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電影裏一樣嗎?來聽聽三個普通人口中的湄公河故事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12-25 16:13
來源:中新社 | 2019-11-27
作者 繆超
來湄公河之前,記者曾經聽過三個人口中描述的湄公河:
一個釣魚愛好者,他口中的湄公河,是藏匿水中巨怪的神秘河流,河水洶湧湍急、水深難測,有長三米的大魚,據傳它們吃人的屍體長大……
一個曾探訪金三角的資深記者,他指着地圖説,湄公河穿過金三角腹地,正是由於湄公河的地理分割造就了金三角,這條河與金三角一樣,混沌、鬼魅、多變、險惡……
一位研究國際物流的專家,他説湄公河流經中國、緬甸、老撾、泰國、柬埔寨、越南,可謂是一江連六國,被稱為“東方多瑙河”。湄公河的安全形勢和通航條件得到改善後,將會是一條亞洲“黃金水道”……
圖為老撾金三角經濟特區(資料圖)。繆超 攝
19日至22日,記者跟隨第88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編隊,從中國關累港出發,到老、緬、泰三國交界的湄公河水域。沿途聽到了另外三個人口中的湄公河故事,他們一個是重返湄公河的船主,一個是在湄公河上長大的緬甸青年,一個是在湄公河上説老撾語的中國人。
重返湄公河的船主
19日,第88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啓動時。陶有明的“龍鑫8號”貨船正停靠中國關累港,工人將冰箱、洗衣機、牀墊、桌椅等貨品從貨車搬運至船艙後部,一台吊車將一根根鋼材吊起放入船艙前部和中部。
圖為在湄公河中國關累港裝載貨物的貨船。繆超 攝
“百貨運往泰國清盛港,鋼材運至老撾孟莫港。”陶有明説,他抱怨湄公河上的各國港口裝卸貨物緩慢,“現在船多了,經常排隊,耽誤時間,完成一次裝卸貨需要18天啊!”
今年48歲的陶有明,30年前來到湄公河,從水手做起,成為船長。2005年,他出資8萬元,與人合買了一條30萬元的貨船,晉升船主,“那條船載重120噸,算是當時湄公河上最大的貨船了。”
在湄公河上“討生活”,就像在刀尖上行走。要小心急流險灘,還要時刻提防礁石和暗礁,除此之外,他還經歷了無數次被搶劫,“跑20趟就有15趟會遇到匪徒搶劫。”
圖為湄公河上的一處礁石羣。繆超 攝
2011年前,像陶有明這樣的貨船,飽受湄公河金三角流域匪徒的欺壓。他説,匪徒不論白天黑夜,明目張膽地駕駛快艇逼停商船。上船後,將船員趕到前甲板,在整條船上肆意翻找,拿走任何想要的東西。遇到船員不配合,甚至是多説一句話,都會被匪徒舉起槍把毒打一頓。
“報警也不管用,只能忍着。”回憶往事,他氣憤又無奈。“這是條國際河流,一些河段沿岸是各國管控的真空地帶。”雖然異常危險,但能掙到錢,因此還是有人願意在湄公河上跑船。
直到2011年10月5日,震驚世界的“湄公河慘案”發生,兩艘中國籍商船上的13名中國人被匪徒殘忍殺害,拋屍湄公河。
圖為第88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啓動,執法隊員登艇。繆超 攝
當時,陶有明的貨船正在泰國清盛港卸貨,他就在河邊的圍觀人羣中,親眼看到河上漂浮的屍體被打撈上岸。“被嚇出一陣陣冷汗。”他在清盛港猶豫彷徨數日,不知所措。
“後來中國駐泰國大使館來人,通知我們有護航船會來帶我們回去。”數天後,在中國護航船護航下,陶有明與滯留泰國清盛港多天的25條中國貨船回國了。
回國後,中國貨船上的船長水手們心灰意冷,紛紛離開湄公河,他處另謀生路。
當年12月,中老緬泰四國啓動了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建立湄公河聯合執法隊伍時,陶有將貨船賣了回老家。此後的一年半,他賦閒在家。
2013年,聽説湄公河很久沒有發生過搶劫事件,生活陷於絕望之中的陶有明又回來了,在一條貨船上當船長。
圖為一艘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船艇從各國貨船旁經過。繆超 攝
“回來有6年了,沒有遭遇過一次搶劫,也沒有聽説其他船隻被搶劫。”他於2016年又與人合資,買了一條更大的船,載重335噸。“買的時候是當時最大的,現在又成為中國貨船中偏小的了。”
他説,2011年之前,湄公河上有40艘左右的中國貨船,最大的船載重120噸;現在,湄公河上有中國貨船68艘,最大載重600噸。“各國貨船也在增加,競爭越來越激烈了。”
湄公河上長大的緬甸青年
距離中國關累港約500公里,金三角腹地,老撾孟莫港口,緬甸人賽奈來家的船停在港口旁。船右舷伸出幾根纜繩穩穩固定在岸邊,左舷掛靠着四艘老撾貨船和一艘緬甸貨船。
他家的船,油漆脱落,鏽跡斑斑,比身邊的船隻老舊不少。船甲板上,有兩台報廢的加油機,百貨櫃內有可樂、紅牛、薯片、洗髮水等,甲板上還有數十桶飲用水。
圖為湄公河上一艘貨船從緬甸佛寺前經過。繆超 攝
“船的發動機很早就拆下來賣了,停在這裏只是一個水上商店。”賽奈來幫着媽媽將甲板下的桶裝飲用水搬到甲板上,“飲用水是最好賣的商品。”
賽奈來今年20歲,之前的記憶只與湄公河有關。早年,他的父母駕駛着這艘載重30噸的貨船,在湄公河上跑運輸,“小時候,這樣的小船在湄公河上有很多,有老撾的、緬甸的、泰國的,中國船稍微大些。”
