午餐時間壓縮到五分鐘。即使不考慮這樣短的時間吃飯，女工必然會吃出胃病，也不難想到，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吃飽。

　　再比如，1905年，日俄大戰，聯合艦隊全殲波羅的海艦隊。

　　老闆拿着報紙衝進車間，對女工們喊道，你們抽的絲買的軍艦打敗了老毛子。

　　女工們一片歡呼，如同阿桂聽説趙老爺的兒子中了秀才自己也高興一樣。其實，沒什麼文化的女工們這麼想也正常，足利老闆一直給她們灌輸自己和她們是一家，自己是她們的父親……

　　當然，既然自稱是女工的父兄，老闆就要嚴格要求女工們，嚴是愛，寬是害。

　　那就少不了績效考核。

　　把女工們的產量求平均，得到18日兩的平均值，超過這個標準的給獎金，達不到標準的罰款，不許吃飯。

　　優秀女工的獎金來自落後女工的罰款，老闆不用出一個子。

　　不想被罰款，就拼命提高產量。大家都你追我趕，提高產量，工廠的產量上漲。

　　但是既然績效考核的標準是平均產量，那麼就必然會有人落後，被罰款、餓飯。

　　不聽話的女工被監工拳打腳踢，再不聽話，交給日本警察處理。一直被罰款，試圖逃跑的女工會被警察抓回來。

　　記住，雖然HR的工作和日本監工有類似之處，但是兩者有本質區別——HR從來不親自動手打人。

　　當時的日本統治者並未沒有忘記關心支柱產業。

　　伏見宮親王攜夫人親自視察繅絲廠。親王夫人説，為了國家，希望你們更加努力。親王和夫人強忍作嘔的氣味，走出繅絲車間，都吐了。

　　為了歡迎伏見宮親王，繅絲廠在旁邊的河上進行捕魚表演，大魚落網，喜氣洋洋。沒多久，撈上了長期被罰款、餓飯的投河自盡的女工阿實的屍首。

　　恪盡職守的日本警察聞訊立即趕赴現場，維持秩序，維護社會穩定——你們是怎麼搞的!這大喜的日子，怎麼出了這種事，你們都和我們去警察局!

　　作為統治階級的暴力工具，日本警察和法院，支持誰，保護誰，站在誰那一邊，為誰服務，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工廠可以肆意監禁、毆打女工(更不用説餓飯)，不用擔心任何惡劣後果。

　　走法律途徑的話，不要説女工，就是中層管理人員也惹不起工廠。

　　老闆的兒子花天酒地，偷竊工廠資金。老闆檢查保險櫃，發現少了120日元現金，馬上毆打身材羸弱的會計。

　　會計的女友阿菊(女工之一)想替會計求情，或者借一部分現金，替會計償還窟窿，結果被男監工強姦。

　　阿菊在絕望之中，點燃庫房，和會計一起投河自盡。

　　老闆的兒子什麼德行，除了自己和會計還有誰知道保險櫃的密碼，老闆真的不知道嗎?未必，不過是出現了虧空，不想自己承擔，嫁禍會計而已。

　　會計和阿菊拿不出錢，知道國家暴力機關偏向誰，又不想坐牢，結果走了絕路。

　　對女工來説，努力工作，業績傲人也未必有好的結果。

　　電影女主角阿楓，繅絲質量、產量一直第一，是廠裏的優秀女工。因為營養不良、長期697，積勞成疾，染上肺病，被工廠暴力裁員，死在野麥嶺，享年不到20歲。

　　阿楓臨終，她的哥哥來接她回家。老闆塞給她哥哥十日元，説這是廠裏發善心給她的。

　　阿楓的工資呢?老闆的兒子説，你妹妹病了這麼久，白吃廠裏的，還有醫藥費，廠裏還沒和你算呢，你還提工資?

