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説專訪“PISA之父”：着眼未來的教育，這些事比排名第一更重要_風聞

12月初，國際知名學生能力測試PISA 2018報告公佈。

由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組成的中國部分地區聯合體（B-S-J-Z），在這次PISA測評中，閲讀（555）、數學（591）、科學（590）三門學科均取得世界第一。

眾所周知，中國內地學生的PISA成績曾在上一屆排名中出現大幅倒退，從2009年、2012年連續兩年排名第一，到2015年的排名第十，再到如今迴歸第一。面對這一切轉變，從PISA歷年成績來看，中國內地參賽地區的基礎教育水平的確可圈可點。（點擊鏈接，閲讀全文：重磅！PISA 2018最新成績發佈，中國重返第一！）

世界經合組織教育與技能司司長

Andreas Schleicher在現場發佈報告

圖片來源：精英説

面對一個全球化趨勢愈發明顯的社會，未來人才的競爭必然是一場國際間的較量，PISA測試可謂是我們的孩子邁向世界舞台的第一步。

但就在人們慶祝中國內地學生躍升的成績之餘，這些孩童遭遇的學習時間過長、學習效率偏低、心理危機嚴重等問題，卻極少被人們關注。

帶着這些困惑和問題，説姐在PISA 2018成績公佈當天見到了“PISA之父”Andreas Schleicher。作為世界經合組織教育與技能司長的他，在19年前催生和主導了PISA的評比，也讓教育成為全球各國的關鍵議題。

**面對此次中國內地學生優異的學術表現，Andreas會如何評價？**聊到中國內地學生“軟實力”的不足，他又會給出怎樣的建議？

亞洲學生絕非死記硬背

中國經驗值得借鑑

在專訪中，Andreas Schleicher首先肯定了中國內地學生在學術方面的出色表現。儘管內地只有四個地區參與測試，但這些區域的地方總人口超過1.8億，參與測試的學校和學生通過隨機抽取、涵蓋不同層次，這種概率論統計學是一種極為嚴謹的科學方法。

並且，通過PISA的報告可以發現：即便是參與測試的四個省市中10%最弱勢的中國學生，他們的教育水平也超過了OECD國家/地區的平均學生水平。

這份強有力的數據向包括Andreas Schleicher在內的一系列教育家和決策者證明，“中國四省市向全世界展示了教育質量和均衡是可以兼得的”，也向世界各國提供了一個值得學習和參照的樣本。

浙江省作為四個代表地區之一，首次參與PISA測試

圖片來源：OECD_Education

回顧中國內地學生此次測試中的表現，他們在閲讀、數學和科學三項測試的成績均遙遙領先，新加坡、中國澳門和中國香港緊隨其後，英國和美國在三個科目中則均排名在第十名以外。

但每每提到中國的教育成果，包括西方社會甚至我們自己，都會將其和“死記硬背”聯繫在一起。對此，Andreas作為PISA項目的負責人在接受採訪時強調，中國內地學生們的勝出“絕對不是‘死記硬背’的結果，他們在那些需要思考分析、處理複雜問題的試題中同樣表現卓越”。

Andreas發現，這些孩子非常善於思考複雜問題的解決方案，並能夠“像數學家一樣思考“。 

圖片來源：OECD_Education

以三項測試中的數學項目為例，其考核要點在於檢驗學生的數學素養，而非侷限於數學知識和解題能力。一個學生是否具有良好的數學素養，在於他能否靈活運用已有數學知識解決現實問題；是否具備邏輯推理和提出論點的能力，這些都絕非依靠“記憶”能夠應對。

可見中國學生在基礎教育階段，數學強並非僅僅體現在解題能力強，他們能夠用數學思維去思考問題，有着很好的解決難題的創造性意識，平均數學素養表現也很值得稱讚。

Andreas Schleicher在OECD總部接受精英説採訪

甚至在中國學生過去表現不足的閲讀項目中（上一輪PISA 2015測評，閲讀成績第27名），今年的閲讀平均分不僅最高，而且達到了現有國家中的最高水平（level 4）。

