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最後一頭蘇門答臘犀牛死亡,人類離第六次物種大滅絕有多遠?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19-12-17 07:42
當地時間11月23日,馬來西亞最後一頭蘇門答臘犀牛伊曼(Iman)因癌病逝,這意味該物種在馬來西亞滅絕。
蘇門答臘犀牛簡稱蘇門犀,是現存最小的犀牛,曾經廣佈於亞洲諸多國家,也曾在我國華南地區生存,於1916年在我國滅絕。據估計,目前全球蘇門犀僅剩不到80頭,大部分生活在蘇門答臘島的野外,是最瀕危物種之一。保護組織稱,蘇門犀與世隔絕,很少繁殖,可能在幾十年內滅絕。
在近5.5億年曆史中,地球已經歷過5次物種大滅絕事件,每次都會造成整科、整目甚至整綱生物短時間內從地球上集羣性消失。而現在,由於人類活動導致的植物生存環境破壞、自然資源過度開發以及污染和氣候變化,物種正以比過去快千倍的速度滅絕,專家們預言稱,人類正在迎來第六次物種大滅絕。
對於一些百年前滅絕的大型哺乳動物如恐鳥、象鳥等滅絕的原因,存在兩種爭議,一種觀點認為是環境的變化毀滅了它們,另一種觀點認為是人類的活動殺死了它們。今天,藉由蘇門犀的死亡,庫叔分享一篇分析文章,看看人類在其中到底起了怎樣的作用。
作者 | 伊麗莎白·科爾伯特
譯者 | 葉盛
編輯 | 謝芳 瞭望智庫
本文為瞭望智庫書摘,摘編自《大滅絕時代》,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標題為《犀牛做超聲——蘇門答臘犀(Dicerorhinus sumatrensis)》,原文有刪減,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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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獲繁育計劃
在犀牛現存的五個物種當中,蘇門答臘犀是最小的一種,但也可以説是最老的一種。雙角犀屬(Dicerorhinus)起源於約2000萬年前,這意味着蘇門答臘犀的種系一直追溯到中新世都沒有什麼變化。遺傳分析表明,蘇門答臘犀是與披毛犀親緣關係最接近的現存物種。披毛犀在最後一次冰川期時生活在從蘇格蘭島直到韓國的廣大區域。哈佛大學生物學教授E·O·威爾遜形容蘇門答臘犀是一種“活化石”。
蘇門答臘犀有兩隻角,一隻大的位於口鼻部的尖端,一隻小的位於其後。它們還長着尖尖的上唇,供攫取樹葉和樹枝之用。蘇門答臘犀是一種害羞的獨居生物,在野外總是尋找茂密的低矮灌木叢。
(圖為犀牛的五個物種 圖源:微信公眾號“行之悦旅行”)
蘇門答臘犀的活動地域曾經從喜馬拉雅山麓的不丹和印度東北部,一路向南延伸到緬甸、泰國、柬埔寨以及馬來半島,乃至蘇門答臘和婆羅洲的島嶼。在19世紀,它還很常見,甚至被當成一種農業害獸。
隨着東南亞森林的砍伐,犀牛的棲息地不斷縮小,並碎片化。到了20世紀80年代早期,蘇門答臘犀的種羣數量已經減少到了幾百頭,多數位於蘇門答臘島隔離起來的保護區內,其餘則在馬來西亞。1984年,當一羣環保工作者聚集在新加坡試圖搞出一個拯救策略時,這種動物似乎已經不可阻擋地走向了滅絕。按照這些環保人士的計劃,為了保護這個物種,在其他行動之外還要呼籲建立捕獲繁育計劃,以對抗其個體數量的下降。於是,40頭蘇門答臘犀被捕獲,其中7頭送到了美國的動物園。
