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坐下吃盤蝦餃吧_風聞
台北女孩看大陆-台北女孩看大陆官方账号-2019-12-17 11:05
來到廣州的第一天,十八至二十度,晴中帶陰,我穿着羊絨大衣在出租車裏問師傅,大哥,幫我開個冷氣好嗎?
師傅用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跟我閒聊“來出差啊?”
“來旅遊,這天氣真舒服啊。”我搖下窗户瞇起眼睛吹風,户外藍天白雲又帶點陰,可能要下雨了。
“這幾天降温了。你開窗不冷啊?”
“師傅,我北京來的啊!”還刻意加重北方口音,顯擺一下。
師傅呵呵一笑,“是嗎,那不冷,絕對不冷。”
沒多久,嘩啦嘩啦雨絲落下,打在車窗上。我拉上窗户,聽着車內的粵語歌,正想着接下來應該一路無話,師傅又開口了。來廣州有什麼旅遊計劃?要去哪裏?
“沒研究,也沒有特別想去哪,就是想吃。”
“喜歡廣東菜啊?”
“喜歡!”
“廣州有什麼好吃的?我其實沒有特別喜歡這裏吃的,就是普通,以前吃什麼白切雞,就象是水煮雞肉沾醬料,總覺得味道不夠。”
“白切雞?!我超喜歡白切雞啊!那種雞必須骨頭上還帶有一點血,肉要嫩但不能生,有嚼勁但不能老,然後沾葱姜調料,別看這煮法簡單喔,烹煮的時候不加什麼調味料,只有鹽巴稍微調味,所以火侯和沾料都得配合好。”
瓜啦瓜啦講一堆,發現師傅只是笑而不語,我自覺有班門弄斧的嫌疑,不好意思地笑笑,“唉,不好意思,我長年在北京,但就是喜歡南方菜色,吃不太習慣北方的食物。一時激動,見笑了師傅。”
“沒事,我跟你相反,我吃不慣廣東菜。”
“您不是這裏人?”
“我是北方人,河北的。”師傅微笑。
“但是您説話有廣東腔啊!”我愕然。
師傅呵呵笑,“我的廣東腔啊?也就比你的北方腔好一些吧。”
下車前師傅補一刀。“你剛才一開口,我就知道你絕對是南方人啦!****”
晚上去茶樓飲茶,剛坐定位,原本站在門口的阿婆立刻出現在身旁,身手之矯健讓人刮目相看,手裏提一壺滾燙熱水。普洱還是綠茶?
我説,不喝茶,想喝點涼的,檸檬紅茶有嗎?
阿婆放下大茶壺,開始諄諄教誨,小妹沒來過吧?茶位費是必須的啦,慢慢喝茶,吃兩三道點心,慢慢吃、慢慢喝,就是飲茶。我臉一紅,想起好久以前去茶樓確實是這規矩,怎麼忘了,“那普洱吧。”
“今晚椰子雞湯特價,特別鮮,來一碗?”
“行啊,再一份蝦餃。”
環顧四周,趁阿婆跑走前趕緊問她,以前的茶樓,都會有點心大嬸推着餐車,客人看上什麼點心就自己拿,現在沒有了?
阿婆大笑,微信下單了啦現在。
有點可惜啊。
我想起以前在台灣和香港飲茶時的事情。台灣人其實也愛飲茶,台北不少平價茶樓(一道點心七十幾台幣到一百台幣不等,約在十幾二十人民幣內),以前去茶樓時都還有推點心的阿婆,那時全場人的目光都會緊盯阿婆,有時看準一道點心,精準出手,結果發現打架了──有人也想拿那道菜,兩個人兩隻手都放在同一個盤子上,面面相覷。
香港茶樓的阿婆比台灣阿婆狠辣得多,那時和姊姊第一次去香港,在茶樓面對兇悍的阿婆,緊張兮兮地一氣呵成點完菜,就怕稍慢一些阿婆會翻白眼或催促,阿婆泡茶和放碗盤的“力道”非常強勁,十足威嚴。
那時和姐姐在香港被氣得要死,覺得服務態度這樣差,甚至立下“此生不去香港第二次”的flag(但很快我就破戒了,姐姐倒是真的沒再去過)。但這幾年在大陸生活也明瞭了一個道理──你阿婆永遠是你阿婆,切勿較真氣死自己。
回憶完了,湯也喝了一半,又喝了一肚子普洱茶,便不想再喝,把湯推到一旁。不料被阿婆看見了,“這湯很好”阿婆表示,盯着我。
我尷尬地拿起勺子再喝兩口,她滿意地走了。
在茶樓,分什麼兩岸三地?你阿婆永遠是你阿婆!
和廣州朋友相約,她問我,**喜歡吃內臟不?**帶你去見識一下順德菜。
清水打邊爐真是神奇,朋友一再強調“只是用清水喔,水裏沒有參雜調料”,沾醬則是生抽加上一點花生油葱蒜什麼。朋友跟我解釋,順德可講究了,牛例坑是牛舌後面的部分,吃在嘴裏奶香濃郁。吃過脆鯇沒?豬牙肉吃過嗎?
再來點竹腸吧,我們廣東人吃得講究,連腸子都有分部位的,這竹腸內有油脂,煮起來很有嚼勁,每隻豬隻有一小段竹腸故而珍貴,你一吃就知道美味。
點完一桌菜,煮內臟的大嬸利落的把一部分內臟放進清水鍋,威武地交代“別動,熟了會幫你撈”,然後各自忙碌,不一會兒又準時出現在你身旁,把煮得恰到好處的內臟撈起來放進大盤裏,眾人開始狼吞虎嚥。這頓內臟宴,台北女孩至今念念不忘,除了“這也太好吃了吧”之外,我還不知死活地在廣州人面前拍了個彩虹屁──
“我昨天剛去XXX茶樓吃了蝦餃,不愧是廣州,蝦餃又大又好吃,椰子雞也做得很好!”