“跑船是要向匪徒交保護費的,有一年我爸爸生病,整年沒跑船。”他説,爸爸病好了,卻沒錢交保護費,就被匪徒恐嚇不準將船開到江面上。
走投無路,他們家只有把發動機給賣了,換了兩個加油機,將船停靠在老撾孟莫碼頭一側,做起加油的生意。
即使他們選擇將船停在老撾碼頭附近,匪徒仍然大膽登船搶劫油品,“他們夜裏開着快艇從緬甸那邊來。”
生意維持不下去,爸媽後來到中國貨船上做水手和打雜工,“我從5歲起,跟着爸媽上了中國船,學會説中國話。”
圖為中老緬泰四國舉行“守望-2019”水上聯合查緝演練。繆超 攝
2011年12月,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後,金三角水域及沿岸的違法犯罪遭到極大打擊和震懾,湄公河終於得到了安寧。第二年,賽奈來一家回到這條破船上,經營水上商店。
“這幾年,各國貨船越來多,船也越來越大。”他説,老撾貨船有近100艘,載重從原來30噸左右發展到現在普遍為120噸。湄公河也是一個大熔爐,賽奈來在破船上與各國貨船交易交流,讓他掌握了緬甸、老撾、中國的語言,還會少量泰國語言。
去年,一家中國貿易公司看中他的語言能力,讓他幫助中國貨物在老撾孟莫港的報關工作。他從湄公河上岸成為一名上班族。
對於未來,他充滿信心,湄公河沿岸的老撾城鎮均在建設基礎設施和高樓,越來越多的中國建築材料從湄公河運到老撾孟莫港,“有可能的話,我也要經營自己的貿易公司,幫助各國貿易發展。”
圖為在湄公河上航行的貨船。繆超 攝
湄公河上説老撾語的中國人
經歷四天三夜後,第88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於22日結束了,保勇成參與聯合巡邏執法的次數又增添了一次。
保勇成是雲南省公安廳水上總隊執法聯絡部對外聯絡科科長,自2012年1月,他參加第2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起,8年間他參加的次數接近70次。
當初他來湄公河,是因為他會老撾語。
圖為湄公河金三角流域沿岸的一個老撾村莊。繆超 攝
2004年,保勇成高考後填報志願時,選擇了雲南民族大學英語專業,同時還在“服從調劑”一欄上畫了鈎。當他接到錄取通知書,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寫着‘老撾語’專業,這個語言我從來沒有聽過啊!”
開學後,他才知道,這是一個東南亞如“隱士”一般的國家的語言。他也是雲南民族大學老撾語專業招收的第一批學生。“就一個班,班裏僅23個學生。”
三個月後,他一度想申請轉專業,甚至想過復讀再參加一次高考。“幸好當時沒有放棄老撾語,不然就不會擁有這樣有價值的人生了。”
大學期間,他於2006年到老撾首都萬象的東都國立大學學習一年,“當時的萬象不大,基礎設施落後,沒有高樓,連街上的汽車都很少。”
2007年,保勇成畢業了,曾經擔心找不到工作的他和22名同學,遭到眾多單位和公司的“爭搶”,“有兩個單位爭着要我,我選擇了雲南公安邊防總隊。”
後來,他被派到中國與老撾邊境的磨憨邊防檢查站工作。2011年,“湄公河慘案”發生後,他又被緊急抽到湄公河,參與四國聯合巡邏執法,負責聯絡老方。
圖為一艘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船艇小心穿過礁石羣。繆超 攝
8年來,保勇成參與巡航湄公河,將這條河流從金三角“解救”,成為了真正的“黃金水道”。
與此同時,他也從陸路到訪過老撾多個城市,見證了老撾整個國家的變化。“萬象、琅勃拉邦、會曬等老撾城市都在湄公河邊上,這些城市發展建設速度超乎外界的想象。”
如今,他的22名同學中,有一半在老撾工作,參與眾多工程的建設。“我常常回到雲南民族大學,老撾語專業也已擴招為兩個班。”
圖為老撾貨船船主在打理船頭的鮮花。繆超 攝
近年來,老撾經濟保持快速增長,經濟對物流提出了更高要求。保勇成説,老撾提出變“陸鎖國”為“陸聯國”的戰略,中老鐵路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老撾還在計劃修建高速公路……
“湄公河一直是老撾重要的貿易通道,保障湄公河的安全暢通,對老撾經濟發展有着重要作用。”保勇成意識到。他説,湄公河也是中、老、緬、泰、柬、越六國的重要水上通道,“保障條河流的安全,更將造福沿岸各國民眾。”
在湄公河上航行的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船艇。陳政 攝
21日,記者在老撾孟莫看到一塊老文與中文並列的展板,上面寫着:
截至目前,四國聯合成功開展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87次,共派出執法人員13739人次,船艇724艘次,總航時近3000小時,航程46000餘公里。在金三角重點水域及地段檢查船隻1040艘、人員3891人、貨物7萬餘噸,救助遇險商船125艘,為數千艘商船護航。
8年來,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有力打擊震懾了湄公河中老緬泰四國流域的毒品運輸、偷越國邊境、拐賣人口、網絡犯罪等違法犯罪行為。
四國精誠合作,讓這條源遠流長的“東方多瑙河”迴歸了原本的動人風采、也為沿岸各國人民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和幸福感。