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山林和街舞dancer們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65482-2019-12-23 19:31
來源:界面新聞
很難想到,百色這座革命老城裏,街舞文化在年輕人的血液裏紮下了根。在一般人的認知中,百色並不是一個Hip-Hop的前沿城市,但這裏dancer們,從街頭的水泥地跳到專業舞房,從互聯網未普及的千禧年跳到街頭文化逐漸風靡的今天。如果説要找到一樣事物去代表這個炎熱、地形複雜的小城,我想那一定是街舞。

百色平果縣
2000年左右,百色就有一批街頭文化愛好者開始活躍,最老的OG(Original Generation,指元老)現在已經37歲了,除了跳舞,百色的塗鴉文化也是被他帶起來的。兩廣的年輕人普遍喜歡Breaking這個舞種,百色的dancer跟着電視上韓國人的視頻練舞,那個時候互聯網不發達,沒什麼人認識他們,練出來了宣傳不出去。他們想跳舞,可是接到比賽的機會都很難。那時手機沒有普及,大家在QQ羣裏約好時間跳舞,沒人會爽約,如果有機會去外地比賽,週五就一人拿一個麪包上火車。
從二十一世紀初到前幾年正規的街舞教室興起之前,百色的年輕人都在街頭跳舞。在廣場、公園、大樓下……零幾年還是“殺馬特”盛行的年代,滿大街都是爆炸頭,要追溯起來,現在的OG們十幾年前也都是街頭最殺馬特的人羣。
後來,資歷最老的OG們不跳了,更年輕的dancer們又陸續去外地發展,2012年到2015年之間,百色街頭跳舞的人突然變得很少。有意思的是,沒有一個具體的事件或者契機,在街頭長大的B-Boy們2015年左右陸續都回到了百色,街舞文化再次風靡這座小城。

百色街舞的OG之一,黃成鋒

黃成鋒和團隊夥伴

黃成鋒帶我們去他們經常聚會的一處樓頂
平果縣隸屬百色市,百色的OG之一黃成鋒來自這個縣城。他是比較早走出去的,也是最先回來的人之一。2008年,黃成鋒和當時本地頂尖的B-Boy一起組建了西皇舞團,想把百色的街頭文化振作起來。過了幾年,因為各種原因,這個團隊走向解散。“那個時候蠻沮喪的,感覺是自己創造了一個事業,又跌下谷底,不過回想起來,那也是人生的經驗。“
解散了西皇舞團後,黃成鋒和自己的師父一起去了杭州,做職業舞者、比賽、教學。漸漸在浙江有了一些小名氣。百色的OG們全是B-Boy,Breaking這個舞種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隨着年齡增長,突破變得更不容易。2015年,黃成鋒決定回家,休息了一陣子之後計劃在縣城做自己的舞房,舞房沿用了以前團隊的名字“西皇”。

阿昭

阿星

這個年輕女孩自稱老梁,學校休假時喜歡跟着西皇的朋友們練舞

樓頂一角

炭仔。Dancer身份之外他還是個遊戲主播,朋友們説他跳舞和打遊戲水平都很棒

“西皇”團隊在樓頂
不知道七月是不是廣西最炎熱的時候,白天這裏的濕度很高,陽光刺眼,街上來往的行人不多。那天,黃成鋒很早就帶着兒童街舞的學員去公園“晨練”,十點多,西皇的dancer們陸陸續續來到舞房,騎上電動車帶我們在平果街頭看他們平時跳舞、聚會的地方,氣温很高,電動車在路邊停一會兒座板就曬得滾燙,他們嘻嘻笑着往座板上抹一把礦泉水,又去往下一個目的地。
西皇現在在舞房做老師的dancer們很年輕,大半都是學生,還有一個兼職跳舞的醫生。他們都是黃成鋒這樣的OG帶出來的新血液,跳舞幾乎是他們業餘生活的最大愛好。
這個小城的生活節奏很慢,這些年輕人都説,有很多時間可以拿出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我現在跟你們喝完茶,如果喜歡的話,晚點還可以去酒吧上個班,非常容易。上班之後休息四五個小時,明天上午再去上班。”隨着年齡增長,街頭的dancer們慢慢踏入社會,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全職工作,而工作之餘的時間依然在跳舞。

舞房一角

阿波是百色正宗的OG之一
百色的舞者們互相很清楚這裏街舞文化的“代代相傳”,他們的師徒順序不以年齡為標準,而是跳舞的資歷。
阿波算是第四代的B-Boy,2004年還在讀中專時陰差陽錯接觸到街舞,他説:“很多剛開始跳街舞的人,特別是男孩,一般都逃不過一個‘帥’字,我也不例外,進去之後不知不覺就出不來了。”
阿波也是2009年“西皇舞團”的元老之一,西皇解散後,他慢慢淡下來,退到二線,但只要是重要的街舞活動,他不管多忙,請假都要去。我們在百色採訪時,阿波的工作是客運站的基層管理。幾個月後,他決定把自己的另一個愛好健身發展成正式職業,現在他在一家健身房工作。

