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迪爾·索耐特(Didier Sornette)：我們如何預測下一場金融危機？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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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迪爾·索耐特(Didier Sornette)

1957年6月25日生於巴黎。自2006年3月以來一直擔任瑞士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創業風險、物理系以及地球科學系的教授，同時也是瑞士金融研究所的教授，曾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任教，研究複雜系統(Complex Systems)和預測。

“曾幾何時，我們生活在經濟的增長和繁榮中。這就是人們所説的‘大穩健’時期，大多數經濟學家、政策制定者和中央銀行都誤以為，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一個增長無盡、無限繁榮的時代，因為他們看到了強健和穩定的GDP增長，較低且可控的通脹，低失業率以及較低且可控的金融波動。”

“然而2007年和2008年的‘大衰退’和大崩盤，打破了這個繁榮的假象。金融行業幾千億美元的損失導致全球GDP損失5萬億美元，全球股市損失近30萬億美元。”

“所以，對這次‘大衰退’的理解是，這完全出乎意料，令人大跌眼鏡，就如同眾神發怒。不像是任何人的過錯。於是，作為對此的反映，我們成立了金融危機觀測台(Financial Crisis Observatory)。我們的目標是實時診斷金融泡沫，並預判它們的臨界點。”

“那麼這個金融觀測台背後的科學依據是什麼呢？我們開發了一個名為‘龍王’的理論。‘龍王’代表那些自成一類的極端的事件。它們是特殊的、異常的。它們經由特定的機制產生，而這些機制可能使它們變得可預測、甚至可控。”

“考慮一下金融價格的時序、一支給定的股票、一支你的完美的股票，或者一個全球指數。它們都有起起伏伏。測量金融市場風險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叫‘峯谷法’，它呈現了當你在頂部買入並在底部賣出時這一最糟糕的情況。在這個圖表上，你可以查看統計數據，以及不同大小的峯谷出現的頻率。”

“現在，有趣的是，99％的不同振幅的峯谷都可以用這條紅線所代表的通用冪律來表示。更有趣的是，這裏有些異常值，在這條紅線之上有一些例外情況，（它們）發生的頻率至少是根據剩餘99%的峯谷值進行校準的外推法預測的100倍。”

“它們是由明顯的依賴關係造成的，即損失接連而至。標準的風險管理工具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這些依賴關係，忽略了這些，便在應該看到‘龍王’的時候，看到了‘蜥蜴’。‘龍王’的根本機制是一個緩慢走向不穩定的成熟過程，這就是泡沫，泡沫的高潮往往是破裂。”

“這就好比給試管裏的水加熱至沸騰，當不穩定的狀態出現時，液體變成了水蒸氣。而這個過程絕非簡單的線性關係，不能通過一般的方法預測，它是一種集體突發行為的反映，本質上是內生的。所以泡沫的根源，危機的根源，必須從系統本身的不穩定中去尋找，任何微小的擾動都會導致不穩定的發生。”

“你們中有些人可能在想，這跟我們經常聽到的‘黑天鵝理論’是否有關？要知道，黑天鵝是一種罕見的鳥類，你只要看見它一次，就會徹底改變你‘所有天鵝都是白色的’看法。所以它（這一事實）已經攫取了不可預測性，不可知性的概念、極端事件從根本上是不可知的。我所提出的‘龍王’理論與此截然不同，或者説完全相反，也即大部分的極端事件是可知、並且可以預測的。因此，我們可以獲得准許、承擔責任並對其進行預測。”

“所以，就讓我的龍王燒燬這隻黑天鵝吧！”

“該理論預測了許多早期預警信號。我就關注其中一個：具有正反饋的超指數增長。這意味着什麼呢？假設你的投資第一年回報率是5%，第二年回報率是10%，第三年回報率是20%，第二年回報率是40%。這不是太棒了嗎？這就是一個超指數增長。”

