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中年人:被裁員後,我們只能每天在天台等待賠償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2-23 11:29
互聯網寒冬來臨之前,一些營收不高的部門最先感受到動盪。2017年夏天,李漁所在的部門被裁撤,他和幾位同事在公司天台枯坐數月,等待裁員賠償金下發。這羣燃盡青春的北漂中年,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公司七樓有個天台,站在那裏向下看,地上每個人都像一隻螞蟻。有段時間,我每天無所事事,從早到晚和老楊逗留在那兒,看腳下的螞蟻們忙忙碌碌地出入,我們在天台上無聊又忐忑。
那是2017年夏天,公司業績下滑,老闆説,既然你們項目不賺錢,還留着這個部門幹嘛?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部門自此被裁撤。三四十個同事,有出路的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十幾個人,雖然依舊發薪,卻遲遲不安排新崗位。
我們無事可做,盤踞在七樓東北角的天台。天台二十幾平,四方地,正中心擺了兩個青花大盆,盆裏曾經有兩棵冬青樹,現在只有花盆還在。
那段時間,我們每天九點準時出現在樓下食堂,十點掐着點在七層電梯口,上天台,找一把摺疊椅,躺下,點上一支煙。老闆們的辦公室在六層,就在腳下,所以我們每去廁所,都是名副其實騎在他們頭上拉屎。老楊形容這叫帶薪拉屎。
我們都想拿離職賠償金,可HR不見人影。老楊説,這是一場持久戰,HR可能拖上三個月,也可能拖上半年,或許拖到員工崩潰自己主動辭職,那就可以省下一筆錢。所謂上策伐謀,人力資源的那幫人肯定讀了《孫子兵法》,孫子讀孫子,一幫孫子。
老楊人近四十,是我們中年紀最大的。那段惶惶不安的時日裏,他總是坐在摺疊椅上,翹着腿,吸上一口煙,噴出一句接着一句充滿智慧的話來。他説互聯網行業是把剃刀,資歷越老,頭髮越少,新人毛髮濃密進來,老人禿着腦殼出去。比如像他,從業八年,之前號稱東三省費翔,現在成了西二旗禿狼。
入秋時,年輕人走了乾淨,只剩下我們五個三十上下的老傢伙們依然堅守,老楊説咱們應該給自己起個代號。
我説叫奮鬥五金剛,老楊愣了一下,他説李漁,你不覺得這名字聽上去十分古怪麼,“奮鬥五金剛”,不就是簡稱“糞缸”嘛。他一巴掌捶在護欄上,“咱們應該各取所長,所以就叫‘老弱病殘孕’,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好,“老弱病殘孕”,充滿了自嘲精神。我曾看過一部叫做《夢想照進現實》的電影,封面上畫了一個絕世美女和猥瑣老漢,打開一看,兩人從頭到尾都在聊天。後來我發現生活也是這樣子,看起來是文藝片,期待的是色情片,而現實卻通常毫無激情,讓人昏昏欲睡,根本是部大爛片。“老弱病殘孕”正是夢想在現實裏的真實投射。
我每天坐在天台上,和老楊探討電影和人生。老楊説最近時常想到老家,老家的朋友和女友都不想,只想家裏養的兩條金毛。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帶上兩個“狗兒子”,駕車直奔青海湖。
他幾年前開始策劃行程,從長春出發,路過瀋陽、北京,在山西兜上一圈,看看五台山和懸空寺,最後一路向西,直到西寧。只等拿了賠償金,立刻出發。
“工作呢?” 我問他。
“先好好歇歇。以後再説。一把年紀,不想再北漂了。”
老楊第一次來北京是在2003年。中關村尚未顯出敗相,寫字樓裏有很多小作坊,二三十平,密密麻麻排成一列,個個名字牛氣沖天,什麼銀河軟件,什麼宇宙數碼,有個天津老闆豪情萬丈:“美國有嘛呀,不就個微軟嗎。”他自己起名叫“巨硬科技”,做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招牌,鑲一圈彩燈,主業賣盜版Windows光盤,也兼賣A片。
老楊那時就在中關村上班。他是銷售主管,每天晨會上給銷售們做動員。銷售們都穿着白襯衣和化纖西褲,一雙雙眼睛注視下,他手舞足蹈,吼地格外激昂:“都記得啊,工作不努力,你就是個屁。跟我一起喊,今天業績不增長,明天來了就下崗!”
