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麥郎賣鞋:網紅如何度過中年危機?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2-23 18:18
一個普通人突然獲得名氣與關注,是一種稀少的人生體驗。當人氣過去,如何度過突然關燈散場後的漫長冷寂,則是網紅不為人關注的另一個必經過程。
唱《我的滑板鞋》的龐麥郎終於要賣滑板鞋了。
新消息激起了民眾的好奇心。龐麥郎説,滑板鞋的牌子會叫“sonartime”。這個詞隨後在淘寶APP的搜索欄被大量搜索,以至於後來在淘寶APP鍵入“sonar”,彈出的自動聯想詞列表裏,排第一位的就是“sonartime”。只不過,並沒有任何以此命名的商品和店鋪。
其實,龐麥郎的滑板鞋還沒上流水線。這款滑板鞋設計生產過程由經紀人白曉負責,12月初人們從龐麥郎口中聽説sonartime時,白曉正在廣州挑選合作工廠與製作物料,設計稿尚未落定。
鞋子還沒做出來就放出風聲,龐麥郎顯得有點心急,但也沒招來多少“恰爛錢”的謾罵。大家更多還是替他覺得,晚了。
5年前,龐麥郎和《我的滑板鞋》突然在中國的互聯網上引發熱議。
走紅背後,是他簽約的華數唱片組織團隊運作的結果。對於這個説法,龐麥郎一直不認,他堅信自己成為了現象級網紅是因為才華。
無論如何,他趕上了草根網紅野蠻生長的時代,懷揣夢想的小人物有出人意料的吸引力和話題熱度。人們從一段反覆唸叨“摩擦摩擦”的唱詞認識龐麥郎。那個聲音帶着陝西口音,唱旋律時五音不全,一開始以為這是故意搞怪,到後來才發現龐麥郎是個認真做音樂夢的痴人。
有人感動得將之奉為草根追夢的樣本,亦有人哀嘆內地歌壇墮落了,才會讓這樣的歌曲登台。質疑卷着感動,兩股情緒交雜着哄抬龐麥郎的人氣和知名度,商演和廣告也接踵而至。
圖 | 龐麥郎演出中
然而,正當華數唱片不停接到邀約龐麥郎的商演和廣告時,龐麥郎不告而別了。隨着龐麥郎遁逃,他的熱度被下一撥信息蓋住,屬於他的矚目時刻很快偃旗息鼓。
中國民眾確實很難忘記龐麥郎,就像很難忘記芙蓉姐姐、網絡小胖、鳳姐、王境澤、髮際線男孩小吳……沒紅之前,他們是草根,走紅之後也被貼上草根明星的標籤,而多數人等浪潮過了,又不再被提起。
對網紅來説,最重要的不是處於聚光燈下的時刻如何展現鋒芒,而是當一切冷卻,託舉的力量消失,他們如何面對無聲漫長的下墜過程。
他們中的一些人,從始至終都與突如其來的名氣保持距離,認定這只是一場浮夢,比如2019年走紅網絡的沈巍。
另一些人在走紅時沉了進去,終會有黃粱夢醒的時刻。
有時候,夢醒得猝不及防。2018年,因紋髮際線隱藏消費與美髮店發生糾紛,參加《1818黃金眼》維權的吳正強,因一臉愁容配上一對關公眉意外走紅,變成了“髮際線小吳”。當時他的本職工作是一名房屋中介,月薪3000元。小吳奇特的眉毛引發網友的表情包狂歡。得知自己在表情包界迅速攀升的地位,小吳不明就裏:“今天發生了什麼?”