奇點是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結果，它指向了黑洞的理論性存在。從本質上講，該理論預測，任何超過其質量某一點的恆星（又稱施瓦茲半徑）都會施加如此強烈的引力，使其坍塌。但由於理論在該處失效，所以廣義相對論自身並不能描述在奇點處會發生什麼。

“一個標準的指數增長對應於一個恆定的增長率，比如：10%。關鍵是，在（金融）泡沫時期，正反饋是成倍數的，這樣以前的增長就會通過這種超指數增長來增強、推動、促進下一個增長，這種增長非常明顯，但不可持續。其關鍵在於這類模型的方程解具有限時奇點性，這意味着存在一個臨界點，（到時）這個系統會崩潰，狀態會改變。”

“它可能呈現為一次破裂，可能是一段平穩時期，也可能是其他。關鍵在於臨界點，臨界點的信息包含在這種超指數增長的早期發展階段之中。我們很早就應用了這個理論，是我們的第一個成功案例，用於診斷鐵質火箭上關鍵部件的破裂。”

“（我們）採用聲發射（的方式），你聽到一些材質發出的小噪音，在它們受到壓力時會讓你聽到，並告訴你損壞正在發生，這時也存在有一系列的正反饋，越多的損壞帶來越多的損壞，所以你可以預測，在一定的概率範圍內，什麼時候會發生破裂。這個理論非常成功，它還被用在飛機的初期飛行過程中。”

“也許更令人驚訝的是，同樣的理論適用於生物學和醫學，分娩、生產和癲癇發作。懷孕7個月後，母親開始感到子宮的陣發的預兆性收縮，也就是不穩定正在走向成熟的信號，寶寶降生：龍王（出現）。”

“所以，如果你去測量這些前兆信號，你實際上可以提前識別早熟和過熟的問題。癲癇發作也有多種類型，當大腦進入超臨界狀態時，龍王（出現），它具備的一定程度的可預測性可以幫助病人應對這種疾病。我們將這一理論應用於很多系統，山體滑坡、冰川崩塌，甚至預測好萊塢大片、YouTube視頻、電影等是否成功。”

“但或許最重要的應用還是在金融領域，我相信這個理論揭示了我們剛才提及的金融危機背後的深刻原因。它根植於30年的泡沫歷史，從1980年開始，1987年，全球性泡沫破裂，隨後出現了許多其他泡沫。最大的泡沫是2000年的‘新經濟’互聯網泡沫，許多國家的房地產泡沫，金融衍生物的泡沫、股市泡沫無處不在，商品泡沫，債券和信用泡沫……泡沫，泡沫，泡沫。我們擁有一個全球性的泡沫。”

“這是對全球市場估值過高的一次權衡，表現了我所稱的‘永久貨幣機器’的幻覺，這台機器在2007年突然崩潰。問題是我們總用同一個方法，尤其是通過量化寬鬆（的方式）去解決，用當下‘永久貨幣機器’的思維來應對2008年後美國、歐洲、日本所面臨的危機。”

“這對我們理解量化寬鬆政策，以及緊縮政策的失敗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如果我們不去從核心上去改變這種‘永久貨幣機器’思維的結構性原因。當然，這些理論都是寬泛的主張，你們為什麼會來相信我呢？”

“因為在過去的15年裏，我們走出了象牙塔，並開始聲明‘事前’，這裏我要特別強調‘事前’二字，它意味着‘提前’——在破裂之前證實泡沫的存在和金融的盈餘。這些是我們在近代史上經歷過的幾個大型泡沫。每一個都很有意思。讓我給你們講一兩個關於大型泡沫的故事吧。”

“我們都知道中國奇蹟。這是股市出現巨大泡沫的表現，在短短几年內，這個數字就增長了300%。2007年9月，我受邀在一次宏觀對沖基金管理會議上做主題演講，我向大會展示了一個預測，到2007年底，這個泡沫將會徹底改變大局。也許會發生大崩盤；肯定是不可持續的。那麼，你認為那些非常聰明、非常積極、非常博學的宏觀對沖基金經理們對這一預測有何反應？你要知道，到目前為止，他們只是在這個泡沫上衝浪就賺了數十億美元。”