**捕獲繁育計劃有一個災難性的開始。**在不到3周的時間裏,馬來半島的繁育中心有5頭犀牛死於錐蟲病,一種由蒼蠅傳播的寄生蟲所引發的疾病。在馬來西亞婆羅洲東邊尖角處的沙巴州捕獲了10頭蘇門答臘犀,其中2頭死於捕捉過程中所造成的傷害。第3頭死於破傷風,第4頭死於不明原因。到了1990年前後,沒有一頭蘇門答臘犀產下後代。
**在美國,死亡率甚至還要更高。**動物園給蘇門答臘犀餵了乾草,但實際上這種犀牛不能靠乾草存活,而是需要新鮮的樹葉和樹枝。等到有人搞明白這一點的時候,送到美國的7頭犀牛中只有3頭還活着,各自在不同的城市裏生活。在1995年,《環保生物學》期刊發表了一篇關於這個捕獲繁育計劃的論文,其題目是《幫助一個物種走向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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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繁育
那一年,在一次放手一搏的最後努力中,紐約市布朗克斯動物園和洛杉磯動物園各自把他們僅存的犀牛(2頭均為雌性)送到了辛辛那提,那裏有美國唯一倖存的雄性蘇門答臘犀,名叫伊普(Ipuh)。特麗·羅思(Terri Roth)博士被僱來搞清楚到底該拿他們怎麼辦。
(伊普是在蘇門答臘島野外出生的體型最大的雄性蘇門答臘犀牛,其標本仍在辛辛那提大學。圖源:《Mongabay》高級記者傑里米·漢斯「Jeremy Hance」)
作為獨居動物,他們不能被放在同一個圍欄裏,但是不弄到一起的話顯然是不可能交配的。羅思全力投入了對犀牛生理的研究,採集了血液樣本,分析了尿液,還檢測了激素水平。她對這種犀牛瞭解得越多,反而覺得挑戰的難度越大。
來自布朗克斯的那頭雌犀牛名叫萵苣公主(Rapunzel),她太老了,已經過了生育年齡。埃米(Emi)是來自洛杉磯的雌犀牛,正處於合適的年齡,但似乎從未排卵。這個難題花了羅思近一年的時間去解決。
當她意識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也就是雌犀牛需要感覺到一頭雄性在附近,她開始給埃米和伊普安排簡單但是受到了嚴密監控的“約會”。經過了一兩個月的無所事事之後,埃米懷孕了,但接着又流產了。她後來又一次懷孕,又一次同樣流產。這樣的模式不斷重複,前後共計5次。此時,埃米和伊普的眼睛都出了問題。羅思最終確定,是在太陽下待的時間過長所造成的結果。在野外,蘇門答臘犀生活在森林樹冠層的陰影之下。為此,辛辛那提動物園投入了50萬美元建設了一座人工涼棚。
埃米在2000年秋天再次懷孕。這一次,羅思給她補充了激素,方法是把麪包片泡在含孕酮液體中,再餵給她吃。最終,在經過了16個月的孕期之後,埃米產下了一頭雄性犀牛,取名叫安達拉斯(Andalas)。
(圖為世界上第一頭出生的圈養蘇門答臘犀牛安達拉斯 圖源:辛辛那提動物園)
在安達拉斯之後的2004年,蘇吉(Suci)出生,這個名字在印度尼西亞語中的意思是“神聖的”。再之後又是一頭雄性,名叫哈拉潘(Harapan)。2007年,安達拉斯被運回蘇門答臘島位於韋坎巴斯(Way Kambas)國家公園的一家捕獲繁育設施。2012年在那裏,他當上了爸爸,有了一頭名叫安達圖(Andatu)的小犀牛。
在辛辛那提出生的3頭人工繁育犀牛以及在韋坎巴斯出生的第4頭顯然不足以補足在這個過程中死去的許多頭蘇門答臘犀。但那實際上,它們已經是在過去30年間世界各地出生的全部蘇門答臘犀了。
諷刺之處在於,正是人類把這個物種帶到了如此之低的數量水平上,以至於似乎只有英雄式的人類努力才能拯救這個物種。如果蘇門答臘犀還有未來的話,那肯定要感謝像羅思這樣的人,她現在是辛辛那提動物園“瀕危動物保護與研究中心”的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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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悲劇