在當今數字化信息的浪潮中，辨別信息的真偽是一種特別重要的能力，為此Andreas 評價説，“中國學生在閲讀測試中能夠充分掌握‘審辯式閲讀能力’，從字裏行間區分事實和觀點，辨別錯誤信息和不可靠的信息來源。”

圖片來源：OECD_Education

PSIA認為，這些學科學習中涉及到的核心素養，才是當今世界越來越重要的競爭力。

因此，對於內地學生優異的學術表現，Andreas認為，“許多中國學生已經充分具備了對複雜問題的思考能力和解決能力”，並且在師資培養模式和學生教學經驗等方面，全世界還有許多值得向中國學習的地方。

英國教育部引進上海數學教材

在全國8000所中小學鋪開，學習上海數學教育經驗

圖片來源：上海觀察

參照此次PISA 2018的測試結果我們可以發現，一方面西方社會曾嚴厲質疑中國教育為“考試工廠”，但早在2014年起便投入4100萬英鎊、積極借鑑上海數學教育經驗的英國，已經因為此次數學成績的提高明顯，獲得了經合組織“最顯著進步國家”的點名表揚。

為此，不少教育專家紛紛提到了同一個教育交流案例--中英數學教育交流，Andreas在訪談中表示：語言和文化的差異，不應該成為阻礙西方瞭解中國教育的隔閡，在學習中國教學經驗的過程中，西方社會能夠受益良多。

隨着中國在幾次PISA測試中奪冠、中英數學教師交流項目的持續推進，這一切都為中國的基礎教育贏得了國際性聲譽。

英國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安德魯·麥卡利和前來聽課的英國數學老師

在上海中小學進行課堂觀摩

圖片來源：上觀新聞

​PISA測試不止排名

中國學生學習效率不高、幸福感偏低

與此同時，在值得驕傲的學術表現之外，中國學生常常因為負面的心理健康狀況而備受詬病，這一點也在PISA 2018的報告中明顯的體現了出來。

當人們將注意力投向包括身心健康、幸福感、價值觀、人際關係……這些“軟性“指標，中國內地學生的現狀令人擔憂。報告顯示，他們在縮短學習時間、提高學習效率、培養學習綜合素質等方面，還有極大的改善空間。

中國學生在閲讀成績第一（右上角）的同時

每週學習時長也幾乎是最多的（超過55個小時）

學習效率最高的是芬蘭學生

花費最少時間卻得到最高回報

圖片來源：OECD, PISA 2018 Database

閲讀PISA報告可以發現，在全部79個參測國家（地區）中，我國四省市學生的學習時間過度但效率過低。學習時長影響學習效率，四省市學生的閲讀、數學和科學的學習效率分別為119.8分/小時、118.0分/小時、107.7分/小時，在參測國家（地區）中排名靠後，分列第44位、第46位、第54位。

比較PISA

2015數據發現，當時各個國家和地區的校內上課時間相差較少，但京滬蘇粵學生課外學習時間已經很長（PISA2018僅有校內上課時間的調查）。若以學習效率計算（即每小時學生能換取多少分），京滬蘇粵的排名將由榜首跌至倒數三分之一，學生的學習時間過多但回報低。

Andreas Schleicher在OECD總部接受精英説採訪

**華人社會的高競爭有目共睹，這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順義媽媽”、“海淀媽媽”們高漲的報班熱情，便是這種壓力下競爭焦慮的投射。**然而，以犧牲時間、精力為代價換來的優異成績，對一個可持續的未來是否必要？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不僅如此，內地學生對學習的享受程度、高效學習的能力，以及今後發展方向的認知都並不突出。

