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去不了南方——觀《南方車站的聚會》_風聞

武漢，武漢

評價一部電影是很主觀的事，但是有時候不得不聽其他人的聲音。看《南方車站的聚會》，大概和吃臭豆腐吃榴蓮差不多，喜歡的人沉浸其中，甚至睡了一覺起來還覺得餘味繞樑，看不下去的人卻是掩面而逃，滿腦子問號。 

尤其是，當《南方車站的聚會》成為一部看之前很難沒有預設的電影時，很多人食之無味，很多人興致盎然。胡歌，桂綸鎂，刁亦男，廖凡，每個名字都讓人產生某種期待。胡歌會突破翩翩公子的形象嗎？桂綸鎂怎麼能演妓女？廖凡……廖凡有太多可能性了，這次是哪個？刁亦男，這個導演，他才是關鍵。

從《白日焰火》的小市民到這次的城中村邊緣人羣，刁亦男的主角們逐漸下沉，而電影質感越拍越高級。不少人説，《南方車站的聚會》帶來的是沉浸式體驗，我同意，而且是溺水一般難以自救的沉浸。影片開始的雨確是武漢的雨，雨大，滿地都是找不到出路的雨水，空氣粘膩，周澤農和劉愛愛的對話都是蔫嗒嗒的陰險、懷疑、兜圈子。在武漢生活，適應不了熱和雨，是很難快樂的，我在那兒生活經驗就談不上多麼愉悦，片子裏的人物，有哪個是舒服的？這是這座城市的氣質，沒有人倖免。

説到這，方言是這部電影氛圍營造的重要道具。在武漢生活過四年，我只會説幾句方言，鑑賞能力還是有一點。主角們臨陣磨槍，説得確實不賴，可是和當地羣演比起來，氣勢都弱下去了。一聽你就知道，不四武漢滴。武漢長得最温柔水靈的姑娘伢，講起武漢話都少不了一股兇狠的江湖氣。每次去武漢的路上，從聽見車廂里人們用武漢話打電話的時候開始，我就回到那裏了。出了火車站，沒有一次的士司機不是用不耐煩的口吻和生猛的駕駛技術迎接我。武漢話就是周黑鴨裏的辣椒，精武鴨脖裏的滷汁，沒有這味調料，這座城市的一切都不對味。所以，讓桂綸鎂學武漢話，是把來自台灣的可愛的她拉進電影氣氛和情節的不二法門。對於全國的觀眾來説，是進入一個新世界的鑰匙。

摩托車，這部電影的起因，為了爭個偷車的好地段，偷車賊們開槍、打架、上演叉車慘案。我在武漢的那幾年，摩的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因為摩托車哪兒都能去，珞珈山上的摩托車有時候坐三個人，還抱着個小的。最近大概不行了，畢竟是全國文明城市撒。不過，摩托車其實哪兒都去不了，只能在珞珈山上咋呼咋呼，在城中村、野鵝塘兜兜風吧。

重要的人，不重要的故事

從一場雨和桂綸鎂那句“枴子”開始，我又回到了武漢。

周澤農的故事被揭開，他長得俊，身手好，講義氣，當個偷車賊實在埋沒了，殺個人捲上點大案子，窮途末路才能逼出大動靜。他是什麼樣的人，和老婆有什麼戀愛故事，有沒有抱過他的小伢，父親母親在哪生活，和兄弟們怎麼認識，這些我們一概不知，只是一頭扎進了逃亡悍匪的這段情節。導演無心塑造他的歷史，也不要我們與他熟知，他只讓我們看着他做選擇，盯着他上樓、捱打、反手又是三條人命，在心裏為他祈禱，因他緊皺眉頭，渾身緊繃，一手汗。配上音樂，全部神經都被牽動了。音樂是這部電影裏的催化劑，是乾鍋花菜下面跳躍的火苗，一閃一閃地牽起一條温度波折的線。