事實上,蘇門答臘犀所面臨的情況,或多或少也是所有犀牛共同面臨的問題。
爪哇犀曾經生活在東南亞的大部分地區,如今卻是世界上最稀有的動物之一,可能只剩下不到50頭個體,全都在一個爪哇自然保護區內。(在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地方,已知的最後一頭爪哇犀於2010年被一名盜獵者殺死於越南。)
印度犀是5種犀牛中體型最大的,看起來就像是披着一件有褶皺的厚外套。印度犀的數量如今已經減少到了約3000頭,大多生活在印度阿薩姆邦的4個公園之中。
在100年前,非洲的黑犀牛數量達到100萬頭,從那以後,這個數字被減至約5000頭。同樣來自非洲的白犀牛,是目前唯一還沒有列入受威脅物種的犀牛。在19世紀,這種犀牛被獵殺到已經快被人們忘卻了,卻在20世紀完成了異乎尋常的東山再起。現在到了21世紀,它們又重新受到來自盜獵者的壓力。
盜獵者盜得的犀牛角,每公斤在黑市上可以賣到超過4.5萬美元的價格。犀牛角與我們的指甲一樣是由角蛋白組成的,卻長期被用於傳統中藥材,近年又成為高端聚會中的“藥粉”而受到追捧。在東南亞的夜店裏,犀牛粉像可卡因一樣被人吸食。
當然,犀牛絕不是個案。對這些“有着迷人魅力”的巨大哺乳動物,人類往往能感受到一種深切而近乎神秘的聯繫,即使它們身處牢籠之中。這也為什麼各地的動物園願意投入如此之多的資源,用於犀牛、大猩猩等的展覽展示。但是在它們沒有被關起來的地方,這些巨大動物幾乎都會陷入麻煩。
在全世界8個物種的熊當中,6個被列為“易危”或“瀕危”。亞洲象的數量在過去三代內已經減少了50%。非洲象好一些,但也和犀牛一樣,正日益受到盜獵的威脅。一項近期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僅在過去10年間,非洲森林象的數量就減少了60%以上。這種象被很多人認為是不同於普通非洲象的獨立物種。大多數的大型貓科動物,比如獅子、老虎、獵豹、美洲虎,都在數量下降之中。從現在再過一個世紀,熊貓、老虎和犀牛或許只能好好地活在動物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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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到不用怕”
犀牛首席飼養員保羅·萊恩哈特(Paul Reinhart)告訴我,蘇吉一天能吃掉差不多50公斤的無花果葉子,都是從聖迭戈專門空運過來的,每年的全部運輸成本就接近10萬美元。她每天還要吃掉相當於幾個禮物果籃總量的水果,精選搭配包括蘋果、葡萄和香蕉。
蘇吉還需要每天稱體重,她居住地方的旁邊一間獸欄的地板裏安裝了一個盤秤,秤前面擺了幾根香蕉。當蘇吉吃力地走過去吃那些香蕉的時候,秤上的讀數是684公斤。
(圖為辛辛那提動物園裏的蘇吉 圖源:上海譯文出版社)
動物之所以如此巨大,當然是有原因的。蘇吉剛生下來就有30多公斤重。如果她是出生在蘇門答臘島,就有可能成為一隻老虎的腹中餐。不過,如今蘇門答臘虎也處於極度瀕危的境地。但是,她也有可能得到母親的保護,而成年犀牛是沒有天敵的。這一情況對於其他一些動物也是適用的,也就是所謂的巨大食草動物。完全長大的象和河馬都太大了,沒有什麼動物敢去攻擊他們,熊和大型貓科動物也同樣不會被別的動物捕食。
