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亂象:抄個書名就能暢銷的騷操作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709617-2019-12-23 18:26
來源:公眾號 做書
關於圖書出版業跟風暢銷書的各種騷操作,並非什麼新鮮事。
記得在我年少的時候,趕上韓寒的《三重門》熱銷,書店裏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從書名到作者到封面設計都蹭《三重門》的新書若干種。
比如它的“姊妹篇”《三重門內》和《三重門外》,它的複數《九重門》,還有本家新作者“韓寒新”和“韓寒巨”之流(封面上赫然印着“韓寒新著”和“韓寒鉅著”)。
根據我當時的印象,這些書絕大多數都是肉眼可見的盜版書,排版裝幀粗糙,印刷質量低劣,明眼人不太容易上當,只是一笑了之。
我原本以為,隨着祖國圖書出版事業不斷走向規範和繁榮,這樣的現象應該是越來越少了吧。沒想到最近我在處理手頭一批舊書錄入信息時,上網搜索書名的過程中頻頻發現各種花式騷操作。
然而,跟當年不良書商藏着掖着捯飭的盜版書不同,以下操作均出自各大國營出版社和民營出版公司,每一本都是如假包換的正版書。
迷惑行為大賞之一:照搬暢銷書名,導致讀者誤買
昨晚我在豆瓣搜索中文版暢銷幾百萬冊的《人類簡史》(尤瓦爾·赫拉利著),然後就被出自不同作者卻同樣名為《人類簡史》的幾本書弄花了眼:
排在兩本赫拉利著《人類簡史》之後第三位的,是一位藝名為“亞特伍德”的神秘中國人所寫的《人類簡史》(九州出版社),封面上説作者是位新鋭歷史學家,豆瓣評分低至2.5,讀者紛紛表示自己買錯了書。
而美國作家房龍的名著《人類的故事》,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是這個書名,近來卻被多家出版社強行更名為《人類簡史》。
以上兩例只是前菜,還不算特別騷。
由Carlton J. H. Hayes等三位美國曆史學家合著的教材《世界史》(World History),英文最後一版出版於1955年。後浪出版公司於2016年隆重推出過費孝通等名家早年翻譯的中文版,但畢竟作為教材已經過時了,銷量平平,目前噹噹網顯示的用户評論數是661條(2019年12月14日晚查詢)。

而2015年,江西教育出版社將該教材以《全球通史》的名字出版(王穎譯),蹭的是另外一本暢銷教材的名字——斯塔夫裏阿諾斯著《全球通史》(北京大學出版社),目前噹噹網顯示的用户評論數是2799條。
高潮來了。2017年,由民營出版公司博採雅集策劃,對這本書的書名來了個乾坤大挪移:不僅把中文書名竄改為《人類簡史》(王敬波譯),甚至連英文書名也強改為與赫拉利著《人類簡史》英文副標題同名的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而新增的中文副標題“從遠古到二十一世紀”則明顯源自斯塔夫裏阿諾斯著《全球通史》的副標題“從史前史到21世紀”,試問一本1955年就不再更新、作者早已去世的教材哪來關於21世紀的篇幅?!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樣一本譯者名不見經傳、書名是蹭了兩本暢銷書攢出來的書,竟堂而皇之登上了噹噹歷史暢銷榜(目前周榜第105名),排名甚至高於同為歷史教材的斯塔夫裏阿諾斯著《全球通史》(第122名),而目前噹噹網顯示的用户評論數是28135條,比跟它同源的後浪版《世界史》高出40倍!
這大致也反映了兩者銷量上的天差地別。書名最忠實於原作、翻譯質量最高的版本何以落得如此田地?反而是蹭超級暢銷書跟風出版的次品成了暢銷書?
君不見,有多少讀者是慕名去買那本正宗的暢銷書,最終卻錯買了這類“同名書”,紛紛大呼上當。而誤買這樣的“假書”跟在超市買到假貨還不是一回事,買到假貨是有《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來維權的,而買到這些身份都屬正版的“假書”,那隻能是吃啞巴虧,摧毀的是讀者對於出版業的信任感。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絕不是靠蹭暢銷書書名這種近乎欺騙的方式來榨讀者的錢包,更何況,你的“同名書”通常是劣質的甚至生造的,這該是讀書人幹出來的事兒嗎?
