鞣酸鐵墨水與《凱爾經》的故事_風聞
diewisch-历史唯物观察者-2019-12-20 10:33
第一部分 鞣酸鐵墨水
鞣酸鐵墨水是從中世紀(寬泛定義為5 - 15世紀)一直到19世紀的手抄本書籍中最常用使用的墨水。 最早的以樹癭為原料的鞣酸鐵墨水配方可見於老普林尼的《自然史》。許多重要的傳世的手抄本書籍都是使用鞣酸鐵墨水書寫的,其中包括4世紀以安色爾字體寫成的迄今為止最早最完整的聖經手抄本《西乃山抄本》。由於鞣酸鐵墨水製作方法簡單,適合在皮紙上書寫,經久耐用,防水性能亦好,所以在1400年間在歐洲和地中海沿岸的許多地區被廣泛用於書寫。現存的絕大部分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手抄本書籍是由鞣酸鐵墨水繕寫的,少部分則是用燈炱和炭黑書寫。剛剛製作完成的新鮮墨水書寫時顏色呈藍色到黑色,飽經風霜的手稿上墨跡則漸漸褪為褐色。早期的鞣酸鐵墨水一直是私人制作小範圍使用的,直到18世紀才作為商品出售。而且也不僅用於書寫,許多著名的藝術家亦用其作畫。許多文藝復興早期的大師們即使用這種墨水作畫,如達芬奇的素描畫。後世廣受尊崇的畫家如倫勃朗和梵高,也有鞣酸鐵墨水畫作傳世。
鞣酸鐵墨水最經典的配方包含四種原料:
樹癭(即鞣酸鐵墨水英文名iron gall ink中的gall,墨水中鞣酸的來源)
酸鹽溶液(墨水中鐵元素的來源)
水(作為溶劑)
阿拉伯樹膠(作為粘着劑)
樹癭是橡樹上的某種球形生長結構(樹瘤),當昆蟲刺穿樹枝產卵時,就會觸發樹癭生長。當幼蟲孵化時,它們以樹汁為食並分泌某種激素。樹癭是植物的防禦機制,隨着它們生長,它們為幼蟲提供棲息地和食物,直到昆蟲成熟並能啃咬出一條離開植物的出路。據説為了儘可能多地保存鞣酸,最好在幼蟲階段就割下樹癭提取鞣酸。這個階段的樹癭是藍色的,小而重,顏色深。昆蟲成熟後離開樹之前或之後樹癭是白色的,大而輕,鞣酸含量低,昆蟲逃逸的孔往往清晰可見。
酸鹽溶液主要成分是硫酸鐵或硫酸亞鐵,歷史上曾被用作紡織和皮革染色的媒染劑,在墨水製作的配方中它被稱作綠礬、羅馬礬等等。含鐵物質可以通過各種提取技術從礦中獲得,其含有一定量的雜質,比如硫酸銅或者鋅。硫酸銅也稱藍礬,也曾作為油墨中的其中一種配方成分。
阿拉伯樹膠是一種天然水溶性的粘性物質,從分佈在非洲、印度和澳大利亞的相思樹屬(學名: Acacia)植物上都可以收集到。數百年來它一直被用作油墨和油漆中的粘合劑,以及水彩用清漆。它通常呈透明的塊狀,顏色從淺黃色到深橙色(幾乎像棕色)不等。更輕和更透明的樹膠通常要更好,尤其是對於塗漆來説。阿拉伯樹膠在墨水中有許多用途:它使墨水更粘稠,使不溶性顏料顆粒保持懸浮狀態;它有助於將墨水粘合到紙面,並賦予墨水的顏色更多重的光彩和層次。
為了使鞣酸鐵墨水更適合在皮紙上書寫,中世紀人們在製作這種墨水時還會使用別的添加劑,比如其它的鞣酸來源,如樹皮或石榴皮;其它的染料或者顏料,如靛藍(來自天青石),木材提取物;其它增塑劑,如糖或者蜂蜜;還有防腐劑,如酒精、丁香葉油或醋,以延長墨水的保質期。
鞣酸鐵墨水剛書寫時顏色較淺,在空氣中氧化後生成黑色且不溶於水的鞣酸鐵和沒食子酸鐵。其中,前者耐水,後者耐光。這令鞣酸鐵墨水能夠牢固地附着在紙張上面,與其他配方的墨水不同,不能通過擦除或者清洗的方法消去字跡,而只能通過颳去紙張表層的方法來去除。以下是一個有趣的例子,説明要消除鞣酸鐵墨水書寫留下的記錄有多麼不易:
