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擱淺原型考:在現實裏揹着兩米高貨物上山的人_風聞
游戏研究社-游戏研究社官方账号-2019-12-14 10:10
和遊戲中一樣,“負重前行”是件技術活。
《死亡擱淺》是一款“送快遞”遊戲。儘管這部作品被諸多爭議所纏繞,但至少在這一點上,絕大多數玩家都能達成一致。
接單,取貨,送貨,再接單,再取貨,再送貨……這確實是當下最常見的快遞流程。
事實上,相比於涵蓋面較廣的“送快遞”,一份更有《死亡擱淺》味兒的職業已經存在了相當久的時間。他們揹着沉重的貨物,藉助貨物架和梯子,穿行在人跡罕至的山區之中。
**把貨送到山上去。**這就是他們的任務。
這份工作在中國被稱為挑山工,而在日本,則被叫作“歩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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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到挑山工,大多數人第一個想起的應該會是作家馮驥才那篇入選語文課本的散文。“他們肩上搭一根光溜溜的扁擔,扁擔兩頭的繩子掛着沉甸甸的貨物。”這是中國挑山工的標準形象,也是“挑山工”中“挑”字的由來。
但在日本,把“挑”換成“背”或許更為貼切。“歩荷”是個可以顧名思義的詞,“步”就是走路,“荷”就是貨物。這些人往往揹着比身高還要高出一截的貨物,從背後望去,就像是長出了腿的箱子正在走路。
顯而易見,這並不是一份輕鬆的活兒。由於路途遙遠,為了讓運輸更有效率,歩荷每次出行都會帶上儘可能多的貨物。
揹着少則四五十公斤,多則上百公斤的物資,歩荷的每次送貨都可以説是實實在在的“負重前行”。
而之所以能夠在背上“疊羅漢”,歩荷所依靠的是他們的貨物架。這些被歩荷背在背上的貨物架一般由木工專門訂做,基本上保持着梯子的樣式,不僅起支撐貨物的作用,橫來豎去的木杆可以用來栓繩固定貨物。
寬厚柔軟的肩帶大部分情況下是直接從書包上取下來的。部分心靈手巧的歩荷用浴巾手工DIY一下也能達到類似的效果。
將批發商店裏的物資送上山間小屋,歩荷日復一日地做着這樣的工作。一般來説,這些物資都是些食物和日用品,比如水果、蔬菜、飲料或是被褥之類。少數時候,燃料、建材之類貨物也會由他們運送上山。
根據目的地的位置、當天的天氣、自身的身體狀況甚至於所運貨物的種類規劃出一條合理的路線。這是一名優秀的歩荷在良好的體能之外還需具備的能力。
對於部分過於崎嶇的道路,他們也會用上梯子之類的工具——就像《死亡擱淺》那樣。
前段時間,小島秀夫在推特上分享了一段視頻,視頻從職業歩荷的角度審視了《死亡擱淺》這個遊戲。就像玩家熱衷於看“武者如何評價格鬥遊戲”一樣,這段視頻也吸引到了不少想要看看《死亡擱淺》到底有多“專業”的觀眾。
不同的地方在於,這段視頻下的不少評論都表示從未聽過“歩荷”這種職業,“不過看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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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羣馬、福島、新潟、櫪木4縣的尾瀨國立公園有着日本最大的高原濕地和十分完善的登山路線。羣山環繞,禁止包括單車在內所有車輛進入的這個地方是登山愛好者們的勝地,也是日本最後的全年工作的職業歩荷生活的地方。
作為一種原始的運送貨物的職業,歩荷曾廣泛分佈於日本各地。明治維新之後,隨着採礦、地理勘測、植物研究的盛行,登山活動變得愈加頻繁,歩荷作為一種職業也變得愈加常見。
這種盛況一直持續到20世紀下半葉。交通網絡的逐漸發達和勞動力成本的大幅飆升讓歩荷徹徹底底地失去了競爭力。到如今,也只有尾瀨這樣彷彿與世隔絕的仙境才有最後幾位全年工作的職業歩荷。
歩荷是件絕對稱不上“容易”的差事。玩過《死亡擱淺》的玩家想必對此深有體會。
在負重的前提下,就連保持身體平衡都會變得困難。如果貨物不是太重,歩荷大多會微張雙手保持穩定,而在箱子層層疊疊比人還要高出大半個頭的情況下,他們往往不得不時刻雙手交叉握於身前來維持平衡。
颳風、下雨,甚至於地上的苔蘚,這些都是歩荷不得不跨過去的坎。一旦一個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不説將散落的貨物收集整理好有多麻煩,單是重新站起來都算得上一件難事。