在訪談中Andreas也特別提醒，過長的學習時間並不一定有助於學習效果的體現，並且在報告中 “中國內地學生已經表現出了較低的生活滿意度”。

有關全球學生成長心態的調查

圖片來源：OECD, PISA 2018 Database

在PISA的報告中，中國四省市學生中僅有55.6%具有成長心態（growth

mindset），即“相信自身能力是可以通過學習而提高”，低於OECD平均水平。同時在情感上對學校歸屬感為負數（－0.19）、滿意度偏低（平均分為6.64分），在參測國家（地區）中分別排第51位和第61位。

最令人不安的還是學生的學習幸福感不高。

要知道，學習原本應該是一個從無知到已知、從懵懂到掌握的快樂探索過程，但我們的孩子卻在擁有優異成績的同時，竟不曾從中感受到樂趣。

在有關學生幸福感調查項目中

中國內地學生的數據結果明顯低於OECD平均水平

圖片來源：OECD, PISA 2018 Database

在訪談中，Andreas也呼籲家長們更多參與到子女的培養過程，瞭解他們的興趣和憂慮，幫助子女創造更為積極的學習心態和學習氛圍。

一系列來自PISA的數據報告顯示，父母參與子女的教育，與學生的學業表現成正相關。

目前，我國四省市家長的情感支持指數為－0.02，在參測國家（地區）中處於中等水平。只有約41％的父母主動與老師討論孩子學習進度，還有57％的父母是在老師的幫助下進行的。而那些獲得父母更多情感支持的學生，他們的學術表現也往往更為優異。

圖片來源：精英説

從長遠來看，強迫而機械的競爭教育無法引領學生擁有創造力、挑戰力和幸福。

無論我們的孩子在學科考試的成績上多麼優異，假若他們無法意識科學知識背後的價值和意義，那這種單純“應試”的知識並不能幫助孩子們未來的發展。

也只有那些具有成長性思維的學生，才更能投資自己的未來。

圖片來源：google

如何能夠幫助我們的孩子意識到學習的樂趣，提高學習的主動性，這對當下的中國學生顯得至關重要，為此Andreas向我們介紹了北歐國家愛沙尼亞的案例。

在此次PISA 2018的測試中，愛沙尼亞學生閲讀、數學和科學成績分別排行第五、第八和第四，是亞洲地區以外排行最高的國家。與此同時，愛沙尼亞的學生表現出最大的成長心態，這一點和愛沙尼亞學生取得的驕人成績形成映照。

仔細探尋愛沙尼亞崛起的過程，這個從蘇聯獨立的小國，一方面參考了亞洲的嚴謹學習模式，同時注重因材施教的個人化學習，融合了亞洲與北歐式的兩種教育哲學。

教育的真正起點，是養育者和教育者的思維模式。

面對一個信息化、人工智能、社交媒體不斷交疊的社會，我們的教育系統從未像今日這樣，急需培養孩子應對快速變化的能力和主動學習的能力，為尚未出現的工作未雨綢繆。

如果仍然延續工業化時代主張標準化和服從的學校模式，那必然是不可行的，而以國家作為單位，反思我們的教育質量也已經遠遠不夠。

圖片來源：OECD_Education

此刻，PISA的出現就如同一面鏡子，它一方面幫助我們在比較中看到自身的不足，同時通過借鑑先進國家在教育領域的創新實踐，進一步提高自己。

當我們通過這個國際化的平台，接觸到世界範圍內不同形態的教育體系，並從全球視角與世界多元的教育方式敞開心扉、彼此參照，最終必將擁獲一個更為完善的國際教育藍圖。

參考資料：

PISA 2018報告 https://www.oecd.org/pisa/publications/pisa-2018-results.htm

外灘教育 PISA2018，中國再回榜首！官方報告解讀，成績的背後我們還應該看到什麼？

上海觀察 英國取經上海數學課程：砸下4100萬英鎊，8000所學校都要學 

NYT O.E.C.D. Warns West on Education Gaps

作者： 小林君，精英説作者，英國文化研究領域海歸小碩，用心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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