時辰書(Book of Hours)是中世紀手抄本書籍中流傳最廣的其中一類,其主要功能是私人使用的祈禱書,但同時也有通過饋贈公開表達社會聯繫的功能。一位都鐸宮廷中的女士所擁有的奢華的手抄本時辰書就記載保存了這類公開展現的恩惠姿態。英王亨利七世在其中一頁上寫道“女士,我祈願您銘記我,您充滿愛意的主人,亨利國王”。作為兩代王室成員的宮廷女官,這本時辰書裏同樣寫下了英王亨利八世時代王室成員的題辭。在第20頁左側王后阿拉貢的凱瑟琳寫道:
“我向一位朋友的祈禱最可能為主
所接受而因為我把你當作一位最
可信賴的朋友所以我祈願你在祈禱中銘記我。
王后凱瑟琳”
在書的結尾處,凱瑟琳王后唯一成活的孩子瑪麗公主寫道:
“我讀到説在世的沒有人如他那般適合這樣做
而他追求美德並認為你是其中一位有德行的人
我祈願您在虔信的祈禱中銘記我。”
這些由鞣酸鐵墨水書寫的題辭都無法消除,題詞者自然希望這些話語流傳於世,作為牢固盟友關係的鐵證。然而作為都鐸王朝殘酷歷史的一部分,凱瑟琳和瑪麗的簽名都被這位朝廷中的女士“可信賴的朋友們”小心地然而毫不留情地用浮石刮掉了。如今人們要讀到這二則題辭,只能在紫外線燈的照射下才能閲讀。
那麼,在鞣酸鐵墨水最廣泛使用的中世紀,它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製作和使用的呢?可以説修道院傳統和抄寫者的生活與之最密切相關。早期尊崇基督教修道文化的人們認為世間的罪無法在縱慾的世俗生活中得到救贖,並相信聖人們自願遁世通過靈脩的方式不斷探索神的意願。《舊約》中有拿細耳人禁酒,和撒母耳及以利沙開辦先知門徒學校教導苦修方式的內容。《新約》中可見施洗約翰穿駱駝毛衣服,吃蝗蟲野蜜,在曠野中傳教。老普利尼的《自然史》中引述的活躍於公元前2世紀到公元1世紀的第二聖殿時期的艾賽尼人,就過着一種早期修道院形制的生活。與耶穌同時期的哲學家斐洛曾記錄艾賽尼人的社會:嚴格奉行公有制,行清潔儀式,嚴禁以動物獻祭,篤信靈魂死後的旅程,等等。許多學者相信艾賽尼人很可能就是《死海古卷》的抄寫者。3世紀末4世紀初時出現了最早的修道院,最早時是基督徒為躲避迫害而隱居沙漠中,後來就形成了長期的修道文化,埃及和敍利亞是修道文化最早盛行的地方。公元320年聖帕科繆在埃及的塔本尼亞創立了第一個類似修道院形制的機構。5世紀時,聖帕特里克使得修道院傳統在古愛爾蘭紮根繁衍,從6世紀開始就有許多愛爾蘭修道士在歐洲大陸各地建立修道院。愛爾蘭最有名望的三位天主教聖徒之一聖科倫巴(名字Colum Cille在愛爾蘭語中意為“教會的鴿子)是著名的僧侶和修道院院長。他將基督教傳播到皮克特人之中,是將天主教傳入蘇格蘭及愛爾蘭的先驅。在公元561年左右,他在今日的蘇格蘭西部莫爾島附近的愛奧那島(Iona)建立了修道院並長居於此,使其成為當時的宗教中心,因此也被稱為來自愛奧那的科倫巴(Saint Columba of Iona)。
修道院生活十分清苦,食物簡單粗糙,推崇為團體奉獻和克己靈脩的精神生活。修道士們一日中按時段進行不同的祈禱,並生產和勞作維繼修道院的運行。在艾柯著名的小説《玫瑰之名》中就有對修院生活的細緻重現。修院生活中,抄寫《聖經》尤其是《福音書》是作為對神的奉獻進行的。一部聖經往往要抄寫1200多頁,需要有經驗的抄寫者兩到三年時間完成。想象無論寒冬酷暑,抄寫者們都堅持用精準優美的筆觸在皮紙上用自己製作的筆和墨水抄寫下心中對神的祈願,再用十分珍稀不可浪費的顏料進行彩繪,最後用自制的骨針和粗線進行繁複的裝幀。真是愛的勞作。
