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奇遇:和售乘務員繞海淀轉了10圈,我發現了北京的另一面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2-13 14:29
在北京,公交車乘務管理員總人數超過4萬,他們多來自外地,河北人老齊是他們中的一員。2019年11月,北京雪後初霽,我登上304公交車,和老齊在車上共處了16.5個小時,橫穿海淀十遍。我和老齊看見了雪後的北京,也經歷了一場特殊的感官剝奪實驗。
上班路上,一位阿姨在公交車上打電話。車過明光橋,乘務員走近她身前高喊:“明光橋北!明光橋北!明光橋北到啦!”她只是低頭,並未注意。待電話掛斷就已經是明光橋東,阿姨反過來埋怨乘務員,“你怎麼不叫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兒吶!”
才辯駁幾句,乘務員就落了下風,直到車門關閉,阿姨還在回頭罵:“你礙着我事兒了你知道嗎?這幫外地人,都是廢物點心!”
滿車都是人,但車裏很安靜。年輕的乘務員有點訕訕,順手摸了摸掛在腰上的紅色小型滅火器。
對,那是一個滅火器,不是警棍。除了一個統一發放、二十釐米見方的黑包,那就是他們的全部裝備。每天跟車,全年無休,他們是第三方安保公司聘來的員工,和司機或以前的售票員都不是一個系統,當然,他們確實一定是“外地人”。
這是2018年的夏天,我坐在車尾,第一次留心起北京公交車上的乘務員。
大多數時候,坐在車上,我遠遠望着站在車頭處的他們。彆着“安全巡視員”紅袖章,藏青色工服外套,多是敞懷穿,寬大的黑褲子拖着地,同色帽子懶懶搭在頭頂,人也一樣,斜倚在司機位後面的機箱一側。
作者圖 | 北京公交車上的乘務管理員
乘客上車刷卡,他們就喊(不一定是喊)一聲:請勿攜帶易燃易爆危險品上車。偶爾也報站。但大多時候只是站或坐着,玩手機,打王者榮耀,睡覺。
在北京,每輛公交車都有乘務管理員。這是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事。
可他們是誰?他們從哪兒來?他們為什麼要來?他們在這裏做什麼,想什麼?——就像遊戲裏的NPC(非玩家角色),你走過去,他們就活了,單擊一下,就説出話來,讓你去這兒或去那兒,視線移開,他們就消失不見,變成一堆數據,或者被忘記。又有誰會記得,或者關心一個NPC的臉呢?
但生活畢竟不真的是個遊戲。
出於好奇,過去一年,我嘗試在公交車上與他們“搭訕”。白天車上人多,不方便搭話,偶爾坐晚班公交,車裏又太安靜,不宜深聊。大多數乘務員見我主動,有些意外,害羞地回應了幾句便不再説話。
304路車的老齊,是第一個同意加我微信的乘務管理員。
2019年11月29日,北京下了一場大雪。老齊發消息給我:明天排了“二班”,早上五點四十八,巴溝發車。你來嗎?我連忙回覆:來。
從家到巴溝,坐地鐵大概要半小時,我4點半起牀,落雪的週六清晨,街上打不到出租,地鐵發車又延期,沒辦法準時到巴溝,只好約師傅在住處附近站點上車。那是5點30分,老齊已經吃了兩個包子,等着開車了。
馬路上新雪未化,路燈明亮,空氣新鮮,令人愉悦。我站在站牌前深吸一口氣,不忍拂去欄杆上的新雪。
6點15分,304抵達學知橋南,我上車。
304隸屬於北京公交集團第一客運分公司,是輛秀氣的明黃色小巴。全車7米左右,前後兩個氣門。除司機外只有9個固定座位,其中4個是紅色“老弱病殘孕”專座。