老楊和當時的女友住在通州,每天六點爬起來搭地鐵,1號線坐到公主墳,然後再搭300路公交車去海淀。“過了大望路,地鐵里人就滿了。車廂裏一搖一晃,管你是男是女,一樣前胸貼着後背,什麼流氓不流氓,大家都忙,忙着活命呢。”地鐵一停車,人像骨牌一樣向前倒,門一開,人爭先恐後往前湧,場面混亂。一次老楊覺得下身冰涼,伸手一摸,不知何時腰帶斷了,小肚子和內褲招搖在外。他只好一手提褲子,一手扶欄杆。
後來老楊學精了一些,上了車悶頭往角落裏鑽,靠牆一站,再怎麼擁擠也不會前後夾擊了,甚至還練就了一身站着睡覺的好本事:一隻手撐着扶手,一隻手扶着牆壁,雙眼一閉,跟着車廂搖擺,做一些搖搖晃晃的夢。
他常常夢到東北老家,夏天陽光明媚,松樹林像綠色的海浪,他坐在湖邊,放上餌,魚鈎一甩,一尺多長的白鰱魚一條條蹦出水面,一會兒就塞了小半桶。他看着魚,心裏盤算着紅燒、清燉、油燜、幹煎、水煮魚、酸菜魚、垮燉活魚……猛一睜眼,操,坐過站了!抹了抹口水,邁開長腿,跨台階,翻護欄,如履平地。
老楊就這樣忙碌如狗地跑到二十八歲。二十八歲這年,老楊終於得以清閒——他失業了。
公司關停的當天早上,他還在熹微晨光裏喊口號動員,下午就被通知捲鋪蓋走人。“老闆説關就關,工作説沒就沒,我們還真是算個屁。”
老楊沒找到新工作,和女友分了手,獨自回了東北老家,北京之旅暫告一段落。2009年,他進了當地分公司,做到市場總監,2016年,總部忽然宣佈分公司撤銷,他又被調來北京。二十三歲來京時,他還是長髮濃密的小楊,等到三十七歲歸來,已是毛髮稀疏的老楊。
老楊總懷疑自己脱髮和吸了太多汽油有關。從前在北京那幾年,公交車緩緩啓動,他跟在後面揮手追逐,鼻子裏、胸腔裏汽油味道揮之不去,“先是積壓在肺裏,現在轉移到頭皮,侵害發根……”
我説現在都過了十年了,要轉移早就轉移了。
“那是乙醇汽油,勁兒小,所以跑得慢。”老楊説,他可不想再追着汽車聞尾氣了,他決定開車,去他媽的,去青海湖!
青海湖太遠,現實很近。抽完煙,老楊安安靜靜回到工位,泡茶,打開電腦,一邊喝茶,一邊看《動物世界》。
一天,他從對面探出頭來問我,“你説要是獅子跟狗交配,是不是能配出獅子狗來?”我想説瞎扯,那熊和貓交配,就要交出熊貓,人和蜘蛛交配,難道要交出來蜘蛛人了?
但我只是掏出煙,邀老楊一起去天台抽一根。“那這獅子可真慘,它可真的是日了狗了。”
我和老楊抽煙時,偶爾小志也在。小志大眼睛,牛鼻子,黑黑瘦瘦,一口閩南腔,日日蹭煙抽,蹭不到就説我們不仗義,摳門。逼急了,老楊罵他:“你不説你戒煙呢麼,弱志。”
我們管小志叫“弱志”,因為他身體總不好。從前部門工作忙碌,常常朝九晚十二,每月最忙時,小志必然告病請假,或感冒發燒,或腸胃不暢,有一次還説自己患了盆腔炎。
我們開玩笑,連他下個月的請假理由都想好了,乳腺囊腫,下下個月是子宮肌瘤。
沒等到下下個月,部門沒了,小志卻再不生病,每天幽靈一樣在公司這裏晃一下,那裏晃一下,晃得人心煩。我們勸他坐下,他説:“整天這麼坐着,你們不無聊嗎?”