修道院中抄寫者們往往自己製作墨水,他們用盡量簡單可控的步驟,製作濃度和粘稠度適宜的墨水。他們最關心的是墨水要能完美粘着在皮紙上,並且不易褪色,因為他們所抄寫的內容並非為自己有生之年的祈願,而是為流傳萬世。根據老普林尼在公元1世紀寫成的《自然史》中所説,最早期的墨水是用燈炱或炭黑製作的,並用阿爾卑斯山北部生長的石果樹脂樹脂加厚。還有一種方法是用在4月或5月切割的黑刺李樹皮。抄寫員將剝去幹燥的樹皮,將其碾碎,浸泡在水中,然後將其煮沸。碳墨水和後一種棕墨水的缺點是呈砂礫狀並容易擦破羊皮紙。
鞣酸鐵墨水則因其適宜的潤滑度和粘稠度而更利於書寫,而且容易製作又經久不衰,成了大部分中世紀抄寫者們的首選。抄寫者們從(主要是)橡樹上收集樹癭,碾碎後浸泡在雨水中直至變軟,有時候葡萄酒、啤酒或者醋會代替雨水作為溶劑。之後抄寫員們加入從鐵礦中提取的酸鹽溶液,並加入阿拉伯樹膠使整個混合物粘稠。鞣酸鐵墨水是酸性的,溶蝕入皮紙中即非常持久,即便褪色後抄寫的痕跡扔清晰可見。在不良的儲存條件或潮濕的條件下,墨水會反應性地破壞羊皮紙並在其中形成小孔。
在抄寫重要段落或抄寫者需要標記某一部分的起始時,紅墨水或者白墨水會出現,它們大多是鞣酸鐵墨水的某種變體。最常見的紅色墨水配方涉及硫化汞,蛋白和阿拉伯樹膠。它有時是用浸泡在醋中並與阿拉伯樹膠混合的蘇木製成的。最難製作的顏色之一是純白色。銅綠,即氧化銅或白鉛是流行的替代品。其他顏色,如綠色或藍色,很難生產,在中世紀手稿中很少見。只有在中世紀晚期和文藝復興世紀流行的王室或貴族使用的手抄本中,才更多地使用了貴重的青金石製作的藍色顏料。重要段落的首字母或者頁邊描金,則需使用非常貴重的金液。抄寫者將金箔碎片研磨並與酸鹽溶液和銅化合物混合,得到的金液用羽毛筆塗抹並打磨,直到其閃耀金光。可以想象,製作彩色墨水並非易事。艾柯的小説《玫瑰之名》中的謀殺手法即為在手抄本中用有毒的顏料上色,這或許很接近真實情況。下文將要講述的《凱爾經》,其裝幀部分(彩繪首字母,頁緣插畫和整夜幅插畫)廣泛使用的黃顏料就是從被稱為雌黃(orpiment)的硫化砷化合物中獲得的,有劇毒。製作墨水的抄寫者們常常就會受到這些成分的影響,特別如果他們還舔手指翻書頁的話。
第二部分 《凱爾經》簡述
用鞣酸鐵墨水抄寫的中世紀手稿中,《凱爾經》或許是最瑰麗的一部。《凱爾經》(都柏林聖三一大學第58號手稿)包含四部拉丁語福音書,為聖哲羅姆於公元384年完成的拉丁語通俗譯本,其內容包括福音書文本和少量其它《聖經》文本,該撒利亞的尤西比烏斯的正典表(canon tables of Eusebius of Caesarea,用於對照四部福音書中對耶穌生平的敍述,見http://blogs.ucc.ie/wordpress/theriverside/2017/05/31/the-book-of-kells-student-exhibition-ma-in-medieval-history-the-canon-tables/),每部福音書內容的總結(Breves causae),和介紹福音書著者的序言(Argumenta)等等。除了拉丁語的內容主體,還有僧侶在頁緣和福音書後空白頁內用愛爾蘭語手寫的重要地契、詩歌、評論、法律敍述等等。使用的是牛皮紙,包含340個對開頁,約330 x 255毫米。《凱爾經》在公元800年左右成書。關於其製作地學界有三四種猜想,都圍繞着當時幾個非常有影響力的愛爾蘭修院或宗教據地(不限於愛爾蘭本土)。在中世紀早期,製作大型手抄本要求有一定收藏的圖書館作為文本來源,有受過嚴格訓練的僧侶團體作抄寫和裝幀,還要有供應大量牛皮紙和顏料等材料的能力。基於聖徒科倫巴的教誨與寫作風格與《凱爾經》文本的比對,廣受認可的猜想是《凱爾經》在上文提到的蘇格蘭愛奧那島開始製作,並在島上修院遭受維京人入侵時被逃跑的僧侶們帶去了愛爾蘭的凱爾斯(Kells, Co. Meath),在當地教堂內部的繕寫室完成製作。
