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識別運動場上的女裝大佬?競技體育80年的性別鑑定發展史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12-15 23:21
轉載自:SME科技故事
2019年8月的全國田徑競標賽的女子400米總決賽中,奪得冠亞軍的兩名女隊員廖夢雪和童曾歡引起國際上體育圈內外的狂熱討論——這兩位女選手的長相實在太像男選手了。
除了外表之外,廖夢雪的聲音也稍顯低沉、中性。於是輿論中充滿了質疑,中國女子田徑運動員難道是男兒身?韓國媒體甚至大喊“中國體育無性別”,表示強烈的嘲諷。
廖夢雪(左)與童曾歡(右)

其實中國田徑協會已經出面證實,兩名運動員確實是女性。而就在今年5月,她們還在卡塔爾首都參加了國際田聯鑽石聯賽,難道説卡塔爾方面的檢測也在偏袒中國?質疑不攻自破。
實際上,確保公平公正的國際體育賽事中,性別鑑定已經在生物醫學等技術的運用下得到完善,方法已經不是脱褲子檢查身體特徵那麼簡單。如何鑑別性別異常者?變性人又應該按哪個性別參賽?一切都有科學嚴謹的公平考究。
而一些無良媒體僅憑電視屏幕上的外表特徵,就做出草率評判, 這不僅傷害了運動員本身的尊嚴,也是否定了國際體育組織近一個世紀以來,為性別鑑定所做出的科學改革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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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到性別鑑定,首先映入腦海的方法應該就是觀察身體性別特徵了吧,最早期體育賽事中的性別鑑定也是這樣的。運動員們集體赤裸排列,讓鑑定醫生肉眼觀察身體特徵。
早在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上,就出現了和廖夢雪、童曾歡兩人如出一轍的性別質疑。在女子100米田徑比賽中,美國選手海倫·斯蒂芬斯獲得了冠軍。而這場比賽中的第二名,來自波蘭的斯特拉·沃爾什淪為她的手下敗將,她對海倫的真實性別產生質疑。斯特拉向國際田聯(IAFF)提出驗證海倫性別的要求。
海倫·斯蒂芬斯

這是國際體育賽事上第一次對運動員進行性別測試。 奧委會對海倫通過直觀的目測法鑑定,也就是讓她脱光衣服,檢查性別特徵。結果證明海倫的確是女性,斯特拉的質疑不成立。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舉報者斯特拉的相貌反而比海倫還要中性化。 因為當時沒有人對斯特拉的性別有疑問,所以奧委會也沒有對斯特拉進行性別檢測。直到44年後斯特拉的逝世,才讓完整的真相浮出水面。
1980年,斯特拉不幸地遭遇了一場搶劫,被劫匪槍殺,而她的屍檢卻令人震驚。原來斯特拉具有一個微小、但無功能的男性器官;而“她”的細胞顯示的性染色體類型也有問題,部分攜帶着XY染色體,部分只有一個X染色體,這説明胚胎細胞分裂錯誤,導致了鑲嵌現象。而不應該出現在女性賽場上的,反而應該是斯特拉。
斯特拉·沃爾什(右)與海倫·斯蒂芬斯(左)

1936年奧運會中,還有一名德國跳高運動員,多拉·拉簡也存在性別質疑。她當時在女子跳高項目上取得第四名的成績,兩年後她在另一場賽事中刷新了女子跳高記錄,但幾天後她卻被偶然揭露了性別問題。在返回德國的火車上,有人報警舉報她是打扮成女人的男人。
警方介入調查才發現,多拉出生時就被助產士誤當成女孩子,家人從小用養育女孩子的方式養育多拉。而原因在於多拉雌雄同體的怪異身體特徵,這種情況下的性器官是不能發揮性功能的。所以其實多拉不是女性,也不能算是男性,她是雙性人。
然而多拉無論如何也不想當男人。於是她只能隱藏身體特徵,避免露出裸體,以女性的身份參加比賽。直到尷尬的性別身份被揭露,她贏得的獎牌被悉數沒收,名字也從記錄中被刪除了。
多拉·拉簡