“他們跟我説：‘狄迪爾(Didier，演講者自己的名字)，是的，市場可能被高估了，但你忘了一些事情。北京奧運會將於2008年8月舉行，很明顯，中國政府正在控制經濟，盡一切努力避免任何波動，控制股市。’ 在我演講後的三週，市場虧損了20%，經歷了一個波動、動盪的階段，直到年底，市場總共虧損了70%。”

“那麼，我們怎麼能因為誤讀或忽視科學事實而集體犯錯呢？即當不穩定已經形成，而系統已經成熟，任何擾動都基本上不可能加以控制。中國股市暴跌了，但隨後反彈了。”  

“2009年，我們還發現了這個新的泡沫，一個較小的、不可持續的泡沫，所以我們又提前發佈了一個預測，即聲明到2009年8月，市場將會修正，不會繼續在這條軌道上走下去。我們的批評家們在讀了預測後説：‘不，這不可能。中國政府在那兒呢。他們已經吸取了教訓，他們會控制的。他們希望從增長中獲益。’” 

“也許是這些批評家們沒有吸取之前的經驗教訓。後來危機確實發生了，市場也校正了。這些批評家們又説：‘啊！對，但是你發表了你的預測，你影響了市場。這不是預測。’也許我那時很強大（以至於憑藉預測影響了市場）。這就很有意思了。直到目前為止，發展出一門科學的經濟學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是有意識的生物，我們會去預測，還面臨着自我實現預言的問題。”

“所以我們發明了一種新的做科學研究的方法。我們發明了‘金融泡沫實驗’。想法如下：我們監測市場，我們辨別經濟過剩、泡沫，我們幹自己的活。然後我們寫一份報告，報告裏面有我們對於臨界點的預測。我們不發佈這個報告，一直保密。但是使用現代加密技術，我們會有一個哈希（散列），我們發佈一個公鑰，6個月後，我們發佈報告，這時候就可以去驗證了。所有這些都是在一個國際資料庫完成的，我們可不希望僅僅因為發佈了一個成功（的報告）而被指責。”

“讓我給你們梳理一個最近的分析。2013年5月17日，也就是兩個星期以前，我們診斷出美國的股市正處在一個不穩定的階段，5月21日我們在我們的網站上發表了美國股市會發生大變動的預測。第二天，股市就開始發生變化了。這不是大崩盤，這只是正在形成的巨大泡沫的第三或第四階段。把討論範圍擴大至行星的尺寸上，我們看到了同樣的事情。”

“無論我們往哪裏看，都可以觀察到：在生物圈、大氣層、海洋，都有這些超指數的軌跡（出現），描繪着不可持續的路徑，宣佈着相變（的出現）。右邊的圖表彙編了一系列漂亮的研究結果，這確實表明，在未來幾十年裏，出現一個非線性的轉折是有其可能性的。”

“所以泡沫無處不在。從一方面來説，這對我來説是令人興奮的，因為我是一個逐泡和屠龍的教授，媒體有時候就是這麼描述我的。但我們真的能殺掉龍王嗎？最近，和合作者一起我們研究了一個動態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你把龍王看成是這些大循環，我們能夠在正確的時間施加微小的擾動，當控制啓動時，這些龍王就會被移除。”

“‘統治就是預見。（法語）’治理是規劃和預測的藝術。但難道這不是人類的最大缺陷嗎？面對日益嚴峻的挑戰和危機，我們有責任引導我們的社會和地球走向可持續的發展。‘龍王’理論給了我們希望。”

“我們明白了大多數系統都有可預測性。發展對危機的預先診斷是有可能的，這樣我們就能做好準備，負起責任，所以，像‘大衰退’或‘歐洲主權債務危機’這樣的極端事件和危機再也不會讓我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