著名的愛爾蘭史書《阿爾斯特編年史》在1007年的記載中將《凱爾經》稱為聖克倫巴的偉大福音書,可以作為《凱爾經》與愛奧那島上的科倫巴修院的聯繫的佐證。在1641年的叛亂之後,凱爾斯的教堂成了一片廢墟,大約在1653年,這本書由卡文伯爵查爾斯·蘭伯特送到都柏林,以保障其安全。幾年後,它通過亨利·瓊斯的代理人被送到了都柏林。亨利·瓊斯曾是克倫威爾軍隊的偵察官和三一學院副校長,當時他成為了凱爾斯所在的米斯郡的主教。它從19世紀中期開始在三一學院(愛爾蘭獨立後為聖三一大學)的老圖書館展出,現在每年吸引超過50萬的遊客。
《凱爾經》是由虔誠的隱修僧侶製作的,他們努力使福音書(書寫耶穌基督的生平)的文字和裝飾圖像呈現得極為美麗,以此邀請觀者們進入基督教的核心秘密:道成肉身。他們在製作如此偉大的藝術品時,不僅本身就視其為信仰實踐的過程,而且也相信有神的助力幫他們描繪出這不屬於塵世的永恆光華。在中世紀,偉大的福音書被描繪成“天使的作品”或被描述為出自聖徒本人之手,即便那是不留名的僧侶們為榮耀聖徒生平而抄寫和裝飾的。早期的愛爾蘭智識階層不僅放眼四方,而且也願意深入發掘自身所在之地的古老傳統(相較於拉丁語經典傳統),這兩種眼光相互啓發相互滋養,共同根植於一種很深的文化自信和對自身信仰的自信:在神的世界中,每一種有價值的造物都有一席之地,無論是延綿久遠的古老歌謠、清晰典雅的古典時代世界觀,還是來自不同地域的福音書和幻象,早期愛爾蘭智者們都願意繼承和學習,用以書寫自己心目中的真實世界。而使得他們的文字生出雙翼,翱翔於不同的時空之中的,除了博學和堅定的信仰,還有非同尋常的想象力。抄寫者們也毫不猶豫地採用多種古老的異教藝術形式和其他地域引入的藝術風格,使中世紀愛爾蘭手稿的裝飾因其繁複雜合的特徵和極為璀璨唯美的風格享譽於世。
《凱爾經》是7世紀至10世紀這一時期在愛爾蘭隱修院和宗教學術中心(不限於愛爾蘭本土)十分盛行的藝術風格最好的體現。文字和圖像的裝飾設計圍繞着嚴謹的幾何構圖,十分密集地層層疊加各種裝飾成分。這些裝飾成分有來自許多不同文化的設計元素,它們隨着製作者技巧和想象力的發展而充分融合。其中,最重要的幾種基礎風格是:
三重螺線形裝飾圖案,來自基督教進入愛爾蘭之前古老的凱爾特藝術元素,目前可見的最早樣例是愛爾蘭本土的新石器時代墓葬裝飾。
抽象的纏繞的動物圖形,為早期日耳曼和盎格魯-撒克遜藝術中的常見藝術元素。
來自地中海藝術風格的編進主體設計的纏繞飾帶
由此可見,無論是以“凱爾特的”還是“愛爾蘭的”來描述《凱爾經》的藝術風格,都是非常不準確的。學界把這種藝術形式稱為“海島的”(來自拉丁語 insulae),用以説明其主要來源於愛爾蘭和不列顛的中世紀藝術形式。用以抄寫文字的書法也是特別的“海島體”。它們如此自成一格,即便在法國和瑞士開辦的早期愛爾蘭修院,流傳下來的手稿在書法上也與歐洲大陸的大部分手稿書寫方式截然不同。
