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師沒被包裝時,真相很殘酷_風聞
铁中堂-公众号:老铁讲故事 (id:sheyingtt)2019-12-19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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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12日,這是一個寒冷的上午。在華盛頓特區朗方廣場(Enfant Plaza)地鐵站L入口處,一位男士站着演奏一把小提琴。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頂口子朝上的帽子。
顯然,這是一位街頭賣藝人。
沒有人知道,這位在地鐵裏賣藝的小提琴手,是約夏·貝爾(Joshua David Bell),美國最好小提琴手之一。他演奏的是巴赫和舒伯特最高難度的幾首作品,用的是他那把著名的,1713年製成斯特拉迪瓦里(Stradivarius)名琴——這把琴當時的市場價格是350萬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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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3分鐘之後,演奏者迎來第一位駐足聽眾。那是一位顯看起來頗有修養的中年男子,他放慢了腳步,停了幾秒鐘稍微聽了一下,然後就又急匆匆地繼續趕路了。
又過了大約1分鐘之後,約夏·貝爾終於收到了他的第一塊美元:一位女士把錢丟到帽子裏,她沒有停留哪怕一秒鐘,更不用説留心這個男人指尖流動的音符,就繼續往前走去。
第6分鐘時,一位小夥子倚靠在牆上傾聽他演奏,然後看看手錶,就又開始往前走。
第10分鐘時,一位3歲的小男孩停了下來,但他媽媽使勁拉扯着他匆匆忙忙地離去。小男孩停下來又看了一眼小提琴手,但他媽媽使勁地推他,小男孩只好繼續往前走,但不停地回頭看。陸續有幾個小孩子也是這樣,但他們的父母全都硬拉着自己的孩子快速離開。
在約夏·貝爾演奏的45分鐘裏,大約有2000人從這個地鐵站經過,只有7個人停下來聽了一會兒,有27個人給了錢,就繼續以平常的步伐離開。
要知道,在美國,貝爾是獲得主流媒體一致褒獎的“古典音樂超級巨星”,《紐約時報》曾評論道:“貝爾先生不站在任何人的陰影之下”,在很多樂評人眼裏,約夏貝爾就是帕格尼尼重生(Niccolo Paganini,意大利音樂家,史上最著名的小提琴師之一)——就在兩天前,貝爾在波士頓一家劇院演出,而要坐在劇院裏聆聽他演奏同樣的那些樂曲,平均得花200美元——市面上卻依舊一票難求。
地鐵裏的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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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約夏·貝爾在地鐵裏的演奏,是《華盛頓郵報》主辦的關於感知、品味和人的優先選擇的社會實驗的一部分。精心策劃這樣一個實驗,《華盛頓郵報》針對的問題是:
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時間,我們真能夠感知到那些被我們奉若神明的美嗎?
二、如果能夠感知到的話,我們會停下來欣賞嗎?三、我們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認可天才嗎?
在實驗前的準備階段,《華盛頓郵報》的編輯們緊張地聚在一起討論:“如果圍觀者眾多,該怎麼辦?”
根據華盛頓地區的人口以及約夏·貝爾的知名度,很容易做出如下邏輯推導:一定會有不少人認出他來並停留觀看,隨着人越來越多,其他不明就裏的人也會暫停腳步“看這些傢伙在看什麼”,進而在交通尖峯時間引起出入口堵塞,被賭的人爆發脾氣,通知國民警衞隊前來……接着催淚瓦斯、塑料子彈等等齊上……像暴動一樣,説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實驗開始前,作者走訪了美國國家交響樂團指揮史拉特金(Leonard Slatkin),詢問他對實驗結果的預期。他説:“即使沒被認出來,而被當成一般街頭藝人———但是因為他真的夠好,所以我不認為人們不會注意到他。”
史拉特金推測,在1000人裏,至少有30—40人能夠辨別音樂的好壞;75—100人將停下腳步,花點時間聆聽;最後,約夏·貝爾應該至少有150美元的收入。
監控視頻裏的貝爾與他的“打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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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結果證明,編輯們顯然憂慮過頭,根本就沒有那種既驚訝又感動“竟然可以在地鐵站遇到大師!”的場面出現。
非但沒有人羣聚集,連收入,史拉特金都高估了太多!
根據隱藏攝影機與報道記錄,45分鐘內總收入為32.17美元,扣除事先放入的25美元,大師45分鐘只掙了7.17美元。也就是説,其餘投錢的25 人大部分給的是25分硬幣(Quarter),甚至有人只給一美分(Penny,有人評價,這丟給乞丐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與約夏·貝爾平時每分鐘1000美元的演奏酬勞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怎麼了?難道朗方廣場地鐵站位在窮鄉僻壤嗎?還是出入的人沒有美學品位?
事實上,朗方廣場地鐵站位於華盛頓的核心,出入的人大多是中產階層的公務員,也就是説,多的是戴着響亮頭銜的人物:政策分析師、項目管理員、預算審查官員、專家、顧問等等。
針對這個結果,作者詢問了美國國家畫廊館長萊特霍伊澤(Mark Leithauser)的意見。他説:“如果我拿一幅抽象畫傑作———假設是埃爾斯沃思·凱利的作品好了,一幅價值500萬美元的畫———將它從畫框上取下來,走下國家畫廊的52個階梯,穿過雄偉的圓柱來到餐廳。這裏剛好在寄賣可可然藝術學校的學生原作。我把價值500萬元的畫作掛在標價150元的學生作品旁邊,即使有眼尖的藝術評論家抬頭看到了,也只會説:
‘嘿,這幅看起來有點像凱利的喔。請幫我把鹽遞過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