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為什麼要把自己往死裏喝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12103-2019-12-24 17:21
來源:微信公眾號“騷客文藝”
作者:張豐
浙江大學教授馮鋼説,要考他的研究生,必須能喝半斤50度白酒,並説這是“師門規矩”。他很欣賞那種喝酒很猛的學生,“那股拼死喝酒的意向,奠定了他一生的驕傲”。
意料之中,他的話引來一陣炮轟。學生在老師面前喝酒,尤其是那些報考他研究生的,拼命表現,其實是很可憐的。這裏有一種明顯的權力不對等關係,學生喝下的不是酒,是屈辱和投機。

我很想問馮老師,女生呢?也得半斤50度白酒嗎?還是打個折?她喝多了,您給送宿舍嗎?
我更擔心的是,馮鋼這段話又會引來一波對中年男人的憎惡。
中年男人已夠不堪了,可以享受的東西不多了。你知道有多少中年男人晚上回家都不會直接上樓,而是停好車後坐在車裏收拾半小時心情才能面對妻兒嗎?
酒是中年男人最後的救贖。被馮老師這麼一搞,有可能在公眾眼裏,就成了中年男人的犯罪武器。
不要太山東
幾天前一個新聞説,某大學三位團委老師和一個校外人士聚餐,四個男人喝了四瓶白酒,散場的時候,一個團委老師跌落在溝裏不幸死亡。
如此悲劇,在成都這樣的南方城市不太可能發生。
四個成都男人聚餐,很有可能就四瓶雪花下肚,然後就有了“勇闖天涯”的豪情。重慶人嘲笑成都人,説他們的酒量是二兩——啤酒。這話有點過分,但是成都人喝啤酒,確實有幾個人分一瓶的,乾杯的時候照樣很豪爽。啤酒點多了,一定不會説“喝完再走”,而是存在店裏。

如果是白酒,成都男人最後的難題則是:“這剩下的酒誰先拿回家?”
所以,成都男人一點都不nán。
當然,成都男人真正的重點不在酒量。“四個成都男人聚餐”這樣的事不太可能發生,因為超過三人的飯局一定會有女人。
再説,既然不多不少正好四個人,為什麼不去喝茶打麻將,酒有什麼好喝的?
所以我有點懷疑,那四個聚餐的老師,至少有兩個是山東人。“山東男人”最近幾年的形象跌落得很快,切身體會就是:作為一個河南人,我都不再需要冒充山東人了。
北大那位被指責PUA自己女友的學生會幹部,為自己辯解的時候説了一句“我就是一個傳統的山東男人”,又激起一輪對山東男人的嘲諷,就連“低調網紅”王五四老師,現在也總是拿“我是一個傳統的山東男人”掛在嘴上,自戀還是自黑,你猜。
十幾年前我考研究生時還不是這樣。北師大文學院新錄取的碩士中,有40%是山東人,以至於有老師感嘆,要想辦法遏制一下“魯禍”。
“魯禍”當然是開玩笑。這些山東人,大多數都喝不了半斤白酒,他們是複習備考太厲害,才引起有些老師的“警惕”。
這是很正面的男人形象。後來山東男人變得不堪,很大程度上和他們的酒風有關。不管是山東還是河南的酒桌,要喝得和諧,核心原則就是給權力排座次——開喝之前,要反覆揣摩大家的座位,什麼主賓副賓、主陪副陪,非常複雜的尊卑算計程序,光是搞懂這一套就夠麻煩了。

網傳山東酒桌座次
在這種背景下,你要是不能喝半斤白酒,不要説考研究生,連酒桌都不敢上。
我小時候就是在這種環境長大的。大人(中年男人)們的飯桌,我從來不敢靠近,因為不小心坐錯位置,就會被教訓一番。