無聊,我們無事可做,簡直無聊至極。可能做什麼呢?部門解散之前,我們每天都在忙。會能從早上開到中午,中午開到深夜,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忙時出差,一禮拜跑四個城市,夜夜凌晨兩三點還在修改PPT。
現在,我們閒下來了,那種巨大的空虛感卻讓人無所適從。
我們都在努力找事做。我每天修改簡歷,投出一份,就在桌子拿鉛筆劃一道;老楊研究文玩,考慮要不要回老家開店;馬先生和方兄抱着書翻看,不看書就戴着耳機和孩子視頻;小志則日日在我們耳邊吹牛。
小志説他老家村裏人人開豪車,最差也要進口BBA。我問他開什麼車,他説他看上了一輛特斯拉(他開始説的是特拉斯),回去他就買一輛。還説自己有個表哥,有地有工廠,離開北京,他就去投奔他一起發財。
老楊偷偷告訴我,小志一直從他那兒套現信用卡。
小志缺錢,因為他的愛好費錢。他初來北京時,尚未分清東南西北,先去逛附近的情色場所,每週末都要找條街做一下。他説在北京沒什麼親戚朋友,不做這些又沒別的可做。
部門解散後,小志更加變本加厲,不僅週末,工作日也安排上。秋天時,小志突然告訴我們,他最近認識了一個女人。換句話説,他從良了。
小志從良的經過是這樣的。離公司幾站地遠有一棟二層小樓,樓下賣火鍋,樓上是養生SPA。有天小志拾階而上去找樂子,一個南方姑娘接待了他,“我問她是哪裏人啊。沒想到是老鄉啊。”老鄉姓葉,來自小志家鄉隔壁,要翻過兩個山頭,地圖上也不近,可是在北京,簡直就像是衚衕裏的鄰居一般。
房間裏的氣氛頓時詭異起來。最終,小志和葉小姐躺着聊了一個鐘的天。
葉小姐三十歲整,她説小志得喊她姐姐。時間到了,小志想要加個鍾,葉小姐説算了算了,你浪費那錢幹嘛。小志説那等幾天他再過來。葉小姐説,你也不要過來了,直接來我家唄。
他們約定好時間。幾天後,小志站在葉小姐租住的房子門口。他心裏有些緊張,敲了幾下,又敲了幾下,那扇鐵門應聲打開,門縫中泄出温暖的光,葉小姐站在光裏,她盤着頭髮,圍了條紅色圍裙,説,進來吧,先吃飯。
桌上放着煲好的粥和小菜。他們吃了飯,喝了酒,在牀上做了一做。看了會兒電視,在沙發上又做了一做。天色晚了,葉小姐説,你要不別走了,今天住這兒吧。小志閉上眼,倒頭便睡了。來北京三年了,他説,頭一次夜裏抱着別人睡。
從此他便經常去見葉小姐。他惦記她那一手炒牛肉和糖酥排骨,以及卧室中軟綿綿的牀榻和搖椅。他們有時一起逛街,一起買菜,來來往往,卻從不提錢。葉小姐喜歡毛絨玩具,小志去時就帶一隻兔子或者玩具熊。
我説小志你愛上她了,小志説這不可能。
入秋時,我們在公司附近吃飯,慫恿小志把葉小姐喊出來。沒想到小志真喊了,葉小姐也真來了。這女人並沒有貌美如花,矮矮瘦瘦,皮膚有些黑,還有些靦腆。我們聊天她插不上話,就一直低着頭看手機。我們問她以後會不會回老家,她説哎呀,全部家當都在這邊,怎麼回去?