“啊?”朋友露出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我覺得那家挺普通的啊。”
去廣州南的路上,出租車大哥聽到我此行去香港,連連搖手,別去別去,你好端端去那幹啥呢?我笑,“找朋友呢。”
“香港離我們這麼近,最近我都不去了,你還去啊?”
“沒事的,找朋友。”
“那裏好多年輕人現在好極端的。”
“沒事,我看見年輕人就跑,我也年輕呢。”
師傅大笑,下車前叮囑一句,小心啊。
怎地去香港現在在大陸同胞眼中跟去戰場一樣?我懷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到了香港,同車的大陸乘客少有人拖着大行李,基本都輕裝便行,不似遊客。出了西九龍站,就是高端大氣的商場,一進商場隔壁店鋪的妹子與我對上了眼,對我一笑。
太邪門了。
台北女孩此前去了香港幾次都是出差,茶樓阿婆的可怕可敬之處不用多説,甜品鋪子的姊姊只要你稍微猶豫,一個白眼就賞過來,毫不留情。逮着機會去了趟海港城,人山人海,有些店鋪甚至人數限制,一個個拿着購物袋的大陸游客在店門外昂首等待。這些構成了我記憶中不甚美好的香港。
但此次一落地,竟然就獲得小姐姐的微笑?
上了商場外排隊等候的出租車,上車後問師傅,這商場怎如此冷清,是不是平日就是這樣?師傅落了幾句廣東話,我七零八落地猜,大約是“小妹你沒看新聞嗎還裝傻,平日這商場人就不多,現在更沒人囉”。我不會粵語,他不擅普通話,所以我無法回一句“那您還在這裏排隊做甚”。
下了車見到朋友,互訴相思之苦一番後,問她生活有什麼影響?答案大約大家能從新聞上聽説,就是其實也習慣了,極端年輕人真不多,諸如此類。但是,這次事情,對香港中產階級的衝擊之大是絕對的。
她曾告訴我,這次事件之後,只怕許多港人得做心理輔導了,香港中產階級平日雖辛苦但也平逸安穩,此次也嚇到了。
但,久了就習慣啦,平日有些小孩在家樓下叫喚,聽久了也習慣。
告別朋友後火速前往海港城,由於當天來回,大陸朋友交代海港城特價,去買點東西。到了海港城,仍是一片熱鬧,人來人往。乍看之下,只會覺得新聞真荒唐,還香港沒人?滿大街呢!
走着走着轉進友人交代的某知名品牌店,一進門倆銷售笑臉迎人迎上來,再回過神發現自己前後被三個銷售包圍,問了問價格後心虛落荒而逃。猛地回神才發現不對勁,這個爛大街、又是小白領稍微能負擔的品牌,在過去可是人滿為患,銷售才不看你一眼。
再去了第二家知名品牌,同樣的情況,店裏正在消費的唯一 一組客人是內地的,我一進去,銷售們的目光集體看向我──好吧,我又逃走了。
後來仔細琢磨了一下,商場人潮雖多,但如同往日那般拖着箱子和各式購物袋血拚的人少了,不少知名品牌店雖打折,但店員多於購物者。我認真想着,到底是我受到新聞影響,以至於產生心理因素、還是真因為抗議……
想着想着,晃去了一家港式點心店,同樣點了蝦餃,店員妹子笑意盈盈地倒茶;再後來去咖啡店小坐,咖啡店小妹在我掏出銀聯卡付帳離去之時,跟我微微鞠躬“再見”。以上種種事端,都讓我狐疑──這還是香港嗎?那個記憶中永遠滿座,服務員只差沒拿掃帚將你打出門的香港?
回到廣州後,在廣州南跳上出租,大哥問我,從哪兒來的?我微笑,剛從香港回來。他大驚失色,香港?!
我對師傅笑着表示,嗯,感覺去了個假香港。下次再去驗證一下吧。
這篇遊記,台北女孩曾糾結過要不要把香港放進來。這篇不為暴力或任何極端分子洗地,純粹是,台北女孩有種感覺:香港多數百姓,也想回歸到昔日平靜生活。售貨員想多賺些錢、彌補之前的損失,出租車大哥想好好開車、養家活口。
再多政治理論,其實最後都回歸到那兩個字──生活。日前台灣某雜誌做了調查,若往後對岸攻來、兩岸統一了,請問您怎麼辦?
移民、逃跑、繼續過日子,這三個選擇中,你們猜哪一個最高?
答案是最後一個。
在真實的世界中,大陸學生會吐槽灣灣井底之蛙,台灣學生會吐槽大陸不民主。吵來吵去,結果最後看同一部電視劇追同一個明星。比如,可以看一下易烊千璽有多少臉書粉絲團、其微博和粉絲後援會裏又有多少台灣人。
我們為了家國情懷、為了意識形態,有時會義憤填膺、有時會熱血沸騰,甚至會因為想守住自己認為的價值、想守住自己堅持的理想,傷害親朋好友,立下一個“我今生與你誓不兩立”的flag。
但除非是殺父弒母、通敵叛國之仇,否則我們老百姓啊,在經歷過憤怒激昂、砸地鐵燒星巴克後,最終都會不爭氣地發現一個道理──得了,坐下吃盤蝦餃吧。
吃飯聊着聊着又發現,哎喲,其實我倆在某些地方也有點像啊?
誰人的生活,不是柴米油鹽看慶餘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