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第一階段協議，應看懂這些“第一次”_風聞

12月13日深夜，中國媒體圈被一條消息刷屏：中美就第一階段協議文本達成一致。

幾乎在同一時間，中國官方還就此舉行了新聞發佈會。

中國官方的消息是這樣説的：“經過中美兩國經貿團隊的共同努力，雙方在平等和相互尊重原則的基礎上，已就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文本達成一致。”

如何解讀這個重磅新聞？首先，這是中美經貿磋商取得的重大進展。其次，中美經貿磋商的這個進展，意義和影響不容低估，或許不只侷限於中美雙邊層面。

為什麼説是重大進展？我們先來看一些細節。中方發佈消息的時間，是北京時間12月13日晚上11點，當時是華盛頓時間12月13日上午10點。

北京時間12月13日晚11點，中方發佈了關於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的聲明，與華盛頓近乎同步發佈

我做了一個邏輯簡單但結果確定的推斷：中美雙方是同時發佈這一官方消息的。美國媒體開始大量出現關於中美達成協議的消息，是在美國東部時間12月13日上午10點以後數分鐘，我隨後瀏覽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網站，看到了美方相關的新聞稿。

此前，美國媒體零星透露過中美將達成協議的消息，但中美都沒有官方表態。中美選擇“同時表態”，表明在消息發佈上雙方很可能有協調。

為何同時發佈官方消息很重要？稍有國際常識的人都知道，在國際談判中選擇同時發佈官方消息，一方面説明相關方對談判結果有共識，另一方面説明對談判結果的重視有共識。 

如若不然，更可能出現的局面是“各説各話”，甚至對外發出矛盾的信息。自2018年7月特朗普政府挑起貿易摩擦以來，中美“邊打邊談”，雙方就磋商結果同步發佈消息，這是第一次。

中國官方的新聞發佈會，邀請了來自國家發改委、中央財經委、財政部、外交部、農業農村部以及商務部的官員，對中美經貿磋商進展做情況説明並公開回應媒體提問。瞭解中美經貿磋商進程的人不難發現，中方這樣的“陣勢”還是第一次。

以中國外交的風格來看，對磋商進展沒有絕對的把握，不太可能有這樣的“陣勢”。

12月13日23時，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就此次中美經貿磋商有關進展舉行了官方新聞發佈會

更為關鍵的是，從美方的反應中也能解讀出“重大進展”的信息。中美雙方都宣佈達成協議的消息之後，特朗普在推特中稱“這是一個對所有人來説都令人震驚的協議。謝謝！”

如果覺得特朗普的話“反覆無常”、“不足為據”的話，那再看看以對華貿易鷹派色彩著稱、並且一貫對貿易談判守口如瓶的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的表態。13日上午，他在白宮艾森豪威爾行政樓的記者會上説：“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進展”（This is a very, very important step forward）。

值得注意的是，對於他這一評價可能遭受的質疑，萊特希澤解釋道：“某些人可能會説，你們沒有解決某些最棘手的問題，這當然是事實。但你們換個角度看，達成第一階段協議恰恰是最困難的一步。這是最艱難（hardest）的部分。”

在特朗普政府的經貿政策團隊中，對中美經貿磋商做出積極表態，萊特希澤向來都是最“吝嗇”的那一位。他主動、賣力地談中美第一階段協議的重要性，這也是第一次。

今年5月中美經貿磋商出現大反轉，特朗普決定將2000億美元中國商品的關税提升到25%，並沒有與包括萊特希澤在內的任何內閣成員協商，很大程度上是他個人的衝動決策。

這一次，特朗普沒有“衝動”。據美國媒體報道，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佈消息前，特朗普與其經貿團隊在白宮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討論。也就是説，對於是否達成中美第一階段協議，特朗普政府裏的鷹派、鴿派都有了實質性的共識。美方發佈消息後，被稱為對華政策上“鷹派中的鷹派”的納瓦羅（特朗普的貿易政策顧問）也沒有“唱衰”經貿磋商進展，即是絕佳的證明。

被稱為對華政策上“鷹派中的鷹派”的納瓦羅也沒有“唱衰”此次經貿磋商進展，證明特朗普政府裏的鷹派、鴿派都已有了實質性的共識

而且，萊特希澤的積極表態，絕非是為了“粉飾”美方談判的成果，他説達成第一階段協議是完成“最困難的一步”，也絕非外交辭令，而是帶有極強的政治意義。

眾所周知，與中美在經貿領域“邊打邊談”局面同時出現的，是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政治氛圍。換句話説，中美經貿磋商的動向和進展，與雙邊政治關係存在直接的關聯。中美能達成第一階段協議，意味着中美政治關係可能開始出現轉向。