它起於巴溝,止於牡丹園,到終點後折返,全長10.17公里,途經萬柳、蘇州街、海淀黃莊、中關村北、騰訊希格瑪大廈、北航、西土城、北影、薊門橋、北師大,幾乎就是穿行在海淀區橫向核心軸上。
車型小,行動靈活,304以車速著稱,常常是司機猛開之後再一腳剎車,乘客馬上就與地面傾斜30度。但即使是這樣的速度,轉一圈(從巴溝到巴溝)最快也要一個小時。
老齊上午跟“二班”,也就是今天的第二趟車。第一趟5點半,第二趟5點48分,依次推移,最後一班7點10分發出。每天,乘務員的工作定量是跟車10圈,上下午各半。一個月滿勤,工資4800元,折算下來,相當於老齊每轉一圈賺16塊。
6點15分左右,往返的第一圈。街上車少,站台人也少,司機一路凱歌,偶爾穿進輔路,就能看到兩旁樹枝垂下來的雪帶。車裏沒開燈,但我有點興奮,不住往窗外張望,看車,看雪,也看人。
週末沒人願意起這麼早,乘客都半睡半醒,各個斜坐着。間或上來一兩個年輕人,揹着書包,戴耳機闔着眼;有幾位提着大布袋的中年人,從海淀南路上車,一路坐到鐵獅子墳,急忙下車。老齊熟稔地和他們打招呼,之後告訴我這些都是保潔員。
天還是陰,繞過牡丹園,就有人在鏟人行道上的積雪,舉着巨大的竹製掃帚,一下一下把積水趕過去。還有快遞員,小心翼翼開着三輪貨車駛過,掃過低垂樹枝上的殘雪。
6點50分,第一圈結束。返回巴溝總站,司機出去休息10分鐘,車裏只剩我和老齊。
“您早上幾點起的?”
“五點吧。”
“那是挺早的,您怎麼過來呀?”
“騎個共享單車,10分鐘就到。”
乘務管理員工資不算高,可管吃管住,每天兩頓吃食堂,解決集體住宿。和老齊住在一起的還有7個同事。人人都排了班,早晚互不影響。倒是晚上常有人叫喝酒,一下就誤了點兒。
麻煩事有兩件,一件是住處沒有Wi-Fi,手機流量常常不夠用,年輕小夥子下班要打遊戲就更不行了,只好一張一張往回買網卡,然後捧起手機不再和大家説話。另一件是總有人來檢查安全問題,不讓安上下鋪,不讓隔斷,不讓用插座、充電寶。“這麼多人,萬一有個什麼,那就是大事了。”老齊挺理解。
找到這個工作不容易。老齊今年50歲,早已過了慣常招工啓事上的45歲上限。他是河北保定人,早年學瓦匠手藝,“砌牆不用線墜兒”;90年代和朋友一起去廣東做皮革生意,從東莞到廣州倒賣半成品皮子,靠這個養育了一對兒女。
本世紀初,南方的生意法則越來越多,沒有本錢,就只能互相借債。“拿着白條,馬上能取貨,款到不了就只能留下條子。到年底,賺的還不如條子多。”老齊兩手拉着車邊欄杆,身子前後晃,“本來債多了生意就難做,後來又開始抓環保,皮子對水污染太大,都給叫停了,我們那幫人就都回來了。債還在,但誰也説不清。”
回到老家,親戚給他介紹了幫醫院開車的活兒。説是醫院,其實是專看男科婦科的黑診所。周邊哪裏有鄉鎮趕集,就提前開着車出去,“叫上兩個人,一男一女,大家一起往外面撒傳單”。集市不固定,出活兒才有工資,老齊覺得幹不長。
又託朋友介紹,老齊跟着北京一個老闆安裝熱水器。來到北京,他和3個工友住在羊坊,有活兒就出去跑。老闆接的都是“十幾萬的單子”,按理收入還算過得去,但一直沒給按時結工錢。大家去找,老闆就説錢都借出去了,要麼對方工程款賒欠,自己也在等賬。
工錢要不回來,雖説都管吃管住,但錢沒攢下來多少。2012年,老齊愛人突發心臟病去世。孩子們都已經成家,待在家裏也是無事。他出去打零工,開車、當保安,不是被騙就是被嫌年齡太大。幾番折騰,老齊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2018年末,老齊接到一個老鄉的電話:“有個活兒是在北京坐公交車,你過來看看嗎?”