**這就是尺寸巨大的優勢,或許可以稱為“大到不用怕”策略——從演化的角度上來講,這是很好的計策。**實際上,地球在歷史上的不同時期,都曾經被極其巨大的生物所佔據。例如在白堊紀末期,暴龍(Tyrannosaurus)只是巨大恐龍之中的一類,其他還有體重達到約7噸的薩爾塔龍屬(Saltasaurus);最大能長到近10米長的鐮刀龍屬(Therizinosaurus);以及甚至更長的櫛龍屬(Saurolophus)。
到了最後一次冰川期末期,身軀龐大的動物在世界上所有地方都能找到。除了披毛犀和洞熊以外,歐洲還有原牛、愛爾蘭麋鹿以及體型超大的鬣狗。北美洲的巨獸包括乳齒象、猛獁和擬駝(Camelops),它是現代駱駝健壯的表親。這塊大陸還是以下動物的家園:體型相當於今天棕熊大小的河狸;劍齒虎(Smilodon),一類牙齒像刀一樣的貓科動物;傑氏大地懶(Megalonyx jeffersonii),體重近一噸。南美洲也有其自己的大地懶,此外還有箭齒獸(Toxodon),在犀牛一樣的身體上長着河馬似的腦袋。最為奇特,也是變化最大的巨型動物存在於澳洲,這之中包括了雙門齒獸,一類笨重的有袋類動物,通俗地被稱為犀袋熊;袋獅(Thylacoleo carnifex),一種像老虎一樣大的有袋類食肉動物;以及巨型短面袋鼠,身高能達到近3米。
甚至在許多相對較小的島嶼上也有自己的巨獸。塞浦路斯有一種侏儒象和一種侏儒河馬。馬達加斯加是三種倭河馬的家園,還擁有一科巨大的不會飛的鳥類叫作象鳥,以及若干種巨大的狐猴。新西蘭的巨獸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它是特有鳥類。澳大利亞古生物學家蒂姆·弗蘭納裏曾經把這種鳥描述為思想實驗走進現實的產物:**“它向我們展示了,如果6500萬年前哺乳動物和恐龍都滅絕了,讓鳥類繼承了全世界的話,地球將會是什麼樣子的。****”**在新西蘭演化出了不同物種的恐鳥,填充了那些在地球其他地方被犀牛和鹿所佔據的生態龕。恐鳥中體型最大的是北島巨恐鳥和南島巨恐鳥,能長到3.5米高。有趣的是,雌性恐鳥的體型幾乎比雄性大一倍。據信孵蛋的任務應該是落到了恐鳥爸爸的身上。新西蘭還曾有一種巨大的猛禽,稱為哈斯特鷹,它們以恐鳥為食,翼展寬達2.5米。
(最大的恐鳥能長到將近3.5米高,圖源:上海譯文出版社)
**“我們生活在一個動物學意義上非常貧瘠的世界裏,而其中最巨大的、最兇猛的、最奇怪的動物最近都消失了。****”**阿爾弗雷德·羅素·華萊士評論道,“毫無疑問,它們的消失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説是件很好的事情。然而,有一個奇特的事實幾乎沒有人仔細思考過,那就是如此之多的巨大哺乳動物的突然滅亡不僅僅發生在一個地方,而是發生在佔地球表面一半的陸地面積上。”
這是為什麼?
5
“過度殺戮者”
距離辛辛那提動物園40分鐘車程的大骨舔州立公園,號稱是“美國古脊椎生物學的發源地”。在18世紀至19世紀初期,許多人從大骨舔的泥沼中拖走了難以計數的標本,包括乳齒象的股骨、猛獁的獠牙還有大地懶的顱骨。
在這裏,有許多解釋性的木牌。一塊牌子上解釋道,在奧陶紀期間,海洋覆蓋了這個地區。正是這處遠古海洋積累下來的鹽吸引了動物們到大骨舔來喝水,並在很多情況下死於此處。第二塊牌子上寫道,在大骨舔發現的古生物遺蹟之中,“至少有八個物種是在約一萬年前滅絕的”。一塊牌子上是這樣寫的:“大骨舔的滅絕動物在整個大陸範圍內的消失是由從針葉林到闊葉林的轉變引起的,或者也可能是導致這種轉變的氣候變暖所引起的。”另一塊牌子上則把罪責推給別的事情:“在人類到達這裏之後的1000年裏,大型哺乳動物就消失了。史前印第安人很可能也在它們的消亡中起了一定作用。”
許多年來,人們在大型動物滅絕的這個問題上忽左忽右,其影響已經擴展到了遠遠超越古生物學之外的領域。如果氣候變化的確導致了巨獸的滅絕,那麼這就給出了全球變暖確實值得我們擔心的另一個理由。如果是另一種情況,人類應當承擔責任,那麼物種入侵就更值得憂慮——實際上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人類才是史前巨獸滅絕的罪魁禍首。這也就意味着,當前的物種滅絕早在最後一次冰川期中期就已經開始了。這還意味着,人類從一開始就是個殺手,或者用更文藝的話説是個“過度殺戮者”。