葉小姐説自己好幾年前從村民手裏買了套回遷房,隔出一個個小隔間,八九十平的房子,改得像鴿籠子一樣,巴掌大的空間裏居然能塞進去十個人。我問她都是什麼人在租房,葉小姐的回答不加思索,“就你們這種上班的啦” 。
她沒看出氣氛尷尬,繼續説後來她乾脆把房都出租了,一個月租金就上萬。可做了一陣子收租婆,每天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這樣週而復始,她卻又覺得無聊,還是賺錢更有趣一些,她開始重操舊業。前一陣子她在老家買了新房,倒不是為了租金,她説哎呀,就是怕萬一哪天自己離開北京了,至少還有個家可以回去,是不是?
席間無人説話。小志説還是喝酒吧,倒上倒上。
自從不用工作,時間就慢了。我每天抽煙,泡茶,讀書,躺在椅子上,以為讀了很久的書,一看錶,不過也才過了一個小時。
有一天我讀到張愛玲,她寫一個被毆打的小孩子,不知道閃避,就那樣一下又一下仰着頭受着,我忽然覺得被毆打的是自己,心裏難過起來。生活是個套子,一直在等我扎進去,從此我就活在套子裏,出也出不來,逃也逃不脱。
老楊看我每天神色恍惚,説我消極。“人呀一定還得有事做,回頭呢咱們整個買賣。”
自此,我倆開始在角落裏聊創業。聊到十月依舊毫無頭緒,我們開始打《王者榮耀》。北京的秋天正是燦爛,樹葉在枯萎前綻放出了最美的紅色和黃色,每天一到十一點,大家集中在天台上,小志向着屋內喊話:“老方和老馬呢?”
方兄和馬先生總是姍姍來遲。他們是東北人,吃飯在一起,睡覺在一起(他倆一起合租),打遊戲也在一起。兩個人遊戲玩得都很好,尤其是方兄。他人高馬大,每次玩王者只選鍾無豔,拎着個大鐵錘,走一路,錘一路,見誰錘誰。
方兄和鐵錘的不解之緣源於十幾年前,從學校一畢業他就當了工人,從早到晚拿着鐵錘敲打機器。敲敲打打間,結了婚生了子。一天,一同入廠的工友發生事故,他站在幾米之外,眼看着三根手指切了下來。之後一年多的時間裏,他都忘不了那些血,滲出紗布,落在地上成了一個一個小黑點,每每想起這些,他的手指頭便隱隱作痛。所以過不多久他就辭職了,為了餬口,輾轉跑來北京做銷售。
方兄是個狠人,曾經在內蒙古和客户拼酒,感情鐵,喝吐血,方兄倒是沒有喝吐血,他用茶缸喝白酒,直接把自己喝進了ICU。從此他在公司名聲大振。我説老楊你怎麼看,老楊只説了兩個字——有病!“錢是老闆的,命是自己的,真死了,誰養他老婆孩子?”
但方兄喝酒就是為了老婆孩子。但喝到最後,依然要坐在天台上靜待裁員通知。這讓方兄很惆悵。他説他當然不想離開北京,可又想女兒,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回工廠,想來想去只有先耗着。
每天十點鐘,他捧着手機哄寶貝女兒,一會兒講故事,一會兒唱兒歌。有一天從早到晚唱着自己改的小調:“雲想那衣裳花想那容咿呀,誒呦咿呀嘿。”生生把一首唐詩唱出了二人轉的味道。
一米之外就是老馬。老馬曾在西部一家公司做銷售主管,巔峯時手下也有五六十個小弟,後來分公司散了,回老家找不到高收入的工作,他獨自一人來了北京總部,結果部門解散,一天到晚被老婆罵得狗血臨頭。
他老婆是個悍婦,聲如響炮,話筒裏轟轟烈烈,老馬説:“哎呀,你消消氣。嗯,是我不對啊。拿了賠償金我就回去,這不還沒失業麼。你放心,就算我餓死,也不讓你們娘仨捱餓。”
小志形容老馬簡直是個無脊椎動物。我説他的脊樑不是斷了,是碎了,碎成一地粉末,粘都粘不起來。
老馬實在倒黴,幾年前被調到北京總部時,他原打算自己先立足,再把老婆接來,沒想剛一走,老婆就懷了孕,從此生活只剩下賺錢買尿布和買奶粉。雪上加霜的是,幾個月前,老婆又懷了二胎。
