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長得不錯的小夥兒為什麼要去學哲學?_風聞
思庐哲学-一个专注哲学沉思的交流之所2019-12-13 19:58
哲學家是某個方向的專家嗎?
出了大學校門,如果告訴人們我在研究哲學,談話可能立刻就沒法進行下去了。我能想象的更多時候是遇到這樣一個充滿善意的問題“學哲學有什麼用?”時常感到既好玩兒又有趣。我看起來是個挺不錯的小夥子,聰明伶俐,勤快能幹,幹嘛要從事既不能讓自己發財又不能改善世界的工作呢?做點更有意義的事不好嗎?
這種令人迷糊和困惑的言論常常困擾着學習文科的很多人。**與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等硬學科相反,****人文學科常常被貶低為“軟”學科。**人們通常認為,無需很高的學位照樣也可以讀小説,幹嘛還要去學文科呢?
“硬”和“軟”這些形容詞表達了什麼意思呢?“硬”常常被解釋為困難,但是,人文學科研究一點兒也不“容易”啊,我的學生在上交了他們信心十足的第一篇論文之後往往吃驚地發現,原本以為“主觀的”和“相對性的”話題討論完全經不起嚴謹的批判性的審視。更加接近真相的説法是STEM領域的“硬”歸咎於更具技術性和專業性的本質,雖然人文學科也有專業性的一面,選修邏輯學或者被韻律搞懵的學生都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這個答案只能引發更多的問題:究竟是什麼讓STEM學科要求具備更高的專業技能?
請允許我用一個類比來試圖回答這個問題。2018年最受推崇的電影之一是阿方索·卡隆(Alfonso
Cuarón)的《羅馬》,這是一部半自傳體的影片,講述的是導演自己在墨西哥城殖民時期羅馬街區的成長故事。核心人物是本地女傭克萊奧(Cleo),她由第一次演電影的雅利扎·阿巴里西奧(Yalitza
Aparicio)扮演,而且一炮打響,為這位女演員贏得了包括奧斯卡獎提名在內的眾多讚譽。阿巴里西奧只是非專業演員贏得觀眾稱讚的最近的顯著的例子而已。戰後意大利新現實主義者將聘用非專業演員作為一種賣座的噱頭,像沃納·赫爾佐格(Werner Herzog)、肯·洛奇(Ken Loach)、達內兄弟( the Dardenne)等導演也都用了大量非專業演員,第一次演電影的吳漢潤(Haing S Ngor)因為在《戰火屠城》(1984)中的角色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
相反,設想一下你應邀參加小提琴音樂會,有人告訴你拉小提琴的人之前從沒有拉過琴。説得好聽點兒,這絕對不是取得藝術成就的輝煌藍圖。為什麼不是呢?為什麼導演能夠讓沒演過戲的人在電影中有精彩的表現,而樂隊指揮卻不能讓從來沒有拉過琴的人有精彩的表現呢?是拉小提琴在某種程度上比表演更加困難嗎?
我認為,**答案真的在於根本就不存在從來沒有演過戲的演員。**每個在社會中生活的人都見過勃然大怒或者放聲大笑是什麼樣子,也都知道用懷疑的目光看某人或者津津有味的傾聽是什麼樣子。學習這些東西就是學習如何做人。但是,除非我們專門去學習拉小提琴,否則我們並沒有拉小提琴的實際技能。我們都有如何扮演虛擬人物的本能感覺,因為我們一直都在表演。
雖然這樣説,電影學院並不是騙人的地方。表演的確是一門藝術,靠表演為生的人經過刻苦訓練和努力工作才能熟練地掌握這門藝術。像兒童演員這種非專業演員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角色範圍內贏得觀眾的好評。一方面,兒童的角色和非專業演員的角色幾乎完全侷限於屏幕上的活動,攝影和編輯等工作能夠掩蓋表演方面的不足。觀眾稱讚的成功表演強調的是演員在表演中的“真實性”或者“自然性”,也就是和日常生活狀態十分接近。你不可能期待一個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演員在管絃樂隊演奏,或者在扮演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或者丹麥的抑鬱王子中能夠有精彩的表現。
我們不妨想想表演教練或者小提琴老師可能給你的那些不同訓練。你的表演課程可能從教導你如何更加細膩地適應你的情感變化體驗過程以及如何更加準確地表現你現有的話語和身體語言的表達開始。這種訓練有時候是具有高度的專業性,但在很多方面是對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擁有的技能的提高。而小提琴老師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你熟悉如何拿小提琴如何拿弓,讓你感受到在弦上拉弓後會發出什麼聲響。
這種對比類似於哲學入門課和電子工程入門課的對比。我引導學生進入哲學探索是從他們已經擁有的本能開始的,然後對這些本能施加壓力,要求他們將通常進行的推理更進一步。比如,我們都宣稱認識某些東西,我們都承認這些主張有時合理有時不合理。但是,在哲學課程之外,我們很少追問到底什麼構成知識以及我們如何將知識與僥倖猜中區分開來等問題。我邀請學生進一步追問這個問題,開始質疑他們宣稱所知道的東西的熟悉本能,無論這種宣言是否有道理。與此相反,雖然我承認我從來沒有上過電子工程學課程,但我可以肯定這課程不是從梳理學生對電子線路工作原理的本能反應開始的。
**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將語言比作古代城市:**眾多街道和廣場圍繞着一箇中心,新建築和老房子鱗次櫛比縱橫交織在一起,漸漸地老城區讓位於更新的、規劃更好的郊區,那裏的街道錯落有致,建築規範有序。我們可以想象人類探索的領域也是經歷了這種過程。**科學就像管理有序的郊區,依據嚴謹的方法而秩序井然,****而人文學科則類似於混亂和喧囂的中心,就像居住在此的人類生活一樣亂哄哄的。**為了具體的目的你可以前往郊區的不同地方去辦事,你可以將火箭發射到太空,可以去接受癌症治療,或者去設計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但是,我們大多數人從來不去拜訪這些郊區,也沒有人深入鑽研所有這些不同領域。但是,我們都會來到城市中心。所有人類生活都會思考在我們看來重要的問題,我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為什麼喜歡,以及什麼是有意義的,什麼是值得嚮往的,什麼是應該蔑視的,我們希望獲得什麼,我們害怕什麼等等。當我們開始更加嚴謹和系統地詢問這些問題時,我們就是在強化已經熟悉的思想探索。
那麼,哲學到底有什麼用?對此問題我學到的回應是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哲學問題。**我們做哲學研究的目的之一恰恰就是要提出值得做什麼和為什麼值得做的問題。**在很多時候,我的問題已經預設了值得做什麼的問題的可接受答案的範圍。這些答案通常就是在於個人或者他人的物質生活幸福。但是,在説話者看來似乎並無惡意的答案其實是對哲學問題的哲學回答。
換句話説,我們一直都在進行哲學探索。我們根本無法逃脱什麼重要以及為什麼重要的問題。我們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我們對此問題的回答。哲學訓練的很大一部分就是讓這些模糊不清的問題變得清晰可辨,然後進行更為嚴謹和細緻的分析考察。**一旦你開始了哲學探索,它就變得沒完沒了,而且越來越困難。**不過,既然我們不能迴避充滿哲學思考的生活,好好學習如何進行哲學探索也就是再合理不過的選擇了。
作者:大衞·伊根(David Egan),紐約城市大學亨特學院哲學系訪問副教授。著有《追求真正的哲學: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和日常生活》(2019)。
翻譯:吳萬偉
譯自:Is there anything especially expert about being a philosopher? By David Egan
https://aeon.co/ideas/is-there-anything-especially-expert-about-being-a-philosop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