目前,有若干條證據更傾向於,是人類導致了巨獸的滅絕。其中之一是事件發生的時間點。巨獸的滅絕是分不同批次發生的:第一波發生在約4萬年前,澳大利亞的巨獸滅絕了;第二波於大約2.5萬年前衝擊了北美洲和南美洲;馬達加斯加的巨大狐猴、倭河馬和象鳥一直存活到了中世紀時期;新西蘭的恐鳥則活到了文藝復興時期。
(圖為象鳥復原圖)
很難想象這樣一系列事件全都是由單一的氣候改變造成的。然而,這些衝擊波的序列與人類遷移定居的序列幾乎完全重合。考古學證據表明,人類最先於大約5萬年前到達澳大利亞。此後很久他們才到達了美洲。又過了數萬年,他們才到了馬達加斯加和新西蘭。
亞利桑那大學的保羅•馬丁發表了一篇在這個領域具有開創性影響力的論文,題目是《史前的過度殺戮》。他在文中寫道:“當把滅絕的年表與人類遷移的年表進行嚴密的對比時,人類的到達已經成為了唯一的合理答案,可以來解釋巨獸的消失”。
沿着類似的脈絡,《槍炮、病菌與鋼鐵》的作者賈雷德•戴蒙德曾經評論道:“就我個人來説,我無法理解的是,澳大利亞巨型動物在澳大利亞幾千萬年的歷史中何以歷經無數的乾旱而不死絕,後來卻決定幾乎同時倒斃(至少在幾百萬年這個時間範圍內),而時間又正好和第一批人類到達的時間碰巧一致。”
除了時間點之外,也有強有力的實際證據暗示了問題出在人類身上。其中一些證據是以糞便的形式出現的。
巨型食草動物會產生巨大的糞便,這些糞便為一種叫作小莢包腔菌(Sporormiella)的真菌提供了養料。小莢包腔菌的孢子非常微小,裸眼幾乎是看不見的,但卻有着極強的生命力。它們在沉積物中包裹了數萬年之後,仍舊能被鑑別出來。有很多的孢子就意味着有很多的大型食草動物在到處吃到處拉。有很少的孢子或沒有孢子則意味着巨型食草動物的缺失。
幾年前,一隊研究人員分析了澳大利亞東北部林奇(Lynch)火山口的沉積岩心樣本。他們發現5萬年前小莢包腔菌的數量驚人。後來,在41萬年前,小莢包腔菌的數量突然就減少到了零。緊接着這次鋭減,整片地區都燃起了大火(證據就是沉積核中微小的炭顆粒)。在此之後,這個地區的植物發生了改變,從能在雨林找到的植物變成了更適應乾旱的植物,比如金合歡。
(圖為金合歡)
如果是氣候導致了巨獸的滅絕,植物的改變應該發生在小莢包腔菌的減少之前:先是陸上的植物發生了改變,然後依賴於原有植物的動物才會消失。但實際情況卻是恰恰相反。這個團隊的研究者得出結論:唯一能與這些數據匹配的解釋就是“過度殺戮”。小莢包腔菌數量的下降發生在陸地植被改變之前,這是因為巨獸的死亡導致了植被的改變。當沒有大型食草動物在森林裏進食之後,可燃物質就會堆積起來,導致更頻繁、更嚴重的火災。這反過來推動了植物朝向耐火型物種的轉變。
上述沉積岩心研究的領導者之一、塔斯馬尼亞大學的生態學家克里斯•約翰遜(Chris Johnson)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巨獸在澳大利亞的滅絕“不可能是由氣候所引起的”。
來自新西蘭的證據甚至更為清晰明確。當毛利人在但丁的時代到達新西蘭的時候,他們發現在北島和南島上一共生活着9個物種的恐鳥。當歐洲定居者於19世紀伊始來到這裏的時候,一隻恐鳥都看不到了,留下的只有恐鳥骨頭堆成的巨大垃圾堆,還有巨大的室外烤爐留下的廢墟——都是巨大的鳥類燒烤留下的殘跡。一項近期的研究得出結論,恐鳥可能是在幾十年內就被消滅光了。毛利人留存至今的一句諺語側面描述了這場殺戮:“像恐鳥一樣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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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滅巨獸
不過,有反對者提出,在澳大利亞或是北美洲這麼廣闊的地域上,一小羣在技術上極其原始的人類怎麼可能殺光如此之多巨大強壯甚而兇猛的動物呢?
