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鑽了數百蝙蝠洞,只為幫人類構築一條隱形的防線_風聞
科普中国-科普中国官方账号-中国科协科普工作官方微平台2019-12-11 14:16
上百萬動物樣本的採集,數千種病毒的提取,他的工作讓人類改寫了對病毒的認識
百湖之城武漢,當夜幕降臨在這座江漢平原上的城市時,這裏的年輕人都會盡情地享受這名樓聖地豐富的夜生活。每到此時,經常會有一輛神秘的小汽車,緩緩駛離武漢市,前往山中尋找一種喜歡在夜裏活動地生物——蝙蝠,有時開往神農架,有時去往月湖。駕駛這輛汽車的人叫田俊華,是武漢市疾控中心的一名技術員,為了尋找依附在蝙蝠身上的病毒,他走遍了湖北省六十多個縣市,鑽了數百個蝙蝠洞,為人類構建起一道無形的防線。
田俊華
田俊華從小就愛抓蟲子,大學也是與滅殺害蟲有關的植物保護專業,從華中農業大學畢業後,來到武漢市疾控中心,成為了一名普通的病媒生物防治技術員,他的工作主要就是“除四害”。老鼠、蒼蠅、蚊子、蟑螂,這四種隨身攜帶病原體的動物對人口密集的城市是一個巨大的威脅,監控並消滅他們,就是田俊華的本職工作。2004年,剛剛入職的田俊華面臨的第一個困難就是滅蟑難,這種形容猥瑣的生物因其難以滅殺而聞名,傳統的氣霧劑、蟑螂藥筆、煙燻劑都因為抗藥性降低了效用,蟑螂還會主動迴避有毒的餌食。可田俊華偏不信這個邪,在此後的半年裏,每天晚上獨自一人趴在實驗室的地上,觀察蟑螂的一舉一動,瞭解蟑螂的習性和食性。經過大半年的研究實踐,田俊華終於提出了“誘殺”滅蟑螂的辦法,他做了大量藥效試驗,篩選出了一些適合武漢本地誘殺滅蟑的蟑螂藥,這些毒餌受到了廣大蟑螂們的“喜愛”,香甜廉價又包含劇毒,吃完就死,污染環境小,不易產生抗藥性,也沒有後續的麻煩。田俊華的“誘殺蟑螂”思路的得到了相關部門的認可,也讓他在疾控中心變得小有名氣。
2007年,經過同事介紹,田俊華與張永振研究員相識,田俊華在抓病媒生物方面頗有心得且踏實肯幹,張教授專門研究媒介攜帶的病毒,思維縝密嚴謹,兩人一拍即合。田俊華對這項工作熱情十足,8小時班上完,就會帶上工具設備去野外捕捉昆蟲或是老鼠,卻沒想到這項工作格外困難。“我那時雖然滅老鼠很在行,但是抓老鼠實在是不行”,田俊華笑着説道,一開始的失敗甚至讓他產生了“我們武漢是不是沒有幾隻老鼠”的錯覺。為了學習抓老鼠他四處請教,最後在温州市疾控中心同行的幫助下才算入了門,經過多年的摸索,田俊華才慢慢變成一個“抓老鼠的高手”。
病媒生物的抓捕不僅困難重重,更隨時有危險相伴。在九峯山,田俊華偶遇一隻落單的金環胡峯,這種世界上最大的胡蜂比較罕見,他見上面沒有蜂巢,抄起網兜就抓,沒想到從腳下的蜂巢出來一大羣金環胡蜂圍攻他。哪怕遭到這種能蟄死牛的危險生物的圍攻,田俊華依舊緊緊地護着自己剛剛抓到的金環胡蜂,為此他的左臉被蟄成了包子,兩週之後才慢慢消腫。田俊華常常為尋找罕見的病媒生物殫精竭慮,又樂此不疲。在拍攝《曠野青春》的過程中,他與拍攝團隊在洞穴中發現了長蝠硬蜱,此前為了找這種野外活體非常罕見的生物,他鑽了上百個蝙蝠洞。當他用鑷子小心地將長蝠硬蜱收集起來時,他眼裏迸發出的閃光足以照亮幽暗的洞穴。
除此之外,被這些未知病毒感染也是採集者要冒的風險,蝙蝠翅膀上尖鋭的爪子,大蝙蝠被夾後噴出的血液,都是病毒的入侵載體,接觸到就有可能被感染。第一次去洞裏抓蝙蝠的田俊華毫無經驗,頭頂有液體滴下來甚至流入了眼睛和皮膚他都沒太在意,“當時沒反應過來,後來突然覺得不對,這個可能是蝙蝠的排泄物!”田俊華趕緊跑出洞外用清水和消毒紙巾清洗自己的眼睛和皮膚,若是讓富含各種病毒的蝙蝠排泄物突破自己的黏膜恐怕誰都救不了。“自那之後我每次進洞都會穿齊防護設施”,田俊華繼續説,“這些危險都是要交的學費”。