《凱爾經》的瑰麗華美在同時期甚至是整個中世紀手稿歷史上都非常耀眼,它乞靈於多種文明和傳統,還保留了許多凱爾特異教時期的藝術元素。其大量運用了植物、動物和人體抽象形象裝飾,旨在宣揚耶穌的生平,並不斷深化讀者關於其屬性和符號的印象。每部福音書首頁有整頁幅的裝飾,包括福音書作者馬太(馬),馬可(獅子),路加(小牛)和約翰(鷹)的象徵形象;還有聖母和基督的全綵肖像。這部手抄本中出現了少見的複雜敍事場景,比如基督被捕及魔鬼的誘惑場景。對開頁第34頁右側是馬太對耶穌降生的描述,是中世紀藝術中非常有名的一頁,有馬太和約翰極為繁複精美的肖像。《凱爾經》彩色插繪的藝術家們大量使用了金液、鉛白、銅綠和靛藍等顏料,甚至採用了在基層頂部添加多達三種顏料的技術。當我們看到盛大的全頁幅彩繪裝飾頁面時,第一印象是來自聖徒肖像或者巨大彩繪字母的凝視,然後繼續深入細看時,就會發現一層一層愈發精微的裝飾細節。每一種裝飾圖像都有其象徵意義,它們層層疊加,每一種都沒有關於其意義的簡單解答,都需要放到歷史背景裏去猜度。
因着圍繞《十誡》第二誡不可雕刻偶像及製作形象的爭論,包括聖哲羅姆在內的許多中世紀學者們都傾向於批評許多福音書製作者過度重視裝飾,而沒有去把文本認真分段標註方便閲讀。許多早期基督教學者們和藝術家們創作出一系列抽象符號來替代聖像,以表達其宗教觀點。然而亦有學者們提出講述聖經故事,描繪聖經中的形象,和幫助基督徒們理解的最好方式就是畫像。這一類爭論在8世紀時非常激烈,這也正是《凱爾經》孕育的時期。當其時在東方的拜占庭帝國聖像十分流行,同時關於聖像的爭議也趨於白熱化。當8、9世紀時拜占庭帝國的聖像破壞運動上演時,西方宗教藝術中的人像繪畫仍然在持續,《凱爾經》跨於這兩種藝術傳統之間,書中同時出現了人像與栩栩如生的動物形象,同時也大量運用了抽象符號。它們常常相依相連,密集佈局在同一畫面中。
雖然不同文化傳統中的手稿裝飾風格各異,但福音書的基本裝飾元素在許多文化中都是相通的。比方説以彩繪首字母圖像作為劃分文本不同部分的標誌;以福音書著者畫像(輔以象徵動物圖像或者其它抽象符號)作為每部福音書開篇的標誌;以福音書著者的象徵動物圖像(象徵基督的則是十字架或者稜形符號)間的聯繫提示讀者四部福音書之間的緊密聯繫,這尤其體現在正典表的頁面裝飾上。《凱爾經》中的正典表用了一種典型的拱廊形結構,福音書內容參考目錄抄寫進每部福音書相應的“拱廊”裏面,取拱廊作為精神世界的入口之意。象徵動物圖像作為這一頁面的裝飾元素,在早期地中海、科普特和海島福音書中都很常見。除此之外,《凱爾經》中大量出現的聖盃、葡萄藤蔓和聖餐的形象在所有注重聖禮的宗教據地都很流行,象徵對精神的滋養。像愛奧那島和凱爾斯這樣的地方就很典型,在歐洲大陸甚至更遠的北非等地都有許多修院和據地中的藝術作品帶有大量聖盃和葡萄藤裝飾元素。
《凱爾經》中唯一出現的女性形象自然就是聖母的形象了,不過跟聖經中描繪的聖母瑪麗的尋常出身不一樣,在這裏聖母身披象徵王權的紫袍,被描繪成一個女皇的形象,身邊的護衞則被呈現為天使的形象。她坐在鑲嵌了當時頂尖工藝製作的寶石的王座上,王座上還有獅頭,靈感大約源自舊約中所描述的所羅門王的寶座,象徵王者的智慧。這件紫袍半透明的材質由隱隱透出的雙腳體現,大約説明是絲綢,是當時非常珍貴的進口衣料。不過正如這部手抄本中金光閃閃的裝飾部分用的是雌黃染料而不是真金上色,此處的紫袍也是用苔紅素染料上色的,而非當時在地中海藝術作品中流行的價比黃金的海螺紫染料。聖母及書中另外兩位聖徒(馬太和約翰)的面容都帶有典型的拜占庭聖像畫的特徵,特別是雙眼的處理方式。
中世紀愛爾蘭僧侶在不列顛和歐洲大陸上建造宗教和學術中心時,都願意帶上裝飾精美的手抄本福音書作為送給當地精英或者望族的贈禮,又或放在彌撒祭壇上供參加聖禮的人們觀瞻。精美絕倫的藝術形式有助於與不同文化中的人們交流相通的宗教意識。而《凱爾經》這“出自天使之手”的瑰寶直到如今仍在促發來自不同文明和文化背景的人們作思考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