接連幾起性別糾紛讓體育界意識到其中存在的爭議,於是1966年,國際田聯增加了性別鑑定步驟,兩年後國際奧委會也緊跟其後。運動員在醫生面前集體全裸列隊,醫生粗糙地通過肉眼觀看鑑定性別。
方法雖然直觀、簡單,但這種方式也引起了人們心理上的反感,被批判為不文明、不道德。而當複雜的情況出現,性別鑑定也就難以作出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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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説得好,人類的性別差異本質上只存在於肉體。男性的XY與女性的XX染色體決定了人類發育出不一樣的性特徵。於是1967年,國際田聯引入染色體測試來鑑定性別,一年後國際奧委會也採取了同樣的方式。
染色體測試操作簡單,只需要從運動員口腔內取一些組織塗片,然後用顯微鏡檢查其中是否存在巴氏小體。巴氏小體是哺乳動物的體細胞核中,除了一條X染色體之外,其餘X染色體會濃縮形成直徑大約1微米的染色質體。這其實是在細胞分裂週期中,大部分染色質沒達到同步的螺旋化現象。
男性只有一條X染色體,所以男性細胞核中沒有巴氏小體;女性有兩條X染色體,所以存在一個巴氏小體。經過對染色體染色,巴氏小體會呈現更深的顏色,觀察也就顯而易見了。
然而,在推出染色體檢測的那一年,一位波蘭女運動員就無法通過性別鑑定。 她的染色體結果顯示“無巴氏小體”,也就是説“她”被判定為男性。
其實她的確是一名女性,只是患上了罕見的特納氏綜合徵。 這是一種染色體異常疾病,X染色體部分或完全缺失,導致染色體組成不是常人的44+XX,而是44+X。於是,顯微鏡觀察下自然不會出現巴氏小體。最終遵循鑑定結果,這名女運動員終身被禁止參加奧運會和職業體育比賽。
人們逐漸發現,染色體檢測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盲點。除了患特納氏綜合徵的女性沒有巴氏小體的異常情況之外,患有克氏綜合徵的男性性染色體為XXY,卻能檢測出一個巴氏小體;患有雄性激素不敏感症的運動員,體內含有XY性染色體,但無法正常分泌雄性激素,也被拒之賽場之外。
Y染色體上有一段決定性別的區域基因,SRY基因。這段基因雖然通常位於Y染色體上,但極少數情況下也會轉移到X染色體上發揮作用。這樣一來,即使性染色體是XX的胎兒也會發育成男性;同樣,如果Y染色體上的SRY基因失效,性染色體為XY的胎兒也會發育成女性。這就繞開了染色體異常的情況,直接根據基因情況判斷其後續的表達。
取用被檢測者的微量DNA,在一個小時內就能擴增得到大量的拷貝,這時只需要檢測性染色體上是否存在SRY基因,就完成了性別鑑定。由於價格低廉、步驟簡便、可靠,PCR鑑定法後來成為主流的鑑定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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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技體育的性別鑑定幾乎都是針對女裝大佬,因為根本不會有女性想去挑戰男性對手,上演雞蛋碰石頭的戲碼。而男性參加女性比賽項目被視為不公平,主要是因為正常兩性體內的睾酮含量差異巨大。
睾酮是主要的雄性激素,男性體內90%的睾酮都通過睾丸間質細胞分泌,它促進男性性器官成熟等第二特徵的發育。
而睾酮的本質其實是助長蛋白質的合成,所以睾酮還能促進肌肉和力量的增長,增強骨骼成熟,這對於運動員來説是極大的優勢。
女性雖然沒有睾丸,但卵巢間質細胞、腎上腺也能分泌出少量,大約只有男性分泌量的1/10。
南非800米選手卡斯特·塞門亞,因為是睾酮分泌水平過高的女性,因而被要求接受激素治療

從某種程度看,在競技場上,雄性激素成了運動員的“力量值”,而男性的值域明顯比女性更高。所以,人們極力抵制男性參加女性賽事。
而激素檢測,也成為了性別鑑定中的一項輔助方法。其實它更主要的,是作為檢測運動員是否服用激素類藥物的鑑定手段。
迄今為止,體育賽場上幾乎每一種鑑定方法都存在缺陷。而只有綜合多種鑑定方法,才能降低誤判率。
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就成立了“性別鑑定試驗中心”,結合了臨牀、性激素、基因、染色體多項檢測方式進行性別鑑定。全面的性別鑑定方式,才為現在的國際賽場提供了更公平的賽制基礎。
其實如今在嚴格的鑑定手段下,男扮女裝的男選手混入女性賽事已經是不可能的,而真正處於尷尬地位的,是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的性別異常羣體。 從體育競賽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應該有權利參加比賽。在鑑定性別之後,如何安置這些運動員又成了一項難題。
在性別鑑定方法不斷更替的過程中,最難準確判定性別的,也恰好是性別異常者。他們性別模糊,有些人明明認定自己是女性,卻無法參加女性賽場。
2003年,國際奧委會制定了一項斯德哥爾摩性別分類共識,就向這部分羣體寬容地打開了一扇門。
共識規定,允許雙性或跨性別者參加奧運賽事。而條件是,在參賽前兩年需要接受性激素治療和變性手術。也就是在賽前可以通過手術,明確自己成為男性或女性,這樣就可以通過性別鑑定,參加比賽。
2016年國際奧委會再次制定共識,不符合女子比賽資格的跨性別運動員,不一定非要做變性手術,TA們可以選擇參加男子比賽。改革後的共識顯得更具人性化,不再把性別對立為只有男性和女性的兩性局面,也對跨性別者更大的包容。
只要有競技體育,就有人們對於公平的嚮往,由此衍生出近一個世紀的性別鑑定變革。同時,科學技術也在不斷發展,這為體育賽事提供了更公平的鑑定舉措。
在日漸精細化的鑑定手段下,鑑定中出現的問題也已經不再是非男即女兩個向度的困擾。 體育賽場上的性別判定以公平競技為標準,可是如果陽剛的面孔、性別特徵、染色體、激素這些都不能斷定性別,那性別的標準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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