我喜歡的那種酒局,是一幫人可以隨便坐在一起,只要搞懂是誰買單(或者AA)就行。想喝酒的可以喝得盡興,不能喝酒的也沒人會勉強,能全身而退,不用老是陪着笑臉。
這樣舒心的酒局,近期只在潮汕見過。七月份,文友餘少鐳約我到潮汕小聚幾天,美食就不用我説了,印象最深的是,每頓酒局也都是中年男人,但酒桌上不是紅酒就是精釀,沒有白酒,也沒有勸酒的,到最後都是少鐳兄一人在猛灌自己,而所有人都在勸他少喝點。
不想委屈自己的中年男人,就要遠離山東風格的酒局。碰到那種場子,一句“我不喝酒”就是你必須堅守的底線。
不怕很東北,就怕往內蒙
有個説法是:在廣東,有事喝茶,沒事也喝茶;在東北,有事喝酒,沒事也喝酒。
而在四川,一個人失望透頂,説的話是“好嘛,那就鴛鴦的嘛”;在東北,一個人失望透頂,就會説“那就開一瓶吧”。
在酒量的福克斯排行榜上,東北中年男人一向名列前茅。這也符合全國人民對東北人的想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隨便擺個宴都是“百雞宴”。
東北中年男人曲飛説,他們那旮旯喝酒,都是一箱一箱地點,“甭管喝不喝得下,氣勢上就不能輸”。請自行腦補穿着貂、戴着大金鍊子的大哥,腳下踩着一箱“勇闖天涯”,是不是倍兒豪爽倍兒有面子?

東北人勸酒,也有一套碾壓全國的説辭。比如:“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你不醉,我不醉。馬路牙子誰來睡?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導倒杯酒,領導不喝嫌我醜。”“一兩二兩漱漱口,三兩四兩不算酒。五兩六兩扶牆走,七兩八兩還在吼。”
東北中年男人王小山,在酒桌上則常用這招勸人喝酒:“在座有沒有姓司馬的?……哦沒有,那不姓司馬的乾一杯。”
我還聽過一個更經典的,説有一人外地人到了東北,酒局開始前,主人問:“您剛才進村的時候,在村口看到什麼?”“看到……一塊寫着村名的石碑。”“石碑下面是什麼?”“好像是一隻……是一隻烏龜。”“對對,大家都聽到了哈,十杯以下是烏龜,整!”
你説這樣外地人能不談(東北)虎色變嗎?
但是,根據我的個人經驗,和內蒙人喝酒,比和東北人喝酒更內傷。
“哥們兒,咱內蒙喝酒有個規矩。我先介紹一下今天桌上的幾個朋友,然後咱們先喝一圈。喝完後你能説出來他們的名字,我們自己喝一杯。要是你説不出來名字,你自己喝一杯。
“那麼,先從你旁邊的噶拉倉巴拉丹扎木蘇日丹開始,再往下是烏勒吉德勒格列日圖愣巴猜……”
然後,當聰明絕頂的我錄下來這些名字的時候,對方突然掏出一個大瓷碗,説:“這是我們老祖宗的碗……”
可以發胖,請別油膩
著名“前媒體人”朱學東老師,幾乎每天都在喝酒,酒量驚人,回家後還能抄詩或者讀書。第二天早上,他會運動以擺脱“宿醉”,為下一次酒局做準備。
有好幾次想在朋友圈留言給他,勸他老人家少喝點,但是都自覺閉嘴了,因為那種“酗酒”實在讓人嚮往。
有一位老兄,酒後喜歡親別人。他親吻的都是男人,我也被他親過。那一刻確實體會到了某種神奇的幸福。在友情和愛情之間,似乎還有一種男人之間歷盡苦難的情感,藉助酒精的力量被激發出來。他為了晚上的酒局,揹包裏裝着好幾瓶白酒,叮叮咣咣的,和喜歡看的書一起背到公司,下班後又騎着車去飯店佔座。這種清新和健康,即便是在20年前的我們身上,也不多見。