網絡圖 | 網友用小吳的新聞畫面製作成表情包
小吳的隕落突如其來。2019年年初,一段關於小吳的不雅聊天截圖流出,他試圖辯解,幾次更改説辭,引發看客一陣嘆息和謾罵。還沒等小吳適應迅速攀升的知名度,觀眾就一鬨而散了。
其實,只要敢承認自己是個普通人,大多數人可以軟着陸。曾經名聲大噪如鳳姐,最紅時當過專欄主筆、叫囂過要開公司創業,但當她決意離開時,也就真的悄然退場了。
2014年,鳳姐消失在輿論視線。直到兩年後,美國《紐約時報》因調查美國亞裔美甲店刊出對她的專訪,中國網友才得知她的最新消息。悄然到美國後,她又回到了成名前的生活——從底層做起,先是在波士頓當一名美甲工,然後沿着這一草根行業的職業軌跡,一路晉升,終於打拼到一家由韓國人開設的、擺脱骯髒環境和糟糕作息的美甲店。採訪中,鳳姐寥寥幾句,提到曾經遭受的網絡非議,總結了自己因此產生的負面情緒。沒有懷念,沒有對逝去名氣的憤懣。
主動脱下網紅身份之後,有出版社找到鳳姐,希望出版她以往的文章和詩歌。但是,鳳姐收到電子合同發現,出版社真正的意圖不在她的詩歌文學,而是要求她寫“勵志”“榜樣”“鳳姐是怎樣練成的”,想販賣成功學。
她冷靜下來,拒絕了。後來她提到這段經歷,透露當時覺得自己尚未有資格談論成功。“這不是開玩笑嗎?!我還沒成功到可以標榜自己的程度。這些年,説我‘勵志’,我紅着臉也就承認了,但要是説我‘成功’,我只能呵呵了。”
龐麥郎成了這其中的少數派。外圍觀眾散去這幾年,從半空墜落的龐麥郎沒有停止過掙扎。
他一直堅持“歌手”的身份,抗拒對自己做過多商業開發。上綜藝、接商演走穴、做周邊,這些提議都被他否決,只靠發新音樂和輾轉各地的LiveHouse開演唱會賺錢。幾年後,經濟狀況難以為繼,龐麥郎才稍微放鬆,開始接受商演。
圖 | 龐麥郎在LiveHouse演出
5年來,人們零星會從路人的視頻中見到他。有時是在LiveHouse,觀眾熱情應和,人數卻往往不超過15人。也有人在鄉間某場婚宴或商演上碰到他走穴,唱着《我的滑板鞋》,台下人很多,但常常無人喝彩。人們把他落寞唱歌的模樣拍下來放到網上,評論裏總有人嘆息:昔日橫空出世叱吒一時的龐麥郎,如今被打回了原形。
不知龐麥郎是否刻意不想被看見,他的個人微博停更了4年有餘。儘管2016與2017年他都有新歌推出,但這些歌只是默默地發,沒有在他的個人微博上推廣。
一直到2019年12月,龐麥郎的微博重新更新,他走回了人前。
2019年12月11日,龐麥郎在微博發了一組內容繁雜的照片。有他的商演現場、SonarTime的商標,還有一張手繪圖,內容是一隻塗鴉帆布鞋。他宣佈:“我‘龐麥郎’回來了!保持初心,一定雄起!”