在朝日新聞的一篇報道里,一名年輕的歩荷曾表示身高168cm、體重68kg的他,往往要揹着高度在兩米左右、重達一百多公斤的貨物,“走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不要摔跤,需要平穩的速度並且高度集中注意力,每過五到十分鐘就要休息一下。”
即便這麼累,這麼辛苦,仍然還有年輕人樂意以此為職業。非要做一個概括的話,大概可以用“興趣使然的登山愛好者”來形容這些人。
歩荷的薪資一般根據貨物的重量而定,正常情況下每天的收入大概1萬日元出頭——説不上低,但也説不上高。如果沒有對高山和自然的熱愛,堅持這種職業會變成一種痛苦的煎熬。
不過,那些接過了老一輩衣缽的新生代歩荷顯然不認為這是一種煎熬。
自由行走於蒼茫天地間一條木棧道,在小憩片刻時眺望遠山鬱鬱葱葱,對於他們來説,這些感覺比肩膀上的勒痛來得更為深刻。
歩荷是一門職業,同時也是一種精神。秉持着這樣的想法,國家公園將已經瀕臨滅絕的歩荷視為一項值得傳承下去的文化傳統。
有關歩荷的競速比賽每年都有舉辦,歩荷們可以在這裏組隊進行接力競速。
綜藝節目想要用這種古老的職業奪人眼球,但第一次嘗試顯然不宜背過多的貨物……
遊客在入山的時候有時能試背裝上了貨物的貨物架,通過介紹,他們會了解這一日漸式微但又頗有意思的職業。
到今天,藉助《死亡擱淺》的影響力,顯然又有一部分玩家多多少少會對這一職業留下些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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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中國也有擁有自己本地特色的“歩荷”。
峨眉山上的背山工
但大多數在山間搬運貨物的人們,往往會使用一個更具中國特色的運輸工具——扁擔。所以我們對他們的印象,也更多停留在課本上那篇《挑山工》中:
“在陡直的似乎沒有盡頭的山道上,一個穿紅背心的挑山工給肩頭的重物壓彎了腰,他一步一步地向上登攀。”
照片中的他們往往精赤着上身,後背曬得黝黑,一根杆子就能體現出全部的力量。他們是“行走的脊樑”,是“埋頭苦幹、勇挑重擔、永不懈怠、一往無前”的象徵。
挑山工經常以一種堅韌、艱苦卓絕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他們成為了一種專屬的文化符號。但在表達敬意的同時,旁觀者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同情:
就連導遊在帶團上山的時候,往往都會提醒一句,遇到挑山工第一時間讓道,不要搭話問東問西,無意義的噓寒問暖可能會妨礙挑山工的工作。
於是頗有點矛盾的現象出現了。人們一邊要堅定不移弘揚 “挑山工精神”,一邊開始質疑“挑山工是否應該繼續存在”。
賺的少,乾的多,一份以艱苦為特色的工作到底好在哪裏呢?答案似乎只有迫不得已。
我們好像從沒有思考過挑山工是否會喜歡他們的工作。因為這看起來是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如果不是沒得選,誰會幹這樣一份活呢?
事實也正朝着這樣的方向發展。和歩荷的境遇類似,挑山工如今也是一門“瀕臨滅絕”的職業。近些年的相關報道中,“僅剩X人”是媒體最為偏愛的一類標題。
報酬一般、對體力要求高、山上食宿條件艱苦,再加上送貨上山的方式增多,現在幾乎沒有年輕人願意進入這一行業。歌頌吃苦耐勞的精神沒問題,但“自討苦吃”似乎就是另一回事了。
2013年,馮驥才第五次登上泰山,去尋找“最後一代挑山工”,説“我心中有一種憂慮和蒼涼感,這正是這些年來那種搶救中華文化常有的情感,竟然已經落到挑山工的身上。”
當時的馮驥才説:“不能叫他們最後被窮困逼出歷史舞台”。然而時至今日,作為一種職業,挑山工仍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
今年11月28日,央行發行了中國首枚異形普通紀念幣“泰山幣”。這枚圓角方形5元幣的背面刻畫着泰山的諸多風景名勝,以及一位壓低了脊樑的挑山工。
踏着腳下的一級級階梯,挑山工作為“人”,成為了“泰山元素”的一部分
不過,作為一種職業的挑山工和歩荷或許都會消失,但作為“連接人與山、人與人”的象徵,他們的痕跡會一直存在——就像《死亡擱淺》的精神內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