聽説要裁員時,老馬鬱鬱寡歡,翻翻這本書,翻翻那本書,翻來翻去幾個月,書沒讀多少,桌上多了一堆爛書皮。我説別人讀書破萬卷,您倒好,沒讀書呢就破了,簡直是個碎紙機。老馬説他只是煩,眼看老婆就要臨盆,自己卻馬上就要失業,他竟然要指望着裁員賠償來度過難關,活成這樣真是丟人。
他和方兄從早到晚坐在一起上,算計着去哪給買兒童用品、去哪能搞個兼職。那時,他倆從西二旗搬到了昌平,一人一個幾平米的小房間,正好塞進人和行李箱。他們又説起,老婆們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狼狽,不知道會不會鬧離婚。
兩人忽然變得興致勃勃,聊起單身的好處:不用養孩子,不用養老婆,説走就走,想幹嘛就幹嘛,除了沒有免費的性生活,不過比起自由,沒有性生活好像也沒什麼。
他們無話不説、無話不談,卻在十月時打了一架。
那天晚上,“老弱病殘孕”相約一起去吃羊肉串,馬先生説要辣椒,方兄説不要辣椒,馬先生説不吃辣椒太冷,方兄説吃了辣椒得痔瘡。馬先生説你一死過的人還怕痔瘡。方兄抓了他脖領子,説誰他媽死過,有種你再説一次。
馬先生説好,我沒種,不説了。眾目睽睽之下, “嗚哇”一聲,捂着臉開哭。
説不清方兄為什麼會突然爆發,馬先生怎麼又會突然崩潰。方兄説我還沒動手,你哭什麼。馬先生説,我想哭就哭,你管我哭不哭。方兄説,得,你那哭吧。可這麼一説,馬先生偏卻又不哭了。兩個人像蹩腳演員,拿了蹩腳劇本,還沒高潮就萎了。
老楊説,生活不就是德行麼,管你爽不爽,天亮天黑就是一個日夜。
過了片刻,他們又開始繼續吃飯,繼續喝酒,不像哭過,也不像怒過。方兄依然每天哄女兒,馬先生依然每天被老婆呵斥,大家依然這樣過着閒得發慌的生活,聚集在天台上打遊戲。四個人給方兄加油:“老方,錘子呢,錘死那幫龜孫!”
幾個月的時間裏,我投了無數簡歷,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到了11月,終於有其他部門拋來橄欖枝。
新領導是老相識,他説李漁啊,現在動盪期,還能有活幹就是好事。我想説沒活幹也沒想象中的那麼壞,可最終還是回答:“我現在就想趕緊工作。”他的表情告訴我,我説出了他想聽的答案。
12月底,公司出台裁員政策,給了N+1的解約金。大家如願以償順利失業,終於拿了賠償金,終於可以回家了。我們相約去吃羊蠍子,每人在大談特談未來要幹嘛。
老楊打算先歇一歇,他説人生已過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時間裏,他想要輕鬆一點,天暖一些,就帶着狗去青海湖;小志和他的葉小姐不了了之,他想要回家,回去做大生意,先賺他一輛特斯拉(他又説成了特拉斯);而方兄和馬先生則商量要一起開個店,只求離家不遠,可以養家餬口。
2018年1月,他們都陸陸續續離開了。時間一久,他們就變成了永不聯絡的微信好友。入秋時,我偷偷看他們的朋友圈:老楊沒有去青海湖,他帶狗去了趟長白山;小志沒有到表哥的工廠裏一起發財,也沒開上他的特斯拉;而方兄和馬先生各自在老家找了個地方繼續上班,兩個人並無交集。
我的工作又忙碌起來,閒時還會爬到閒置的天台上抽煙,樓層裏黑着燈,空氣污濁,獨自穿過角落時,偶爾會想起我們一起混過的日子。後來有一天天台不知被誰被上了鎖,我便再也沒有上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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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李漁
編輯 | 崔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