2008年奧運會開幕,北京第一次啓動公交防爆安檢。8月,公交集團安排了近6000餘人在公交車和主要站台進行安檢配合工作。2013年12月,北京公交乘務管理員再次上線。到2017年,北京常規運營線路乘務管理員的總人數達43842人。
老齊成了這4萬餘人中的一員。
一到北京,他直接搭車去了位於城郊的公司。對方問了幾句個人情況,就拿出了合同。老齊小心翼翼:“我年紀不小了,能來嗎?”負責人擺擺手,讓他明天來試車。
第一天坐車,老齊就覺得“腿不是自己的了”。試車坐的是302,從巴溝開到莘莊,相當於自西向東橫穿北京城,一圈下來快三個小時。
下午,負責管理乘務管理員的“隊長”問他,“還試嗎?”他咬咬牙,又來了兩圈。下班沉重如堵,可一覺醒來,身體竟然還吃得消,就正式進了排班表。“等一個月過去,也就習慣了。”
很多人習慣不了。有的年輕小夥子,一天下來腿腫得走不了路,晚上睡覺要用被褥墊高雙腿。有的人試工一次,受不了坐這麼久的車,到站就暈車吐了。老齊認為是之前開車的經歷幫助了自己。
這工作看起來不難,硬規定只有三條:不能坐下、不能睡覺、不能玩手機。偶爾會有檢查的人穿着便衣上車巡視,如果被抓到就得罰款。
前一段時間,有個小夥子被檢查員發現在車上拿着手機睡着了。“哈哈哈,你説這厲不厲害,手機、睡覺、坐下,他這三樣都佔全了!”坐在對過座位上,老齊笑得拍大腿。最後,小夥子被罰了2000塊,第二天就開除了,因為沒做夠合同期,還倒扣了700塊違約金。
“也不是完全不能坐下,車上沒有人的時候,可以坐。關鍵還是要跟司機混熟了,就都好説。”老齊篤信人情。
作者圖 | 老齊
可除了站着,跟車、喊“請勿攜帶易燃易爆危險品上車”外,乘務管理員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呢?
2014年,公安部和交通運輸部聯合下發的通知文件裏,規定公交乘務管理員的工作職責是:跟車服務乘客、維護秩序、加強安全防範。
老齊沒看過這些文件,也沒經歷過職前培訓。隊裏有幾個“隊長”是當兵轉業的,有人當過保安,會用滅火器,老齊也會。“體力不夠了,又做不了腦力,這個只要是個男的,年齡可以,會説幾句普通話就行了。”
至於“安檢”,老齊不明白。“我們什麼儀器都沒有,光憑眼睛看怎麼看危險物品!也沒權利看人家的包,不讓人上車啊你説是不是?”
即使這樣,老齊還是給這份工作找到了某種意義。
“我後來想,乘務管理員乘務管理員,其實不是保護乘客的,我是要保護司機,不要讓人打擾他開車。幫他報報站,給老人讓讓座,反正就是把閒事兒都幫他幹了。”他點點頭肯定自己的答案,“司機就是車上最重要的人,我要保護好他,大家就都安全了。哦,對了,司機快睡着的時候還要在旁邊敲玻璃把他叫醒。”
篤定、樂觀、健康,有一點聰明的老齊,可能是最適合這份工作的人。
304前後門各有兩個攝像頭,全車情況一覽無餘。乘務員不能在車上和乘客聊天,所以我倆只能在前幾站沒人的時候,車在巴溝休息的時候,坐在車後隨便談談。
更多時間,我們只是佔據着2/9的座位(或者他沒有座位),各自沉默。
8點15分,老齊站起來,在工作本上記下時間,車從巴溝再次出發。第三圈開始了,天光大亮,乘客漸漸多了起來。有兩口子送孩子去海淀黃莊的補習班,一路上哭哭鬧鬧;有媽媽抱着孩子去海淀醫院,一上車就託着孩子的小帽子;在各個大學附近,打扮精神的學生接二連三上車。上午,車裏最多擠進了21個人。