當然，這個轉向並不是説中美之間不再有戰略競爭，其意義在於：第一，特朗普政府在對華外交上不再一味地“霸凌”，而是轉向願意以談判、合作的方式解決問題；第二，中美的戰略競爭開始有了“規則”，不再搞毫無底線的惡性競爭。就中美雙邊關係層面而言，這也是第一次。

這個“第一次”之所以重要，原因不難理解，因為有了真正合作的意願，接下來的事情才好辦。如果只是追求施壓、讓對方讓步，那結果很可能是“沒得談”。中美能就第一階段協議達成共識，無疑透露出特朗普政府也有合作的意願。

紐約證交所的電視屏幕上顯示着一則有關此次經貿協定的中國新聞公告。消息公佈後，美國股市盤中觸及峯值

意義更為重大的“第一次”，隱藏在中美第一階段協議文本之中。從中方發佈的消息來看，雙方達成一致，美方將履行分階段取消對華產品加徵關税的相關承諾，實現加徵關税由升到降的轉變。

請注意：“由升到降”是關鍵詞。為什麼這麼説？別忘了，2018年1月特朗普政府打響“貿易戰”第一槍（對包括但不限於中國在內的出口到美國的洗衣機、太陽能電池板等加徵關税）以來，美國對所有貿易伙伴已加徵的關税，從未降低或取消過。

就算是目前與美國已經完成貿易協議談判的韓國、加拿大、墨西哥和日本，特朗普政府作出的“讓步”，也只是豁免或推遲加徵關税（比如推遲對日本汽車及其零部件加徵關税），對貿易伙伴已經加徵的關税，特朗普政府還沒有製造一個降低或取消的案例。

根據中美雙方發佈的消息，兩國都決定暫時不實施12月15日對對方商品加徵關税的計劃（此前美方聲稱將在12月15日對1600億美元中國商品加徵關税，中方也宣佈了對美方商品加徵關税的計劃），並逐步降低已加徵的關税。

特朗普發表推特稱原定於12月15日設定的懲罰性關税將不會被收取，因為中美已達成協議

取消關税一直是中方在經貿磋商中的核心關切，逐步降低當然是第一步。降低關税的承諾，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新聞稿中也得到證實。中美第一階段協議，讓“關税人”特朗普在貿易談判中承諾降低關税，這也是第一次。

與此同時，中方也做了增加進口美國商品和服務、開放市場等承諾。中方的表態中有一個值得劃重點的地方：本協議總體上符合中國深化改革開放的大方向，以及自身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內在需要。

這裏面的潛台詞是，中方的承諾做到了“以我為主”，即中美第一階段協議內容與中國深化改革的大方向一致。而且，中方的承諾面向包括美國在內的所有貿易伙伴。

這一點不能忽略。讀懂了這個潛台詞，就不會糾結於誰讓步更大、誰讓步更小的問題。第一階段協議後還有第二階段談判，雙方的磋商是動態的，在這個過程中“比大小”，顯然不是積極的心態。能從達成第一階段協議中看出雙方的合作意願，那才是關鍵。

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將關税“武器化”的做法，不僅影響中美兩國的經濟增長，也拖累了整個世界的經濟增長。開放的世界經濟、基於規則的國際貿易，是絕大多數國家的普遍訴求。但不斷升級的貿易摩擦使國際貿易有滑向“叢林法則”的危險。

2019年10月，特朗普在概述了雙方對第一階段協議的希望之後，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中美全面經濟對話中方牽頭人劉鶴握手

一年多以來，特朗普政府頻頻對外揮舞關税大棒，也招致了美國貿易伙伴對其加徵關税的報復。造成的局面就是，加徵關税成了國際貿易領域帶有趨勢性的“潮流”。而中美第一階段協議承諾關税“由升到降”，事實上做到了“逆潮流”。對於增長前景堪憂的世界經濟來説，這不能不説是陰雲密佈下的一縷陽光。

某種程度上説，中美達成第一階段協議，表明特朗普政府在貿易政策行為上開始出現變化。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新聞稿中有這樣一句：“重要的是，協議建立了強有力的爭端解決機制，以確保協議迅速且有效地執行和實施。美國已經同意對其基於301條款的關税行為做重大修改。”

願意改變一味加徵關税的做法，同意以磋商的方式、基於規則來解決貿易問題，這何嘗不是特朗普政策行為的微妙變化？這種變化對中美來説都是好事，也可以説是兩國為解決國際貿易糾紛樹立標杆的嘗試。

當然，第一階段協議還未最終塵埃落定，第二階段談判前景如何也未可知。但中美能在第一階段協議上簽字，肯定算得上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作者 | 雷墨

排版 | STAN

圖片 | 部分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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