前面説的餘少鐳兄,酒喝多了之後,喜歡在大街上走得飛快。作為參加酒局的一員,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跟在後面。一次他太太跟在後面,跟得很吃力,有點無奈地對我説:“他每次喝多了就這樣,那是表示對我不滿。”
我想他太太可能誤解了,酒就像是時光機,讓少鐳變成了少年。
果然,第二天我問他,你為什麼酒後要走那麼快?他不好意思地説,喝多了,就有一種走在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上的錯覺,就覺得步子必須快,否則,被別人甩下,不就成落後分子了嗎……
但就是這樣好酒的少鐳兄,跟我講過,他2005年去內蒙古採訪,自知酒量差,出發前就做好一滴不喝的準備。到了呼倫貝爾,熱情的內蒙人怎麼可能讓“餘記者”不喝,使出渾身解數,包括美女獻哈達唱歌勸酒,就是不喝,反來複去就一句:“我身體不行,不能喝酒。”人家來一句最狠的:“那不行,男人怎麼能説自己不行呢?”他微笑着説:“我就是不行,各種不行,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個男人了。”
在這樣堅貞不屈的人面前,神仙也拿他沒轍——你總不能綁了硬灌吧。結果,少鐳兄在內蒙十天,真的一滴不喝,全身而退。
這真應了那句話,喝酒,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少鐳兄這樣的。
以上朋友,都是我喝酒的榜樣(少鐳兄是不是,還在考察之中)。他們可能會發胖,但是不會讓人感到油膩。

事實上,他們的酒風,就是一種實踐,在“肥胖”和“油膩”之間劃出了界限。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當然不是酒量,而是在酒桌上都很尊重女性。他們不會去講葷段子,酒後與人左擁右抱,都限於同性之間,看那些酒局的合影,即便是半斤白酒之後,他們在女性面前還是非常拘謹。
最糟糕的中年男人,就是在酒桌上勸或逼女性喝酒的那些。一飲而盡讓人心情舒暢,勸酒則讓人討厭,勸年輕女性喝酒就幾乎讓人難以容忍。中年男人多半擁有一點“權力”,即便沒有權力也擁有閲歷或者更多受辱的經歷,這些都讓他們產生一種幻覺,以為在年輕女子面前有着某種優勢。
説句不好聽的,極有可能,潛意識裏他們覺得,在別的場合已無法“長久”了,那就在酒桌上把“雄風”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恰恰,這是雄性動物衰老的標誌。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些女孩看着他們的時候,眼中不是欽佩,而是憐憫。
中年男人需反省
最近覺得不能忍的,就是酒後話變得特別多。不管別人説什麼,都能把話茬接過來説一大堆,自己都不知道在説什麼。
我從中汲取教訓,喝酒的時候,就變得沉默。
今天朋友圈突然熱傳一條舊聞,2012年9月,上海市宣佈將對常住人口開展疑似精神病患者調查,其中的一個症狀就是“過分話多(説個不停)”,看來,“過分話多”確實是不太正常的表現。
每個人喝酒之後,話都會變得多起來。適當多説兩句,人會顯得可愛,尤其是説一些平時不太敢説的話。我認識的朋友中,有酒後可以背誦《離騷》的,當然讓人佩服。但是,他不背書的時候,也讓人頭疼。朋友們私下的訣竅是,不要看他的眼睛,否則他將對你發表演説。
有才華的話癆還算有營養,大多數時候,中年人的“酒後話多”,往往就是把浮誇的人生經驗、道聽途説的傳奇和想象中強大的性能力糅合在一起,變成絮叨和自誇,對周圍的環境實在是一種侵犯。
一個社會變壞,到底是從中年男人的油膩開始的,還是從嘲笑中年男人開始的,各有各看法。但是,中年男人確實也需要反省自己,酒局是我們最後的伊甸園了,無論蛇怎麼誘惑,還是要“控技你寄己”,不要對那蘋果伸出手去。
以正確的姿勢酗酒,防止中年男人“失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