澳大利亞的麥誇裏大學(Macquarie University)的古生物學家約翰•阿爾羅伊表示,這是個數學問題。“一種非常大型的哺乳動物就其繁殖速率來説,其實是生活在一種邊緣狀態中。”他告訴我説,“例如説大象的懷孕期是22個月,它們也從不生雙胞胎。小象要長到十幾歲才能夠繁育下一代。這些問題極大地限制了它們的繁殖速度,就算一切順利也不會有多快。它們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當它們達到一定的體型大小之後,就不再會有天敵能夠捕獵它們。它們不再易於受到攻擊。這在繁殖方面成了一個糟糕的策略,卻在避免被捕食方面有着巨大的優勢。可是,當人類出現後,這個優勢徹底不存在了。因為無論這種動物有多大,我們人類對於食物的大小可是沒有任何限制的。”
阿爾羅伊使用計算機模擬來驗證了“過度殺戮”的假説。他發現,人類只要對巨獸施加適度的影響,就將導致它們的滅絕。“如果你已經有了一個物種可以提供持續的收穫,那麼其他物種任其滅絕也不會讓人類餓肚子。”他如此評論道。例如在北美洲,白尾鹿有着相對較高的繁殖速率,因此即便在猛獁數量下降的時候,仍能保持着較高的個體密度。“猛獁變成了一種奢侈的食物,是你隔上一段時間才能吃到一口的東西,就像是大塊的松露一樣。”
當阿爾羅伊對北美洲的情況進行模擬的時候,他發現即便是隻有很小一羣人類,比如100人左右,過了1000多年之後就會增長到相當多的人口,足以完成歷史記錄的任何一次巨獸滅絕。這一結果的前提還是在假設這些人類只不過是中等水平獵手的情況下。他們所要做的只不過是當機會出現時,拿下一頭猛獁或一頭大地懶,並照此堅持幾個世紀就行了。這就足以讓繁殖速度低的物種形成數量上的下降,爾後最終走向滅絕。
當克里斯•約翰遜對澳大利亞的情況進行模擬時,他也得出了類似的結果:如果每10個獵人每年只殺死一頭雙門齒獸,在差不多700年的時間裏,方圓幾百公里範圍內的所有雙門齒獸都將徹底消失。(由於澳大利亞不同地區可能是在不同時間裏掃蕩完的,約翰遜估計全大陸範圍內的滅絕可能花了幾千年的時間。)
(麗紋雙門齒獸「Diprotodon optatum」是有史以來最巨大的有袋類動物。圖源:上海譯文出版社)
從地球歷史的角度來看,幾百年時間,甚至是幾千年時間,其實根本就算不上什麼。然而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這是極其巨大的時間跨度。從身處其中的人的角度來看,巨獸數量的下降更是慢得難以覺察。他們不可能知道就在幾個世紀以前,猛獁和雙門齒獸還是如此常見的動物。
阿爾羅伊把巨獸的滅絕描述成為一場“在地質學的一瞬間發生的生態災難,其速度又太緩慢,以至於一手造成它的人類卻幾乎察覺不到”。他曾寫道:這就證明了人類**“實際上有能力讓任何一種巨大的哺乳動物物種走向滅絕,雖然他們也同樣有能力保證它們在儘可能長久的時間裏不滅絕”**。
人類世通常被認為始於工業革命,或者可能還要更晚一些,是隨着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人口爆炸式增長才開始的。在這種認識中,是渦輪機、鐵路、鏈鋸等現代化工具的引入才讓人類成為改變世界的力量,進而開啓了人類世。但是巨獸的滅絕説明事實並非如此。
在人類出現在地球舞台上之前,體型更大、繁殖率更低本來是個成功的策略,這讓特大號生物主導了這顆星球。後來,在地質學上的某一瞬間,這個策略成了失敗者的把戲。至今仍是如此。這也就是為什麼象、熊以及大型貓科動物陷入了麻煩之中,也是蘇吉成為世界上僅存的少數幾頭蘇門答臘犀之一的原因。與此同時,消滅巨獸並不僅僅是消滅了巨獸。至少在澳大利亞,它引發了一場生態連鎖反應,最終改變了地貌。
我們或許可以懷着美好的願望,想象人類與自然曾經有過和諧共處的時光,然而事實上我們並不清楚人類是否真的做到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