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刊精選丨“北約腦死亡”的前世與今生,高盧雄雞的驕傲與恐慌_風聞
云猜预测家-“超级预测者”的资讯站和训练营。2019-12-11 17:29
首發於:超級預測
北約年度峯會於12月3日和4日在英國倫敦展開。峯會的氣氛並不融洽。“法國不滿美國和土耳其,德國不滿法國,特朗普最不滿法國但也不滿北約所有人,北約所有人又皆不滿特朗普”,這固然是笑談,卻也頗為生動地展現出了北約內部的分歧。

令各種分歧在此次峯會再難遮掩的人,是法國總統馬克龍,以及他不久前那句“北約已經腦死亡”的言論。——多維新聞網
馬克龍的“妄人妄語”
10月底,馬克龍在接受《經濟學人》專訪時,以最平靜的語氣講出了最激進的話:北約當初成立是為了應對華約(Warsaw Pact),而今隨着蘇聯的解體,北約已然成為“美國為歐洲提供安全保障,歐洲購買美國商品以作補償”的跨大西洋關係,至少以特朗普為代表的美國人是這樣審視北約的。
馬克龍繼續説道,法國絕非為了這種合作關係而加入北約,“北約已經腦死亡,一邊是美國獨自做戰略決策不與盟友協調,一邊是土耳其自顧自地發起攻擊性行動……雖然北約依舊能有效指揮軍事行動,但在戰略和政治維度,我們必須認識到當下的問題”。
自從該專訪於11月7日刊佈,“北約腦死亡”就成為了關鍵詞,在過去一個月內引起了眾多政界人士的口誅筆伐——以德國總理默克爾為例,她先在馬克龍該言論刊佈後第一時間發表批評與不認同,遂又在11月27日德國聯邦議會一般性辯論演講中談及北約的意義,表示現在歐洲僅靠自己無法自衞。

然而,據美國政治媒體Politico報道,“許多歐盟官員私底下都認為馬克龍的抱怨大抵正確”。事實上,不少歐陸小國之所以加入北約,也確實是為了獲得軍事安全保障,而近年來的北約峯會也確實一直糾結于軍費等問題,而在戰略決策維度缺乏協調。
不過,無論是出於觀點差異或是對美國的顧忌,各北約成員國都選擇了更為圓滑的措辭。馬克龍除外。但對此人們並不感到意外——如果説歐洲各國中有誰最可能站出來説這種“不中聽”的話,那也就只能是法國了。
回望這一切紛爭的源頭,那場10月底的《經濟學人》專訪,馬克龍在富麗堂皇的愛麗捨宮中,與記者侃侃而談一小時有餘,從防務、歐美關係、5G、歐俄關係一直聊到政制模式和歐盟整合,“北約腦死亡”絕對不是重點。
從專訪中能明顯地看到他對橫向的現況以及縱向的前景之審思,而貫穿全文的,則是他對法國乃至歐洲獨立自主的追求。這對法國而言並不新鮮,畢竟自五十年前的戴高樂開始,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總統們便秉持着同樣的思維。
戴高樂的繼承者們
1944年,榮歸巴黎的戴高樂本以為可以領導法國走向復興,但是很快便因不諳政治鬥爭,被第四共和國老練的政客們排擠,被迫於1946年憲改公投失利後辭職,一隱居便是十二年之久。
到了1958年,第四共和國在越南遭受奠邊府戰役慘敗,在中東的蘇伊士戰爭草草失敗,阿爾及利亞也開始獨立運動,在國內各政客更是沉溺於權鬥。在這種情況下,戴高樂抓住了這個東山再起的機會,重塑法國共和之制。

戴高樂
1946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原子能法案》,標誌着美國核壟斷政策的確立,戴高樂“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加速獨立自主的核武開發,最終於1960年原子彈試爆成功;1964年,戴高樂頂着美國的壓力,成為第一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西方大國。
1966年,有鑑於彼時深陷越南戰爭和美蘇爭霸的美國,以“法國絕不能將其賴以生存的國防交予外國保護者,因為外國終究不可靠”為由,退出了北約指揮架構,只保留參與權,並大力發展陸海空三軍——法國今天仍是北約唯一一個不在“核計劃小組”中的成員國,其核政策完全獨立於北約之外,更有歐盟少有的獨立健全的軍工工業。
很大程度上,戴高樂主義的外交政策也一直得到其繼承者們的延續。面對迫不及待想要緩和美法關係的美國,法國前總統蓬皮杜(Georges Pompidou)一面欣然配合,一面保持軍事和外交獨立,乃至於1973年9月以身患癌症之身成為首位訪華的在任西歐國家元首。
另一位法國前總統吉斯卡爾·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則畢生支持“歐洲合眾國”,於任內和西德總理共同主持起草《歐盟憲法條約》,倡議建立歐洲貨幣聯盟,為歐元奠定了基礎。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則是在國防、核武、對非關係、歐洲一體化和對英對美關係等問題上都一貫強調法國和歐洲的獨立,甚至不顧美國遊説,於1993年與中國草簽《中法聯合公報》,終止對台軍售。
執政於世紀之交的法國總統希拉剋(Jacques Chirac)則堅持法德同盟,在美國獨大的後冷戰時期為法國及歐洲力爭一席之地,並在2003年美英聯軍入侵伊拉克時在國際社會高調吹起反戰號角。
到了馬克龍時代,他在2017年9月發表歐盟願景演説中直言“當前挑戰生死攸關,曾保護歐洲蓬勃發展的海堤已被淹沒。我們只能沿着唯一道路前行:重新建立獨立自主、團結和民主的歐洲奠基”。為了這個願景,馬克龍提議2020年成立“歐洲軍隊”、設立統一財長和預算,並在環保和移民等諸多問題上進一步統籌規劃。
這些願景和倡議固然甚難落實,卻反映出馬克龍不願“居人籬下”,追求法國人和歐洲人自己“當家做主”的執念。這種對獨立自主的孤傲與執着,可謂是歷任法國總統一脈相承的特徵。
高盧雄雞的驕傲、憂慮與執着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法國人總給人驕傲的印象。法國人自己對此也不諱言,撇除文化資本不談,當代法國嚴苛的教育體系和激烈的社會競爭,更鞏固了這樣的自傲心理。或許也正是這種“容不得自己不如他人”的心理,才讓馬克龍向《經濟學人》發出“歐盟可能會從地緣政治層面消失”的憂慮。
他憂慮的是歐盟因經濟狀況而“南北分歧”,因移民問題而“東西分裂”,這兩個問題又讓歐盟各國變得愈發難以治理,以至於選舉組閣困難、少數黨政府執政愈發成為普遍情況。而當馬克龍念及這些歐盟的危機,再聯想到國際地緣正愈發向“中美G2”轉移的趨勢,就更讓他擔憂歐盟競爭力式微。
正因如此,馬克龍才一再聲稱“我們正經歷西方霸權的終結”,強調“自主戰略”,力推歐盟整合,乃至獨立於美國的外交政策,嘗試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深化與中國的合作。
很多人會説,“法國依舊做着不切實際的昔日大國夢”,但是在這深深的執念背後,或許是一種恐慌,恐慌的並非“今日的我只是昔日的陰影”,而是“今日的我遠未發揮潛力”。這不僅體現在法國人平時展現出的驕傲姿態,更體現在馬克龍的憂慮,以及他歷任前輩對法國乃至歐洲獨立自主的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