劉愛愛是我們都見過的那種女孩，長得水靈，人也機靈，在各種人身邊游來蕩去，與每個人熟絡卻又關係淡漠。她也是那種，老人見了會覺得可惜，可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得其樂的年輕人。她不會輕易把自己置入危險，遊離是她的常態，置身事外是她的護身符，遇見周澤農這次，有了點變化。她常常疲倦的眼睛裏裏被面前這個沉默的謎語勾出了急迫的好奇。

桂綸鎂不是每次都演清純女孩兒，但是與胡歌在搖曳的小船上穿着泳衣的曖昧場景是她最接近性感的一次。當了陪泳女，她的皮膚是有些粗糙的，而她伸手清潔自己，站在船頭看向黑暗的時候，月亮一定也當她是自己的倒影。

在電影裏，我似乎抓住了幾個周澤農的老婆楊淑俊“呆滯”的瞬間，像極了操勞的婦女失神和無措的時刻。這部電影對女性角色的塑造很入骨，劉愛愛對周澤農、對華華都有情也都無情，一個瞬間可以轉好多腦筋；楊淑俊是隨處可見的傳統女人，又脆弱又剛強，而最常做的事是隱藏自己的感情。而對男性角色更多是旁觀者的悲憫，一槍一個，像沙袋一樣趴在土路上，甚至雨傘都能殺人。最後，周澤農吃麪，劉愛愛付錢，男人要的是吃飽好上路，女人要的是帶來金錢和錢象徵的自由，不是曇花一現的愛慾。

往南撒，一直往南

説到底，南方車站的聚會，聚會的盡頭不就是分別嗎？

“你為麼斯不跑啊？”

“往哪裏跑？”

“往南撒，一直往南。”

這是劉愛愛和周澤農的聚會，他們這場派對的終結就是，一個跑，一個追。那為什麼還要問，為什麼還要面朝南方？南方是他們都曾想去的地方。漂亮的女孩離開小鎮，去熱情洋溢的南方永遠穿着吊帶裙。痞子犯了事，大不了一跑了之，亡命天涯，找個女孩陪着，幻想自己是邦妮的克萊德。 

誰知道呢，兩人都沒有一路往南。離開自己的生活就像死了一次一樣，儘管眼下的生活就是泥淖。看到這裏，我們還沒有看到這部電影裏每個人的困境嗎？南方沒有意義，我要把以血肉換來的錢留給屋裏。這是電影裏最主要的矛盾，最動人的一點，沒有這個驅動力，周澤農跑不了那麼快，也揮不動雨傘和鐵棍。這時，遠方顯得沒有意義，人類永遠最需要一份感情的寄託。

劉愛愛就顯得從容多了，這是在畢生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裏練習出來的內心的從容。她也害怕華哥，害怕被她騙慘了的周澤農，但是那怕轉瞬即逝，她有自己的念頭，她可是湖裏魚，找個縫隙就鑽走了的。只是要游去哪裏，只有她自己知道，沒準入了南方温暖的湖呢。

拿了錢的劉愛愛和楊淑俊的相視一笑，讓我揪着的心也一下子鬆弛了。整部電影，我希望黃毛長了眼睛，楊志烈跑得快些，華華有點功夫，周澤農被誰搭救，看到兩個女人各有況味的笑容，我這些願望都像是實現了似的。很滿足。 

我不曾偷車殺人，我也不曾思索過拋棄眼下的生活，遠方不是我的家。每個人都活在親手圍起的城，在自己的念頭裏掙扎。

這部電影不也在向我們展示一個現實嗎？有些人囿於一片破敗的城中村，幻想過去温暖陽光的地方，最終還是在被現代遺忘的荒涼中潦草地生活。“不是不想走，可哪裏才是我夢裏的南方啊？”

説了這麼多，我不知怎麼評價這部電影比較好，我只是黑暗裏的一雙眼睛，經歷了兩次略有柔情的殘酷聚會。

圖片來自於豆瓣《南方車站的聚會》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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