而讓田俊華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則是在華中地區最高峯神農頂抓老鼠時,天氣驟變,狂風暴雨伴隨着閃電,海拔三千多米的山頂幾乎和雷雲貼在一起。田俊華在山頂的木製廁所躲了一會雨,見沒有閃電,推開門就往自己的車上跑,怎料一隻腳剛邁出廁所,一道閃電正劈在他面前,衝擊波直接將他推回了廁所,震得他兩腿發抖。田俊華緩了緩神,儘可能讓自己鎮定下來,鼓了鼓氣衝了出去,沒想到又一道驚雷落在面前把他震回了廁所。田俊華想今天絕對不能出去了,否則肯定會被雷劈到,就在廁所裏等了一天,直到雷雨結束。無論是陰森幽暗的蝙蝠洞,還是陰雲密佈的神農頂,都令田俊華心有餘悸,在聊到這些事的時候還在不斷説,“當時實在是太恐怖了”。但他還是堅持決定繼續前行,他着迷於曠野,病毒和研究,也心懷發現奇蹟,用盡感官去體察自然的衝動。
田俊華所在團隊的科研工作也因此取得了巨大突破,2012年,研究團隊在武漢黃陂的蝙蝠樣本中發現了一種病毒,命名為“黃陂病毒”,該研究報告登上了Plos pathogens(病原學國際期刊)的封面,轟動了學術界。而田俊華所屬的團隊更是在2016年,於《自然》雜誌發表《無脊椎動物RNA病毒圈的重新界定》(Redefining the invertebrate RNA virosphere),顛覆了業界對於RNA病毒的認識,《自然》雜誌專門發文評論,稱這篇文章“發現了RNA病毒的基幹”[1]。引用數達到400多次,儼然已經成為了病毒學新的基石。人類有史以來發現的數千種病毒中,田俊華所屬團隊發現了其中的1/3,海量的動物及病毒樣本,縝密嚴謹踏實肯幹的團隊氛圍,才是這支團隊打下這樁基石最大的底氣。
論文內圖片:非脊椎動物病毒圈模式圖
田俊華在工作中出色嗎?是的。做這一切,他孤獨嗎?並不。洞穴中漆黑一片,但在黑暗中,也可以上演温馨的愛情故事。很多次當田俊華上山時,正是他從學生時代就認識的妻子擔任他的司機。這份“兼職”即使是在妻子懷孕七個月時也沒有鬆懈。她對丈夫的支持不止於此。有時,夫妻二人甚至會一起深入洞穴進行工作,最久的一次在洞穴中一連呆了七個小時。
平衡家庭與事業,是每個人的必修課,更何況田俊華的工作時長不那麼固定,還容易讓人聯想到“感染”。他是兩個男孩的爸爸,大兒子十幾歲,小兒子剛出生不久。從洞穴出來,望着懸掛在山上的星空,田俊華的手機經常在此時鈴聲大作,大部分都是大兒子讓爸爸幫忙檢查作業的。田俊華也嘗試着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孩子,有一次帶大兒子去月湖抓水生動物,結果大兒子差點溺水,這讓他再也不敢帶着孩子出來抓動物。
不過,身處危險之中,也培養了他的警覺和專業。提起病毒,他與妻子因為更瞭解,便不會像常人那樣恐慌;因為更專業,他們有更強的意識為家中的孩子提供安全的保障,讓他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後,依然能享受與家人的親密無間。田俊華與妻子在工作與家庭中,熟練地轉換着身份,維繫着平衡。
儘管再苦再難,田俊華也希望能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我們新發現的病毒會助力於一些診斷試劑和疫苗的研究”,田俊華內心一直希望用自己的技術和能力服務社會服務人民,説到這裏,他的眼前裏好像有一道透明的防線延展開來,堅實又熠熠生輝,保護着被病毒威脅的人類,“病毒引起的疑難雜症都能和我們的病毒庫比對,從而提高診斷準確率,甚至可以用我們新發現的病毒研究其傳播規律及其對人的致病性,對病毒的特性進行針對性防禦”。從田俊華的眼神中,有人看到了機智,有人看到了鎮定,也有人看到了熱忱和野心,而他的故事最令人心嚮往之的,是充滿希望的一詞: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