截圖 | 龐麥郎發微博宣傳新鞋
此時,在中國的互聯網上,網紅已經換了好幾撥。
時隔5年,他的樣子變化很大。油膩不加修剪的短髮消失了,龐麥郎蓄了一頭半長燙卷的頭髮,有時,還會蓋一頂鴨舌帽。他不再只套一件圓領T恤見人,夏天也在外面套一件嘻哈風外套,時髦不少。面部的皺紋多了、深了些,但如果不仔細端詳,這個變化可以忽略不計。和以前一樣,他還是很少與別人對視,跟人説話、面對鏡頭,有時還是會露出羞澀略生硬的表情。
民眾尚未來得及懷舊,兩天之後龐麥郎第二次更新微博,內容風向急轉,突然發難歌手華晨宇。後者2016年從華數傳媒手中購買了《我的滑板鞋》歌詞的相關版權,重新編曲後製作了歌曲《我的滑板鞋2016》。
龐麥郎宣稱,自己只授權了改編,從未授權商業演出。“創作是艱難的過程,這首歌詞是簡單的,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希望我們都能有心去探索音樂。”
很快,雙方陷入對峙,龐麥郎和華晨宇工作室上了熱搜。他的評論區被華晨宇的歌迷攻佔,人們質疑他,為了賣鞋造勢蹭熱度。
其實,龐麥郎早有復出動作。
6月25日,一個ID為“歌手龐麥郎”的UP主發佈一則視頻稱“我是約瑟翰龐麥郎,可是我目前在B站認證不了!我努力了,謝謝還在關注我的人!”大家發現這是一個半個月前開始更新視頻的不加V賬號,粉絲不到50人,半信半疑。
直到B站給了這個賬號官方認證,大家的疑慮才逐漸散去。這時觀眾才意識到,在B站上,龐麥郎的鬼畜視頻有的已被奉為鎮站之寶,龐麥郎本人卻從來沒有正式登陸過B站。
因為屬於龐麥郎的那年真的太久遠了,久遠到當時B站還是個二次元人羣的小眾社區。
登陸B站時,龐麥郎便帶着他的滑板鞋而來——在他的視頻主頁不知何時發佈了一則公告:“我的專賣店裏面只賣時尚時尚最時尚的滑板鞋SonarTime”。後來大家都知道了,SonarTime確有其鞋。
人到中年,龐麥郎鬆動了些,他同意做滑板鞋、出周邊,但沒有像反對他的人期待那樣,擺出夢醒的姿態。
滑板鞋尚在設計中,它最終會否被生產出來,又能製造多少營業額,我們不得而知。但在這之前,滑板鞋帶來的收益將作何用,龐麥郎已經有了美妙構思:“我們做鞋子是實現我們的商業計劃,然後用更多的錢去做音樂,投資。”
圖 | 龐麥郎演出散場後和工作人員在一起
一如既往的跳躍式想象,這幾乎是意料中的事。龐麥郎的人生哲學更像孔乙己,旁人的質疑和勸阻無所謂,只要説服了自己,就相當於説服了全世界。
面對音樂,他仍舊不明就裏,會被同行看出破綻。在知乎上有人問“你遇見過的最讓你心疼的過氣網紅是誰?”一則高贊回答提及龐麥郎,原因是他有一次演出排練時讓調音師把音頻調高,試好音後,工作人員默默地把旋鈕旋了回去,音效一點沒變,龐麥郎並未察覺。“他好可憐。”答主説。這個答案獲得了超過2萬個贊,網友覺得這個故事可悲又可笑。
圖 | 龐麥郎和經紀人白曉(左一)
只要停止唱歌,龐麥郎就不必經歷這些審視和嘲笑。但龐麥郎自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依舊不相信自己才華平平,有人請他去歌唱,他就去了。5年來新歌默默發,沒有一首像《我的滑板鞋》那樣橫掃話題榜,聽眾中,取笑和質疑的聲音佔絕大多數。這些反而讓他更認定自己音樂天賦超乎常人:“我創作的一種風格,我覺得是比較前衞性,就是我們做出了超時代的音樂。”
外部世界沒有停止告訴他,你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而作為對立面,龐麥郎很少再擺出對峙的姿態。他不再像刺蝟一樣,對想要走近他的人亮刺驅趕。龐麥郎不再執拗地維護他為自己編造的某些人設,不再強調自己是“台灣基隆出生”,默許跟拍者到他農村的家中拍攝。鏡頭拍到了龐麥郎跟父母一起在家中幹活的場景,他也沒有公開反對。
看客散去5年後,龐麥郎在無人關注時已走近中年。他依舊靠演出收入堅持着他的音樂創作,雖然表示會嘗試售賣滑板鞋賺錢,但物質生活依舊貧瘠。
對於龐麥郎來説,人生至高處或許早止步於《我的滑板鞋》瘋紅的那一年。即使再無法重回視覺中心,但又有什麼關係呢,至少他已從喧囂中走過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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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郝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