沒有下腳的地方,“請勿攜帶易燃易爆危險品上車”的聲音也被人羣擠得有些稀薄。我只能隔着人縫,看到老齊的半邊帽子被撞得有點歪了。
9點40分,第四圈。雪開始化了,街上的水很快被太陽蒸乾。站牌下的人們呵着氣,搓着手;路邊有人跳起來打柳樹上的積雪,雪塊灌進脖子裏;年輕女孩過馬路,又急又小心,怕把鞋子沾濕。
有人下車,老齊幫他拿東西,轉頭跟我説,”你看外面那塊雪景,可以拍個照片。”風一刮,屋頂和樹上的雪落了下來。我忽然想到,老齊到現在還沒上過廁所。
第五圈在12點40分結束。我們各自下車,卻見門口有兩個大水桶。去食堂吃飯前,老齊先把整輛車擦了一遍。
作者圖 | 公交公司的保潔員
公交公司有專門的保潔員,路途長的車每次回來一圈,他們都要把全車擦洗一次。但保潔員12點下班,這一趟得老齊親自來,拖地、擦椅子,再拿玻璃刷子清理車身。
“他們賺得比我多”,老齊似有不平,又有點想笑:“上午刷完車,他們還要去旁邊的華聯商場洗盤子。一個小時14塊。”
吃完午飯,下午還是“二班”,不過上午的司機已經去休息了。換了司機,換了車,只有老齊沒換。
2點半,巴溝公交車場停車欄杆開啓,這是今天的第六圈。6、7、8、9、10,我掰指頭數了數,覺得勝利在望。
也許是起得太早已經很累,也許是沒有午休,一直坐着座位不舒服,又也許是車外太冷車內又很熱,一出站,人就有點昏昏沉沉起來。
重複有種神奇的魔力,5圈之後,窗外再沒有特別的景色。從巴溝到牡丹園,每一站公交牌都有個公益廣告:“增強法治政府建設,激發海淀創新活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法治是最好的營商環境”“建設法制政府、服務村居百姓”“堅持一國兩制,推進祖國統一”……我一字一句默唸紅色標語上的字,直到它們在腦中成為碎片。
車上人不多。我望向老齊,他坐在靠司機一側的前排座位上,只是定定看着遠處。被擠歪的帽子已經扶正,帽檐卻耷在一邊,讓人看不到眉眼和表情。
聲音還在。“請勿攜帶易燃易爆危險品上車……”從牡丹園折返,接近下午4點,人又一次多起來。
知春路上來兩個穿粉色羽絨服的姑娘,埋頭淘寶,討論着口紅、捲髮棒和潤唇膏。沒座兒了,兩個山東口音的工友乾脆坐在台階上,抱着包笑起來,不時轉過頭望向身後的同伴,露出粉色的牙牀。兩個程序員模樣的人聊着自己見過的可笑bug,整車都吵作一團。
“這個車好小啊!”
我在心裏默唸:遵德守禮,做人做事講誠信……
“你看吧,這個舞就是沒有點兒。”
……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我覺得你頭髮挺好的,可能就是要稍微卷一下發梢。”
……中華民族一家親,同心共築中國夢……
“老闆最後根本沒有把他的名字加進項目裏!”
……和諧天地人,中華大吉祥……
作者圖 | 路邊的標語
後座上的人來了又走,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沒辦法判斷方向,我閉上眼又睜開,心裏亂成了沙沙的一片。反覆定神,不斷調整座位,深呼吸,仰頭,奔跑,跑過紅色、綠色的燈、大橋、標語、外面移動的每一個人,白色雪地。
我睡着了。再睜眼,天已經黑了。我們終於回到巴溝。7點整,第八圈剛結束。
司機下車抽煙,車裏的燈都關上了。我站起來伸一下腰,望向老齊,“齊師傅,這下午可真難熬啊。”
“對啊……”他的聲音變低了。
我問:“您坐車時候,會胡思亂想嗎? ”
會啊。
想什麼呢?