百色市街頭

韋俊很年輕,他也是百色的OG之一
韋俊以前是帆板運動員,同宿舍的朋友會跳一點點街舞,影響了當時14歲的韋俊。放假或者週末,舍友要回田陽縣城,韋俊沒人一起練舞,就跑出去和外面的大哥練舞。那時百色的環境正是學生流行練街舞的時候,初中、高中、大學,幾乎每個學校都有一批愛好街舞的人,市裏也常常組織比賽,大家交流很熱絡。2012年,韋俊也外出去珠海工作,2015年6月再回到百色,正好趕上一屆學生畢業放假,就又帶了一批跳舞的新人。
廣西的家長都比較開放,街舞是他們認為比較積極的愛好。從韋俊他們還在廣場跳舞的時候,就陸陸續續有家長問他們:“你們教課嗎?”但是當時大家還不懂教課。後來喜歡街舞的小孩子多了,一些dancer就到不同的舞蹈機構兼職教學,那時都民族舞、芭蕾舞為主的舞房,舞房也想賺街舞教學的一份收入,這些dancer開始普及街舞,慢慢地把街舞市場培養起來,大家開始撤出去做自己的舞房了。
韋俊是最早這麼幹的人。回到百色之後,他在很多舞蹈工作室代課,集結了一些人脈,他的家人裏有很多在做教育工作,就跟韋俊説,你乾脆自己做一間舞房好了。韋俊找了幾個朋友合夥,把自己的工作室開在百色老城區。
街頭文化裏,相對而言目前只有街舞比較掙錢,因為和小孩子的教育相關,教學成本又相對低一些,舞房不需要很多設備,在舞房裏有老師教,回家有塊地也能練。在韋俊的舞房裏,大部分老師都教Breaking,有些家長特別喜歡小孩子學會托馬斯這樣很高難度的東西,但也有家長害怕小孩子受傷。因為對體能的要求,Breaking的課程中男孩會多一些,女孩也有三成左右。
百色沒有什麼娛樂場所,相較於去網吧,年輕人更偏向於去跳舞。小夥子們也玩遊戲,2013年韋俊所在的街舞團隊,出於好玩,去打百色市第一場英雄聯盟的比賽,拿了第三名。一幫跳街舞的,街舞比賽拿第三,電競比賽還是拿第三。主辦方問他們:“為什麼你們不去打遊戲,還要來跳街舞?”他們説:“一直打遊戲多無聊,不如去街上跳跳舞啊。”


韋俊的合夥人老K
現在,韋俊的舞房有8個班,100個學生,他説這算很少的,得有300個學生,不然沒有盈利。學生可能流失得很快,也可能不會堅持下去,他們會在這裏學多久是未知的。他有個朋友,本來很窮,去東莞教街舞,借了很多錢,在那邊做了兩間舞房,現在做成了東莞最大的舞房之一,總共有3000個學生,基本上現在一個鎮就有一個他的校區。東莞的工廠多,工廠的年輕打工者都喜歡在他那裏學跳舞。之前,百色有支舞隊裏的朋友借了貸款,走投無路,韋俊介紹他去東莞那間舞房教課,一個月隨隨便便能拿到兩萬塊。目前,韋俊精力的大半都投入在這間舞房,朋友珠玉在前,韋俊希望百色的街舞市場能再做大些。
小孩子學跳舞是很健康的興趣愛好,人也能變得樂觀。來韋俊的舞房學舞的小孩子,第一節課一般都不敢進教室,上了兩三節課之後,他敢去跟別人玩了,敢去跟別人見面打招呼、握手。家長看到這種變化覺得非常好,就覺得哪怕他學不到街舞,個性也能開朗起來。
韋俊的舞房裏有個小孩子患有自閉症,學了一個學期,他媽媽讓他不管怎麼樣都堅持學下來,現在這小孩子經常跟着大家出去比賽,他很樂觀,會自己去問別人:“你在哪裏學舞?你是哪裏人?”“這個人不錯,我想認識他。”街舞老師們知道,想要教會他,小孩子要堅持,家長也不能放棄。
韋俊和阿波都很坦率,“大多數B-Boy成績不好考不上高中,比如我們。我們可能就是沒有讀書的心,那時候跳舞和學業還是有點相背的。”以前這裏的舞房都很亂,帶着風氣,並沒有認真抓教學。不過,現在街舞教學已經規範化了,有正規的教材、有一套考級的系統。學街舞現在對小孩子的升學、性格成長都有幫助,家長更願意讓小孩來學了,好過他們去學別的興趣班,這是非常現實的。幸好這些年輕人堅持下來,把這股活力延續下來。

百色的天空

阿澤是位dancer,也是MC,路上隨口就能來一段freestyle

阿澤背後文了一段《逍遙遊》,他説這段文字代表着自己的心志:世界那麼大,而人生很短,內心要永遠追求更大更豐富的視野

從左往右:老K、阿澤、韋俊。
其實,百色還有很多實力很強的dancer去了外地。用他們的話説,兩廣的dancer“不撈吃”,“不撈吃”意思是不夠熱門,而百色的dancer數量相比兩廣其他城市是特別少的。
説到這裏,這些回到家鄉的年輕人感到可惜,”如果他們願意回百色的話,現在氛圍肯定就更好了,能夠帶更多人出來。”對他們而言,跳舞一方面是享受,另一方面是可以和自己非常要好的朋友一直在一起玩。哪怕出去燒烤,都可以鋪上地膠跳一跳,或者放個音樂 freestyle一段,或者帶上噴漆順手塗鴉。在更大的城市,很少有年輕人會像這樣,興致來了就能在河邊或者街頭跳舞、對野外的山林瞭如指掌。Breaking在百色風靡二十年,也許跟這個城市的生活有關,原始、直接、充滿活力。

暴雨前的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