　　阿楓殞命的年代，肺結核還沒有特效藥，阿楓沒有活到中年，所以她死於肺結核。如果是今天的話，積勞成疾的阿楓大概率是死於心臟猝死。

　　電影的二號女主角阿雪，繅絲質量、產量僅次於阿楓，也是廠裏的優秀女工。阿雪一直希望通過個人奮鬥改變命運，工作全力以赴，拒絕參加罷工。

　　老闆的兒子看上了年輕的阿楓、阿雪，阿楓拒絕了，阿雪沒有。

　　如同《雷雨》中的梅侍萍，阿雪懷上了老闆的兒子的孩子，希望老闆的兒子遵守諾言，成為老闆娘。

　　結果，老闆的兒子娶了銀行家的閨女。畢竟，像恩格斯那樣愛上女工並且負責的工廠老闆的兒子鳳毛麟角，大多數人都是始亂終棄，從利益角度考慮婚姻——繅絲廠和銀行聯手才有未來。

　　阿雪拒絕打掉孩子，結果被攆出工廠，孩子生在了野麥嶺。

　　是個男孩，死嬰，被埋在了野麥嶺。當地老婆婆告訴阿雪，野麥嶺上埋的死孩子不計其數，都是女工被老闆(監工)始亂終棄的結果。

　　毫無疑問，對普通日本男工來説，要麼租雞，要麼當接盤俠。事實上，阿雪本人也是以前某工廠老闆的私生子——她母親懷上了她，找她父親接盤。

　　那個年代，日本沒有流行避孕套，其他避孕手段也很少。放到今天的日本，同樣的事情，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發生，而不必有那麼多死嬰或私生子。

　　電影劇透基本結束。

　　説幾點感想：

　　繅絲廠關心的只是利潤，不能創造足夠多的利潤的繅絲廠將倒閉破產，被其他資本吞併。繅絲廠老闆給女工吃飽也好，餓飯也好，給獎金也好，罰款也好，開除身患絕症的優秀女工也好，都是為了利潤。資本基因就是不斷增殖，有利於增殖的事情資本會不遺餘力去做，影響增殖的事情資本絕不會去做。要資本講人性，要求繅絲廠老闆講良心，本身就是違背資本積累的規律的。大資本都是財政的乳汁喂大的，狼就是狼，人乳喂大的也是狼，狼不會因為原產地不同，就改變了吃人的本性。

　　對女工們來説，生產生活資料被壟斷，不出賣勞動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能被剝削，多少還有口飯吃。一旦有一天，連被剝削的價值都沒有了，那就只能被淘汰了。用人工也好，用機器也好，哪個利潤高，用哪個。一旦機器能替代工人，工人就會被無情地拋棄。有人説，用人工怎麼消費?考慮消費，那還是資本嗎?考慮到消費的統籌，那還是資本主義，還會有經濟危機嗎?

　　繅絲廠老闆也好，伏見宮親王夫婦也好，時時刻刻都在宣傳自己和女工們是一家人，但是現實總是打臉。認為自己和老闆、親王是一家人的阿雪，最終也被現實打臉。你也配和老闆、親王成為一家人?

　　日本女工被壓迫是全方位的，不僅包括勞動剝削，也包括肉體佔有。資本對女工的統治也是全方位的，不僅包括繅絲廠的經濟統治，也包括日本的國家暴力鎮壓。相比英國等老牌列強，後發國家，比如日本，資本與暴力的結合更加緊密，兩者一體兩面，共生互利，不分彼此。

　　優秀女工阿雪認為自己努力工作就可以翻身，實際上只是給資本創造更多的價值。她認為自己以身相許能成為老闆娘，結果不過是老闆兒子的玩物。資本時代，婚姻自然異化，老闆家選擇兒媳婦的標準自然是如何創造更高的利潤。相比阿雪，奮鬥逼付出了什麼?阿雪失敗了，你們的結局會如何?

　　日本的發家過程，對內壓榨對外擴張，如果不是為了遏制共產主義，美國是否會在二戰以後給日本一個發達國家的席位?如果沒有被美國放進發達國傢俱樂部，今天日本人會過什麼樣的生活，可想而知。

　　有人説，資本主義國家改良了。這事是在存在共產主義革命和蘇聯軍事的壓力的前提下。按照格瓦拉的話説，不是他們變好了，而是因為我們來過。現在西方國家，共產主義被妖魔化了，蘇聯已經不存在了，要資本違背基因，按捺對利潤的追求，維持競爭壓力下的改良，這種狀態還能持續多久?

　　現在日本戰後一代已經老了，因為生活成本高，人口早就負增長了，日本早就不存在人口紅利了。喪失勞動能力的日本老人，又老又窮，老後破產，對他們來説，長壽是噩夢。

　　最後，描寫腐朽墮落反動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的電影就是電影，看看就完了，不要惡意聯繫，我也會嚴格把關評論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