迷惑行為大賞之二:模仿暢銷書名,造成名不副實
上述《人類簡史》的跟風潮遠不止於書名的雷同,眾所周知的是,自打《人類簡史》熱銷以來,圖書市場上就湧現出了無數種名目繁多的《XX簡史》,其中有些書厚度已經達到六七百頁,竟然還能被稱為“簡史”,宛如一個胖子在向大家表示自己是個瘦子。
有讀者戲言:“你永遠不知道在買哪本簡史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撿了屎。”而最近我才發現,這種跟風的操作實在太普遍。
在豆瓣搜索我幾年前買的J. M. Roberts著《歐洲史》(東方出版中心),突然發現今年出了新的中文版,鑑於作者已經去世多年,譯者也沒換人,新版顯然只是換了一個書皮,卻把書名改成了《歐洲一萬年》。這無疑是在跟風那本現象級的暢銷書《耶路撒冷三千年》。
然後我好奇心大發,把從“一千年”到“一萬年”的關鍵詞搜了個遍,發現這些跟風書可以組成一個排了:《歐羅巴一千年》(世紀文景)、《拜占庭一千年》(化學工業出版社)、《巴爾幹兩千年》(北大社)、《中東兩千年》(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劫掠三千年》(上海文化出版社)、《埃及四千年》(浙江文藝出版社)、《人類六千年》(中國青年出版社)、《上海六千年》(上海人民出版社)、《葡萄酒史八千年》(中國畫報出版社)……
注意,上面列出的這些書都是在《耶路撒冷三千年》熱銷之後出版的,而且它們的外文原書名(如果是譯著的話)裏絕不包含“XX年”的詞眼。
無獨有偶,當我接着在豆瓣搜索舊版的Michael G. Roskin著《政治科學》的時候,發現它的新版竟然更名為《政治學與生活》(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毫無疑問地,這一次是在跟風我們心理學的經典暢銷教材《心理學與生活》。
須知,《心理學與生活》(Psychology and Life)能這麼起名,是因為它真的與生活息息相關,心理學這門學科的一大特點,就是它的教材(特別是那些源自美國的大學導論教材)**非常強調把心理學知識和批判性思維運用於日常生活,在講授知識時常常結合學習者的實際生活應用。**再説心理學也的確是各大學科門類中與人關係最為密切的。
相比之下,市面上那些《數學與生活》《物理學與生活》《化學與生活》《生物學與生活》《社會學與生活》《經濟學與生活》《地理學與生活》《氣象學與生活》《倫理學與生活》(不要懷疑,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書名)……與我們的生活有幾毛錢的關係呢?反正這些教材的外文原名(如果是譯著的話)都跟生活沒什麼關係。
説到底,這些教材基本上都屬於各學科的大學導論教材,是供大學生進入相應專業入門之用的,其中包含了大量專業知識。各大出版社以“生活”之名誘使大量不具備相應學力的社會讀者購買,他們買了如果看不懂,除了大呼上當還能找誰評理呢?
上述這些模仿暢銷書名的書到底賣得好不好我沒有特地去了解,但這些扎堆跟風現象所凸顯的,無疑是出版公司的急功近利和做書人的心浮氣躁。
書名之於一本書的銷量當然很重要,但歸根結底它應該與這本書的內容相得益彰。當讀者讀完一本暢銷書覺得很過癮,他必然形成了某種相似的心理預期來讀你的“仿名書”,而讀着讀着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你的書跟他喜歡的暢銷書毫無可比性時,那種失落感可想而知。
長遠來看,這種跟風勢必造成讀者羣體的反噬。
話説最近,我正在與我的責編討論即將付梓的一部譯著的書名。誠然,很多時候直譯外文原書名是不可取的,這其中涉及跨文化差異特別是不同文化下讀者知識背景的差異。
對於中文書名,我堅持的一個基本原則是,要在尊重原著思想內核、保持跟原書名的關聯與對中文讀者的接受度這三方面做一個平衡,而我們想到的書名,如果檢索之後發現之前的書有用過且具有一定知名度的,那就一定不予考慮。
我想,在差異化中突出自己的獨特個性,彰顯每一本書獨有的氣質,把它傳遞給每一位有需求的讀者,可以是做書人追求的一種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