什麼都想,天上地下的,想這一輩子,來來回回。
想路上的風景。知春路那有叢假楓樹,上午蓋滿了雪,返程時老齊看到了,問我:“香山的楓葉是這樣的嗎?”我沒去過香山,不敢説。他轉身往車頭去,自言自語,“我們在羊坊裝熱水器的時候,開車路過過香山,遠看差不多。”
想小時候的事兒。“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個老師教過唱歌,我很喜歡。”老齊在朋友圈裏發了很多唱吧的錄音。誇他聲音洪亮,他就笑,“都是瞎唱”。
想朋友圈裏的新聞。“我們縣有個科長,貪了33萬給人抓住了。33萬其實不多,是吧?”
想東北、廣州、廣西。”我們去黑龍江給一個捲煙廠裝熱水器,結果款一直回不來。不過我後來也想,那地方那麼冷,裝了估計也很快就凍壞了,一停電,不上熱水就全完蛋!”“我在廣州的朋友現在還有做別的生意的,不過我是不做了,怕了。”“有人叫我去北海做海鮮生意,結果去了才發現是傳銷。我説你們快別説了,我不上這個當!哎,直接就回來了,就是搭進去了機票錢。”
更想保定。“保定驢肉火燒其實有兩種,有圓的也有長的,長的那個是河間的,比較出名。一斤醬驢肉要60塊錢,比豬肉還貴。”“家裏分地,結果弟弟媳婦給我打電話説我七八年前還欠他家一車磚,哎,親兄弟,氣得我血壓都高了啊!”
一直坐公交車會讓人發瘋,我終歸還是看輕了這個奇怪的循環。不能坐下,不能睡覺,不能看手機,不能和乘客搭話,我遽然驚覺,這個看似只需要人站着、説話、報站的工作,其實是一種特殊的感覺剝奪實驗。用一輛車,一條線,切斷了時間和空間。
第8圈,在密閉的公交車上,第7遍看重複的風景,我已經煩躁不安。每天10 圈,一共17小時,老齊已經完成了一年零8天。
戰勝無意義或被無意義戰勝,或許才是這個“工作”中比“腿麻腿腫”更痛苦但又絕難言説的部分。我同情老齊,但誰能又説,自己的工作就一定比老齊的更愉快更富成效?
思考讓人痛苦。7點10分,第九圈開始。我開始聽音樂、玩手機、刷微博、看閒書,決心隔絕所有可能的思考。天開始降温,過了牡丹園,車幾乎是在空駛,老齊終於可以坐下來。他告訴我,這位司機不喜歡乘務管理員和乘客聊天,我們換成發微信。
路過北師大南門,他舉起手機拍了一張“京師大廈”的牌子,“你看這個字,寫得真的不錯。”
我回,“是的,是一個叫啓功的教授寫的,很秀氣。”
“嗯,我見過他的字帖,練字,挺好的。”
最後一圈,原本8點40分開,因為週六,改到了9點。這讓老齊很喪氣。他本來答應了同屋的同事,要一起喝酒吃涮肉,以為可以早點回去。為此,他連食堂的晚飯也沒吃。
在黑漆漆的車廂裏等了半個小時,9點出發,車裏只有我們三個人。化雪比下雪冷,風順着門縫進來,車裏氣壓有點低。熬過了最難熬的前幾圈,我又重新恢復了活力,感覺窗外的每件事又一次變成新鮮。站台幾乎沒有人,司機迅猛地開向前方,老齊則給同事發微信,要他們給留菜留酒。
語音信息發出“嗖”的一聲,好像轉眼就傳到了車行的最終目的地。
作者圖 | 巴溝村站牌
牡丹園、明光橋東、薊門橋北、學知橋南、蘇州街,最後兩位乘客在海淀南路下車,然後便是一路前行。
我在微信裏向老齊道謝,客氣了兩句後,隨口跟他説,您或許可以稍微請個假,離開這條線,在北京逛一逛?
老齊回道:是,只要脱掉工服,去哪裏都好。
坐了一年多的 304,我也許已經遇到過老齊無數次,但這也許是我第一次看見了他。
車正好進站,10點09分,在巴溝村,這一天結束。10點22分,老齊發來微信,涮肉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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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魏倩
編輯 | 成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